2014年9月,瑞士苏黎世某律师事务所寄出了一份邮件,收件人是台北市敦化南路上一栋大楼里的王氏家族办公室。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请补齐继承所需的全部文件,否则银行无权继续沟通。”王家后辈看到这行英文时,再次意识到,父亲那笔存在瑞士银行、总额约四百亿新台币的存款,依旧是触不到的“空气”。
追溯此事的源头,要回到20世纪30年代。1939年,年轻的王永庆站在嘉义县朴子街的米店门口,看着路边挑担卖米的伙计,心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如果能让顾客坐在家里就吃上新米,生意一定更大。谁也没想到,这个18岁的学徒凭一道“送米上门”的小创意,一步步搭出了后来自称为“台湾塑料王国”的庞大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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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寒门。家里几乎没有可变卖的值钱物件,父亲却执意借来两百块资金让儿子试水经商。王永庆从不自怜,反而拿这两百块租了间铺面。嘉义当时已经是米店林立,但他在门口贴出一张告示——“米缸清洗免费”,三天后生意就见了起色。
抗战结束,台湾进入重建期。木材、砖瓦奇缺,王永庆瞄准机会改行卖木材,还把原先米店赚来的利润不断滚进新生意。25岁那年,他口袋里的第一桶金已超过数十万元新台币,那在当时是一笔令人侧目的数字。更难得的是,他并未沉迷快速获利,而是想如何把事业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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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台湾官方鼓励民营资本发展石化产业。一位公务员曾拍着桌子跟王永庆说:“塑料一定是未来,你敢不敢投?”王永庆只回了两个字:“敢!”不到一年,他把设备、技术、渠道全部敲定,福懋塑料宣告投产。头三个月,公司账面几乎全红,但他没慌,频繁改配方、调工艺,才把PVC制品打进东南亚市场。到了1968年,福懋已是岛内最大的塑料厂,而他个人财富则几何式上升。
钱越滚越多,麻烦也随之而来。王永庆一生公开的婚姻关系有三段,九个子女分属三房。家族结构之复杂,让他深知“分蛋糕”会是一场比经商更难的战役。1970年代,他就开始研究欧美家族信托模式。1976年成立长庚医院时,他就把分红的一部分直接注入家族基金会,以公益壳稳定资产。与此同时,私人现金则分散到香港、新加坡、巴拿马,以及最隐秘、安全的瑞士。
选择瑞士并非浪漫。1815年确立永久中立后,瑞士用严苛的保密法把全世界富豪的钱袋子牢牢锁住。账户持有人如果没有生前留下尽可能完整的授权文件,任何人想动用资金几乎不可能。王永庆正是看中这道保险锁,才将400亿新台币长期静置瑞银集团旗下的私人账户。遗憾的是,他对文件清单的准备依旧显得保守——授权人签字、多重密码、律师备份,但对“继承触发条件”却只写了简短一句:“根据当时瑞士金融法执行”。这为后来埋下了巨大隐患。
2008年10月15日凌晨,王永庆在美国住处去世。噩耗传回台湾,家族迅速召集会议。有人提出:“先处理瑞士账户,否则利息与汇率波动都是损失。”长子王文洋随即联系苏黎世私人银行部,却得到冷冰冰的回信——“请出示授权复制件、死者生前签字比对、遗嘱公证原件以及台湾法院确认的继承判决”。彼时瑞士尚未加入自动交换金融账户信息体系,对血缘证明并不买账。
家族想借助台湾当局的力量。财政部门给出的条件是:若协助开具国际公文,须先缴纳遗产总额75%的税款,约三百亿新台币。这个数字吓住了二房、三房部分成员。“把钱交出去,剩下没多少;更可怕的是缴完税却还是领不出钱。”小女儿在会上失声喊道。正是这句情绪化的抱怨,让意见彻底分裂。
有人主张妥协,毕竟瑞士账户如长期无动作,有可能被视作“睡眠存款”,继而按瑞士国内规定划入公共基金。也有人坚持“缓兵之计”,寄望未来国际法规松动。讨论持续多年,结论始终摇摆。期间他们请了美国FATCA专家、香港离岸律师,还去伦敦找过资产规划顾问,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文件链必须补齐”。
有意思的是,2018年瑞士正式加入CRS(共同申报准则)后,外界普遍以为王家机会来了。然而银行端的立场并未松动,因为账户在2008年已被标记为“需二级验证”,属于疑难案例,若无权威文件,银行担心触法,不敢擅自交付。
面对长达十几年的拉锯,王家子女各自的人生轨迹也发生变化。长子王文洋仍握有台湾塑料的大量股份,财力雄厚,他更愿意走法律程序;二房成员却转而发展房地产,现金流紧张,希望早取钱了结。多轮沟通都未能统一口径,导致瑞士那边连“最低限度的信息补充”都没人递交。
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在生前立好“一纸完整遗嘱”?这是所有新兴富豪常见的疏忽:过度依赖银行保密,忽略法律跨区衔接。王永庆对产业经营如拿捏精密仪表,但在家族治理上依旧带着东方长者的情感主义——“孩子们自会相互体谅”。他确实把财产锁得牢,却没给钥匙留下清晰指向。
2023年,瑞士联邦金融市场监管局针对高额休眠账户推出新规:若资产方在三十年内无人主张,银行有权将资产划入公共利益基金。王家内部开始出现紧张气氛,但绕不开“税款”与“文件”这两座大山。短期内,僵局仍难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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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场旷日持久的继承困境有两层现实意义。其一,瑞士银行的保密传统在全球反洗钱与税收透明化浪潮中依旧坚挺,单凭血缘或行政干预难以撬动。其二,华人家族企业常见的“父强子弱”现象在此暴露无遗——企业运营的权力交接相对顺畅,但私人财产的法律衔接却漏洞百出。
试想一下,如果当年王永庆在信托文件中附加明确的受益分配条款,同时备齐多地公证,后人今天或许不必为这四百亿奔波。商业世界里,最昂贵的成本往往不是投资,而是因制度疏忽带来的不可逆损失。王家困局,为后继投资者敲响了警钟:财富保密与财富流通,并非天然矛盾,唯有把法律、税务、家族共识放在同一张桌面上,钱才能永远是活水,而非困在雪山里的一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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