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鲁西北一个偏远的农村,很小的时候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懂事比较早,所以不太喜欢和孩子一起玩,儿时喜欢和成年人交往。
十岁的时候就因为养鸽子和父辈的一位同龄人成了好朋友,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这种交往方式称为忘年交。
首先还是笼统的介绍一下我们村子的情况,一个普通的小农村,900多人,和其他村子一样,村口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记录了村子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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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石碑上的说法,我们村民的祖上绝大多数都是由山西洪洞迁徙而来,所以我们的祖籍应该是山西洪洞。
虽然只有900人的小村子,但是这个小村子发生的事情却足以写成一部长篇的小说了,其精彩程度也绝对不亚于《平凡的世界》。
我是一名80后,所以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贫穷,我的第一件新衣服是16岁的时候去拍身份证的时候买的,其他的衣服都是川哥哥剩下来的。
哥哥穿的衣服自然也不是新的,而是亲戚家的哥哥们穿过的,这样的衣服,我们称为“紧轮”,意思是不停的轮着穿。
衣服上面自然是补丁,落补丁,胳膊肘和膝盖的地方,最夸张的时候能在一块补丁上摞十个补丁。
实事求是的说,我的老乡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说的很多事情其实都不夸张,不过却一直被人诟病。
事情就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说起,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村里也刚刚开始通上电,虽说有了电,但是经常电灯就是一根红线,因为电压不稳。
所以那个时候村上出现了第1台电视机当然也配备了1台稳压器,儿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搬着小板凳去他家里看电视。
那个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们家里能够买上电视,所以很小的时候也想要赚钱,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少赚钱的方式,主要是人们的思想还不够变通。
思来想去就想要养鸽子,原因是姑姑家也养鸽子,而且生活条件也不错,所以在过年去姑姑家走亲戚的时候,生磨硬泡从姑姑那里拿来了一对鸽子。
也正是因为养鸽子,才结识上了村子的另一位养鸽子的人,和我养鸽子的目的是为了挣钱不同,他养鸽子是为了打发无聊的生活。
因为他是一个光棍汉,40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就养了一群鸽子为生。
他的名字叫令尹,之所以成为光棍汉不是因为长得难看,而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
当时他们兄弟三人也只能有一个娶上媳妇,令尹的大哥长得很粗犷,看起来有一点吓人,但是家里肯定要首先解决长子的婚配。
但是如果让大哥自己去相亲的话,那婚事肯定成不了,于是农村一个老掉牙的套路就上演了。
让长得最好看的弟弟令尹代替哥哥去相亲,这种事情在古代电视连续剧中出现过,但其实在农村的现实生活当中,尤其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并不稀奇。
年轻时候的令尹长得高大帅气,1米85的个头,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长得和朱时茂有几分相似。
女方长得不仅十分漂亮而且还很有才华,是高中生,在那个年头,高中生可是罕见的人才。
这里可能有人会疑惑,为什么一个高中生会和一个农村的青年相亲呢,原因很简单,女方曾经在学校里和同学谈恋爱,而且还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孩子。
后来男方带着孩子离开了,换句话言之,女方被男方无情的抛弃了,女方的高中自然也没有读完,因为在读书期间怀孕,在那个年代肯定是要被学校开除的。
再加上已经生过孩子了,女方的名誉就彻底扫地了,只能选择在农村找一个普通人,按照我们现代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玩够了,找一个老实人来接盘。
当时女方一眼就看上了高大帅气的令尹,随即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毕竟娘家人因为自己的丑事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早点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结婚的时候,女方才发现,原来相亲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小叔子,但是彼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一切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要觉得这是在杜撰,但是在我们这个900多人的小村上,弟弟替哥哥相亲的事情我知道的就有两件。
言归正传,弟弟替哥哥相亲骗回了美娇娘,粗犷的汉子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这样的事情当然会成为农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大家嘴里面说的自然是东家长,西家短,直到现代社会,还是改不了这种习惯。
在这件事情上面,心地善良的令尹一直都非常的愧疚,虽然他成功的帮助哥哥娶到了漂亮的嫂子,但是在女方眼里看来,这是一种恶意的欺骗。
以至于女方恨了令尹很多年,单身的令尹也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哥哥这个家庭。
哥哥和嫂子结婚以后,小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了一些,但是也非常幸福,总共生下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成了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
农村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蹉跎,除了夏秋两季收种之外,其他时节都属于农闲,农闲的时候自然就是吹牛聊天。
那个时候我经常会往令尹家里面跑,不仅仅是因为他家里有一群鸽子,更重要的是,我们两个臭味相投。
我很小的时候就可以轻易的分辨鸽子的雌雄,只要用手捏住鸽子的脖子,轻轻的磨搓两下只要是不停翻眼的那肯定是母鸽,脖子很硬的那肯定是公鸽子。
别看令尹已经40多岁了,也养了很多年的鸽子,但是就是分辨不出来雌雄,家里的很多鸽子,看着都是一对一对的,但其实都是公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抱窝下蛋孵小鸽。
令尹曾经以开玩笑的方式自嘲:“我是个光棍,我们家的鸽子也个个都是光棍,这人和鸽子都是苦命人。”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也道出了一个大龄光棍的心酸,看到别人都娶妻生子,心里面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但是令尹早已经过了婚娶的最佳年龄,再加上挣来的钱都贴补到哥哥家去了,所以也一直没有再提婚配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令尹应该会孤孤单单的活过这一生,然后到老年的时候被定为五保户,如果他能活到现在的话,也能想到,国家政策的福利了。
但是不出意外的还是出意外了,令尹的哥哥患上了癌症,从确诊癌症到去世仅仅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对于这个五口之家来说,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天塌了,孩子都在读书,家里的土地也没人伺候,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相信大家都知道,古代的时候,北方少数民族有这样一种习俗,如果哥哥去世了,弟弟还没有婚配,就由弟弟来娶嫂子。
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这种事情也依然存在,令尹的哥哥去世之后,村上就有“明白人”出来说事了。
如果嫂子嫁给别人的话,那孩子难免就要有后爸,谁也不能敢保证后爸会把三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女一样对待。
所以在村里人的极力撮合之下,40多岁的令尹脱掉了光棍的帽子,娶了自己的嫂子为妻。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去令尹家里玩了,因为他的嫂子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结婚后很快就让令尹把一群鸽子全部处理掉了。
令尹把其中一对最好的,也是最心爱的鸽子送给了我,虽然很少去他家里玩,但是在大街上碰到了,我们两个都会蹲在地上聊上半天,聊的自然是鸽子。
从聊天中可以看得出来,令尹娶了嫂子以后,生活中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因为嫂子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眼光很高的人。
嫂子知道要想让孩子出人头地,就只能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了,自己当年没有改变的命运,自然是把希望放在了下一代身上。
在我们那个年代,虽然是九年义务教育,但是我身边的很多同学依然是辍学了,有些同学的天赋很高,但是很多都是因为家庭条件原因最终,连小学的学业都无法完成,更何况是初中了。
九年义务教育是没有学费的,但是有另外一种费用,第一就是课本的费用,第二就是学杂费。
不要小看,只有100块的学杂费,对于那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来说,这100块都是天文数字了。
为了能让家里的三个孩子都能完成学业,40岁的令尹在娶了嫂子不久之后,就选择了外出打工。
那个时候人们没有技术,所以只能是卖苦力,为了能够多挣钱,令尹曾经跑到山西下过煤窑,回来后也给我讲过煤窑的经历。
说煤窑里面的老鼠都不怕人,人在井下吃饭的时候,老鼠就自己往上凑,矿工们不仅不会伤害老鼠,而且还会主动把碗里的菜夹给老鼠吃。
按照令尹的说法,老鼠就是矿工们的保护神,只要是老鼠安安稳稳的,那就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由于是下煤矿卖苦力,所以收入也是不菲的,但是干了没有多久之后,距他们不远的一处煤矿发生了事故,连带着他们的煤矿也被封了。
而令尹也觉得这种工作太危险了,所以就选择回到山东老家,在家里安稳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去了附近的一所城市里面做建筑工人。
这样的话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随时回家,第二,农忙的时间也可以回到家里面帮忙,毕竟在那个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面都是把土地放在第一位的。
大家都没有想过,其实到外面打工比地里面挣得还要多,只不过土地一直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即便是收入再少,也没有人会放弃。
在那个时候,一个人家里再有钱也没用,如果有人看到你家地里面长满了荒草,就会遭到全村人的嘲笑,而且还会传遍十里八乡。
以后孩子相亲的时候,这都是被人嘲笑的话柄,所以在那个年代,即便是外出打工也都把地里面的庄稼伺候的妥妥当当的。
就这样,令尹一边通过打工挣钱供自己哥哥嫂子的三个孩子上学读书,一边还要伺候地里的庄稼。
在这里还必须要说另外一个问题,因为令尹的嫂子是高中生,所以一直自持身价很高,从来都没有下地干过活,说白了,就像是一个花瓶一样。
除了长得漂亮有脑子以外,其他的农活一律不干,所以家里家外一直都是令尹在忙活,对于令尹来说,其实他对自己娶嫂子的事情内心是非常介意的,总感觉对不住自己的哥哥。
但是这种话他又没有办法和外人说,于是就经常和我这个十多岁的忘年交吐诉,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那个时候的我太年轻了,也不懂成年人之间的事情,所以也是懵懵懂懂,对于他的提问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
而他看我吭吭哧哧回答不上来以后,也只是用那双45号的大手摸摸我的脑袋,在令尹的努力下,哥哥留下的这个烂包家庭也逐渐好转了起来。
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是我们村子里面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那一天,令尹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还嚎啕大哭了一场,总算对得起自己的哥哥了。
另外两个孩子一个上了中专,一个上了高中,但是后来都选择外出打工了,毕竟一个家里面供一个大学生已经非常吃力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令尹娶了自己的嫂子之后,一直都是在内疚中度过的,以至于在不到60岁的时候就患上了癌症。
要知道那个时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考上大学的侄女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另外两个侄子侄女在外面打工也能挣下不少钱。
这个昔日烂包的家庭也成了人人羡慕的家庭,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令尹的身体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去镇上的医院检查了一下,镇上的医生隐晦的告诉他,最好去市里面的大医院看一下。
结果到了大医院一检查,又是癌症,而且还是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癌症,只不过情况稍微比哥哥要好一些,医生建议治疗还可以多活两年。
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农村医疗合作,所有的钱都需要自己来出,虽然只有几万块钱的费用,但是对于农村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令尹养大的三个侄子侄女犹豫了,要说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爹,即便是把三个侄子侄女含辛茹苦的养大,令尹依然取代不了哥哥的地位。
更何况三个侄子侄女长大以后嘴上不说,心里面对叔叔娶了自己的妈妈的事情还是非常介意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也不好听。
令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三个孩子的想法呢?所以毅然决然的放弃了治疗,选择回到农村的老家。
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还非常的传统,认为这种癌症可能会传染,所以,已经病入膏肓的令尹又离开了哥哥家,回到了自己那个破烂不堪的家。
而也就是这个破烂不堪的家里面,令尹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半年时光,那段时间我正在外地打工,等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令尹最后的时光是非常悲惨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生活自理,病重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
由于没人护理,浑身长满了褥疮,整个屋子里面都充满了腐烂的臭味,一开始的时候,三个侄子侄女还会让他们的妈妈去给送饭,然后收拾一下。
到后来,基本上就没人管了,曾经为这个家庭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到最后却是以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
村上的很多人都为令尹不值,别看活着的时候没人孝顺,令尹死后,他的侄子侄女们为他大操大办,丧事非常隆重。
令尹生前最宠爱的侄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没有去照顾自己的叔叔,但是在叔叔死后,他披麻戴孝,嚎啕大哭,用村子里人说的话,那比死了亲爹还要难受。
因为令尹是一个光棍,虽然娶了自己的嫂子,但是等到嫂子百年之后,也会埋到哥哥身边,所以光棍是不能入祖坟的。
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叔叔入祖坟,侄子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决定,直接买了一张女明星的海报放在了一口空置的棺材里面。然后把自己的叔叔和女明星婶婶一块葬到了祖坟里面。
侄子的这个决定也让村民们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完全忘记了生前没有孝顺过叔叔的事情,都称赞他这件事情做的太厚道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对于那位女明星来说不太厚道,我70岁的老母亲后来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把女明星的海报放到棺材里面是不是侵犯人家的权利了?
把女明星的海报葬到棺材里面,侵不侵犯权利我并不关心,让我最伤心的事,这个曾经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离开了,而且是以这种悲惨的方式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来,以至于看到了他的侄子,侄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虽然这件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依然为我的这位昔日的老友感觉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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