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飞 ：连锁（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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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交叉粘贴的法院封条，像一道惨白的疤痕，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牛肉馆的玻璃门上。小姨打来电话时，声音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听筒：“姐夫！店……店面房被封了！”

“封了？怎么封的？什么时候封的？”姐夫满心疑惑，追着问道。

“还能有谁？法院封的！”小姨的声音带着慌神，又自言自语起来，“今天上午路过出租的店面房时，门口挤着很多人在看封条。这两间门面是我和我哥合伙买的，租给兰州人开牛肉馆好些年了，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封了？难道是兰州人出了什么事？”

“兰州人最近有异常举动吗？”姐夫追问。

“大的异常倒没有，就是今年的房租还没付。”小姨叹了口气，“我想着现在生意不好做，好多店面都空着租不出去，就没好意思催。再说，兰州人在这儿开了十几年店，往年都特别守信用，总会提前一个月把下一期房租打到我们卡里。”

“那你哥会不会有失信的事？”

“他？不可能！”小姨语气格外肯定，“我哥文化低了点，但为人处世特别实在。十七岁初中毕业就去大城市闯，从一开始摆摊做小吃、开小药房、转租店铺，到后来自己买房产、做网销、卖健康产品，手里慢慢攒下了城郊结合部近三五处房产。后来赶上城市扩容拆迁，这么一折腾，他的资产像滚雪球似的涨，成了村里有名的暴发户，大伙儿都叫他‘洋财主’。”小姨这话倒没掺水分——她哥的人品确实没的说，长相也透着福相：胖乎乎的身材，圆鼓鼓的脸蛋，四方脸配着大耳朵，嘴唇上不长胡须，显年轻，五十多岁的人看着还像三四十岁。不少初中女同学见了都后悔，说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她们的嘴配合着她们的眼神，做出不同的反映。

没过多久，小姨向兰州籍租客打听到一些新情况，说是她哥“网贷逾期未还，借款6万，本息合计18万”。这时，小姨想起去年春节，她哥曾在家里人聚餐时打电话，说“网上借点钱玩游戏，是新玩意，很多人都不用还的，有这美事不就试试”，当时她没多问，竟成了今天的祸根。其实姐夫也听到过类似的话，她哥常挂在嘴边：网贷对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信用积分”嗤之以鼻，觉得那是虚招子。

可这封条也有问题啊！姐夫琢磨着，这房子是你俩合伙买的，法院就算要封，也该先通知产权人吧？姐夫顿了顿，对小姨说：你先别急，到当地法院窗口咨询一下，我马上给做律师的老同学打个电话，让他把把脉。

挂了律师的电话，姐夫又叮嘱小姨：你也再想想，别光拿着手电筒照别人，你们家有没有其他可能失信的事？

小姨像筛豆子似的，在脑子里反复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和我哥当初合伙买房时，在银行办过抵押贷款。后来我手里有了余钱，就把该还的贷款全额打到我哥账户上，让他去还。但他到底还没还完，我就不清楚了……”

话虽这么说，小姨还是不愿相信：我哥手里那么多资产，总不至于骗自家小妹吧？她又急着追问姐夫，就算真的是他没还，现在该怎么办啊？再拖下去，兰州租客那边怕是要找我要停业赔偿了！

很快，律师的回复传了过来：问题还是出在那笔网贷上。只要他把贷款还清，法院就能结案。

“原来是这笔网贷惹的祸！”小姨又气又无奈，“我哥就是时代催生出来的暴发户，法律意识淡薄，没把网贷放在眼里。现在都法治社会了，不讲信用怎么能行？”

小姨焦急的电话又来了，姐夫听着小姨焦急的声音，在微信上安慰：别慌，空穴不来风，你再去法院跑一趟，带上房产证，问问到底是哪笔账惹的事，还有没有其它贷款，咱得把根儿找着，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在法院窗口，当工作人员调出档案，指出房产证上只有她哥一人名字时，小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她手里那张泛黄的合伙协议，此刻轻得像一片羽毛，毫无分量。

她扭头看向哥哥，哥哥的嘴像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说个不停，“一事和一事，一理和一理，当时觉得一个人办省事，反正咱自家人，又没少你一分房租？”

“我跟他说不通道理，姐夫，你得亲自过来一趟，去劝我哥了。”姐夫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孩子最近考公务员进了政审，偏偏因为手上有一笔网上借款没还上，成了黑名单。小姨当即决定：“你那远房亲戚也一起过来，跟哥说说网贷不还的严重后果，让他知道失信不仅影响自己，还会耽误孩子。”

生活里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亲近的人说一百句，对方听不进去，可能觉得是吓唬；但旁人用亲身经历说一句，反倒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果然，小姨他哥听远房亲戚讲完网贷和孩子政审的遭遇，总算幡然醒悟。三天后，封条撤去。小姨的哥坐在重新飘起香气的兰州牛肉馆里，吃完面，将一沓现金压在碗底，对老板（租客）说：“耽误你了，不好意思。”

回到家，他翻出儿子放在书桌上的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看了许久。然后，他拿起手机，打开了网贷还款APP。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若有所思的脸。

作者简介

朱江飞，浙江省台州市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和小小说获全国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