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走出来。
那是一碗为他炖的汤,猪骨,玉米,加了两颗红枣。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眼镜片。
我听见“叮”的一声,清脆,像一根针,扎在我和他之间近乎凝固的空气里。
他没动。
他靠在沙发上,头仰着,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电视亮着,无声地播放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
我走过去,把汤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他还是没动。
我心里那根针,又往里深了一寸。
结婚七年,蒋川从不在我面前把手机反扣过来。他说那是心虚的人才干的事。
可今晚,那只黑色的手机,像一只沉默的甲壳虫,背对着我,趴在沙发垫的褶皱里。
屏幕又亮了一下。
我看见了,是航旅APP的推送。
“尊敬的蒋川先生,您预订的CZ6678航班即将开始值机,同行人:小安。”
小安。
不是“安总”,不是“客户安小姐”,也不是全名“安然”。
是小安。
多么亲昵,多么熟稔,像猫爪子一样,挠在我心上。
我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的雾气已经散去。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清晰得有些残忍。
我拿起他的手机。
没有密码。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坦诚”之一。
我点开那个APP。
机票是三天后的,从我们这个南方城市,飞往大理。双人票。
蒋川,和小安。
常用同行人里,只有我和她。
我的手指在“小安”那个名字上悬停了很久。然后,我点了进去。
身份证号码,手机号,一览无余。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把那个号码存了下来,备注是“小安”。
然后,我把蒋川的手机放回原处,依旧是背扣的姿势,仿佛我从未动过它。
我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走进厨房,一滴不剩地倒进了水槽。
猪骨和玉米的香气,混着洗洁精的柠檬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构成一种荒诞的和谐。
我看着窗外。
城市的灯火像一片浮在黑夜里的星尘。
我和蒋川的家在二十一楼,不高不低,刚好能看见远处跨江大桥上流动的车灯,像一条沉默的,发着光的河。
我们曾站在这里,他说,林漱,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烟火人间。
那时的他,眼睛里也有光。
现在,他的光,要去照亮另一个人了。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很安静。
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安静,从四面八方涌来,要把我吞没。
我是一个律师。
准确地说,我专攻的是婚姻法和经济纠纷。我见过太多比这更不堪的场面,听过太多比这更狗血的故事。
我一直以为,我能处理好一切。
理智,冷静,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这是我的职业素养,也是我的保护色。
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发现,那把刀,也会割伤自己。
血流不止,却看不见伤口。
两天前,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两天前,我刚从医院回来。手里捏着一张化验单,上面的每一项数据,都像一个红色的叉,否定了我过去一年的努力。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语气温和但公式化。
“林律师,你的身体状况我们都清楚。激素水平还是不理想,卵泡质量也不高。我建议,先停一停吧。你和爱人的压力都太大了。”
我点点头,说:“好。”
没有多余的情绪。
走出诊室,长长的白色走廊,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蒋川等在外面。他看见我,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怎么样?”
我把化验单递给他。
他低头看着,眉头越皱越紧。那张英俊的,曾经让我无比着迷的脸,此刻写满了失望。一种毫不掩饰的,几乎是疲惫的失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口袋。
沉默像一层保鲜膜,把我和他隔开了。
我们能闻到彼此的气息,看到彼此的表情,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对方。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他喜欢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慵懒又暧昧,像情人的耳语。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蒋川,”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个案子,“我们是不是应该聊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聊什么?”
“关于孩子的事。或许……我们应该放弃。”
他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放弃?林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努力了这么久。”
“我知道。”我说,“但我累了。你也累了。”
他沉默了。
车里的爵aczz乐还在继续,每一个音符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我妈那边……”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她催得很紧。”
又是他妈。
一个传统的,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天还大的女人。
我结婚七年,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早已成了她的眼中钉。
“你妈那边,我去说。”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没再接话,只是把音乐关了。
车里只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单调,乏味,像我们如今的婚姻。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睡了。
我却失眠了。
我躺在他身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这个我爱了十年,结婚七年的男人,此刻像一个躺在我身边的陌生人。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隔着一个强势的婆婆,隔着经年累月的疲惫和失望。
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慢慢吞噬我们之间的一切。
第二天,他说公司要临时去邻市出差,两天。
我给他收拾行李。
衬衫,西裤,剃须刀。
他的东西不多,生活简单得像个苦行僧。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老婆,等我回来。”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别想太多,嗯?”
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和木质香水的味道。
有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了。
我差点就相信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一时的疲劳。
可是,我的理智在尖叫。
它告诉我,事情不对劲。
他的拥抱里,没有温度。
他的话语里,没有诚意。
那更像一种安抚,一种……例行公事。
我没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松开我,拎起行李箱,在玄关换鞋。
“我走了。”
“好。”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张俏吗?是我,林漱。帮我查个车牌号,粤B·XXXXX,我需要它接下来四十八小时的全部动向。”
张俏是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去做了私家侦探。
她说:“林漱,你终于也走到这一步了。”
我笑了笑,说:“防患于未然。”
挂了电话,我开始打扫房间。
把所有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
把他的拖鞋,牙刷,毛巾,所有带着他气息的东西,都收进了储物柜。
我像一个冷静的清道夫,在清理一个犯罪现场。
一个名为“爱”的犯罪现场。
张俏的效率很高。
一个小时后,她发来了第一条信息。
“车子上了去机场的高速。”
我看着信息,没有任何意外。
邻市?呵。
一个谎言的开始,必然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蒋川,你太不了解我了。
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没有开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岛。
手机响了,是蒋川。
“老婆,到了吗?”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刚到酒店,累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这边安顿好了,你早点休息,别等我。”
“好。”我说,“你也早点休息。”
“嗯,爱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快,像一句口头禅。
我挂了电话。
没有爱。
只有谎言。
张俏的信息适时地弹了出来。
一张照片。
机场到达大厅,蒋川推着行李箱,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笑得很灿烂。
她正仰着头,和蒋川说着什么。
蒋川低头看着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专注。
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照片的背景,是“欢迎来到大理”的灯牌。
我把照片放大,仔仔地看那个女孩的脸。
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干净,明亮,像一颗刚被洗过的水晶。
她的眼睛里,有光。
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光。
是我早已失去的东西。
我关掉手机,起身去洗澡。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我闭上眼睛。
我没有哭。
我只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离婚?
太便宜他了。
七年的青春,无数次的奔波和求医,那些打进我身体里的冰冷针剂,那些旁人异样的眼光,那些独自一人的深夜痛哭……
这些,岂是一句“对不起”和一份离婚协议就能抹平的。
蒋川,你欠我的,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我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从首饰盒的底层,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玉坠。
是我妈妈给我的嫁妆。
她说,玉养人,也能辟邪。
我把玉坠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慢慢清晰起来。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处理案件,会见当事人,开庭。
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的助理小陈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林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我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
中午,我约了张俏吃饭。
她把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我打开,里面是那个叫“安然”的女孩的全部资料。
安然,二十四岁,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实习。
而蒋川,是那家设计院的特聘顾问。
他们的交集,始于三个月前的一个项目。
多么老套的故事。
事业有成、婚姻乏味的成熟男人,遇上天真烂漫、满眼崇拜的年轻女孩。
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这个安然,家境很普通。”张俏说,“父母都是小县城的工人,下面还有个弟弟。她一个人来这个城市打拼,挺不容易的。”
我翻着资料,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
是安然的生活照。
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笑得像太阳一样。
“她知道你老公已婚吗?”我问。
“知道。”张俏说,“蒋川跟她说,他和妻子感情破裂,正在协议离婚。”
我冷笑一声。
又是这个借口。
男人们在出轨时,总喜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婚姻的受害者。
“蒋川给她租了房子,就在他公司附近。每个月还给她一笔生活费。”张俏顿了顿,看着我,“林漱,你打算怎么办?”
我把资料收好,放进包里。
“不怎么办。”我说,“等他回来。”
张俏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冷静。我以为你会直接杀到大理去。”
“去干什么?”我看着她,“像个泼妇一样,在酒店大堂里撕扯打骂吗?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脏。”
张俏看着我,眼神复杂。
“林漱,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个机器人。你难道不痛吗?”
痛。
怎么会不痛。
像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
但我不能喊。
喊出来,就输了。
从我发现“小安”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而我,必须是赢家。
现在,时间回到原点。
我站在厨房里,看着窗外的夜景。
蒋川还在沙发上“睡着”。
我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
“蒋川,醒醒。”
他“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
“老婆?我怎么睡着了。”
“你太累了。”我说,语气很温柔,“汤在桌上,快趁热喝了。”
他坐起来,看见茶几上的碗,愣了一下。
“你……没喝?”
“等你一起。”我撒了个谎。
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
“还是你炖的汤好喝。”他看着我,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笑,觉得无比讽刺。
“好喝就行。”我说,“我给你收拾了行李,你明天不是还要去邻市吗?”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哦,对。差点忘了。”
“这次去几天?”我状似无意地问。
“……三四天吧,看项目进度。”
“好。”我点点头,“那你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我转身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我能听到客厅里他喝汤的声音,看电视的声音,最后,是走进浴室洗漱的声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除了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他忘了拿。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因为他笃定,我不会看。
我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复盘我的计划。
第一步,取证。已经完成。
第二步,摊牌。时机未到。
我需要一个让他无法辩驳,无法翻身的时机。
一个能让我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半夜,我被惊醒了。
是蒋川。
他从背后抱着我,身体滚烫,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一丝酒气。
他大概是在外面喝了点酒,为了庆祝他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
他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我抓住他的手,翻过身,看着他。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别闹。”我说。
“老婆……”他叫我,声音沙哑,带着情欲。
我心里一阵恶心。
这个刚刚和别的女人规划了旅行的男人,此刻,却想和我同床共枕。
我觉得脏。
“我累了。”我推开他,“今天不想。”
他僵住了。
我们结婚七年,我很少拒绝他。
尤其是在备孕这一年,我几乎是有求必应。
因为医生说,和谐的性生活,有助于提高受孕几率。
多么可笑。
“林漱,”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说,“我只是累了。”
“是因为孩子的事吗?”他追问,“我说了,别想太多。”
“和你无关。”我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把背转向他。
他没有再碰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我听到打火机“咔哒”一声,然后是淡淡的烟味飘了过来。
他去了阳台。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我们的裂痕,已经大到无法修补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他买的早餐,豆浆和油条,还是温的。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老婆,我走了。早餐记得吃。爱你。”
又是“爱你”。
多么廉价的三个字。
我把早餐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给张俏发了条信息。
“他们上飞机了吗?”
“上了。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
安然靠在蒋川的肩膀上,睡得很香。
蒋川低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我关掉手机,开始换衣服,化妆。
镜子里的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
我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配上尖头高跟鞋。
这是我的战袍。
今天,我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能帮我打赢这场仗的人。
周彦。
我的大学师兄,也是这家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主攻的,恰好是蒋川所在的建筑设计领域的法律事务。
我敲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在打电话。
他看到我,做了个手势,让我坐。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等他。
他的办公室很大,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阳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林漱?稀客啊。”他挂了电话,笑着看我,“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师兄,我需要你帮忙。”我开门见山。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身体微微前倾。
“出什么事了?”
我把那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
他打开,拿出里面的资料和照片,一张一张,仔细地看。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蒋川?”
我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的问题,和张俏一模一样。
“我不想离婚。”我说。
周彦愣住了。
以他对我的了解,我应该是最容不得沙子的人。
“为什么?”
“现在离婚,我能得到什么?”我看着他,目光冷静,“一套婚前财产的房子,一半的共同存款。他净身出户?不可能。法律上不支持。除非我能证明他有重大过错,并且造成了严重后果。”
“出轨,就是重大过错。”
“但很难取证到能让法官支持‘净身出户’的程度。”我摇摇头,“捉奸在床?太难看。而且,就算拍到了,也可能因为侵犯隐私权而不被采纳。”
“而且,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七年的婚姻,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他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要由我来定。”
周彦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你想怎么做?”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我自己草拟的文件,递给他。
“这是一份……婚内忠诚协议。”
周彦接过,低头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凝重,最后,变成了一丝……赞赏。
“林漱,你真是……”他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滴水不漏。”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
第一,蒋川承认自己在婚内出轨的事实,并向我道歉。
第二,他必须立刻、马上与安然断绝一切联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婚前的那套房子,都将转为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如果他再次违反婚内忠忠诚义务,那么,在离婚时,他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分割权。
也就是说,他将净身出户。
“你觉得,他会签吗?”周彦问。
“他会的。”我说,“因为他还不想离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还没准备好。”我分析道,“他和安然才三个月,新鲜感还没过。他享受的是偷情的刺激,而不是承担责任的后果。安然年轻,漂亮,崇拜他,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但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对他事业上没有任何帮助。娶她?他没那么傻。”
“而且,他父母,尤其是他妈,绝对不会同意他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孩,和我离婚。”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既想要家里的安稳,又想要外面的彩旗。”
“而我的这份协议,就是要打破他的幻想。”
我要让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犯了错,就要挨打。
站直了,认了。
周彦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林漱,你是个天生的律师。”他说,“冷静,理智,心狠手辣。”
我笑了笑。
“这不是心狠,师兄。这是自我保护。”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忠诚也是。”
周彦点点头。
“好。这份协议,我让团队帮你再完善一下,确保法律上万无一失。”他说,“什么时候用?”
“等他回来。”
从周彦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下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这两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上班,下班,健身,看书。
我没有再联系张俏,也没有再去看蒋川和安然的动态。
我知道,看得越多,我的心就越乱。
我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蒋川每天会给我发信息,早安,晚安,偶尔附上一张“邻市”的风景照。
我猜,那些照片,都是他从网上搜的。
我一一回复,语气温柔,像一个毫不知情的,思念丈夫的妻子。
我们的聊天记录,看起来就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夫妻。
正常得可怕。
第三天晚上,摊牌的时候到了。
我算好了他航班落地的时间。
提前一个小时,我给他发了条信息。
“老公,我炖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等你回来喝。”
他很快回复:“好,老婆辛苦了。”
然后,我开始布置“现场”。
我把周彦帮我完善好的那份协议,打印了两份,放在茶几上。
旁边,放着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蒋川和安然在一起的各种照片。
机场的,餐厅的,酒店门口的。
角度清晰,人脸清楚。
我还准备了一支录音笔。
一切就绪。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
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在后台默念着自己的台词。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
蒋川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老婆,我回来了。”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微微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怎么了?”他问,眉头皱了起来。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行李箱上。
上面挂着一个毛茸茸的,粉色的兔子挂件。
很可爱。
也很刺眼。
那不是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变。
“哦,这个啊……同事送的,说挂着好玩。”他解释道。
“哪个同事?”我追问。
“就……项目上的一个小姑娘。”
“叫安然吗?”
我轻轻地,吐出这个名字。
蒋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指了指茶几。
“坐吧。”我说,“我们聊聊。”
他看到了茶几上的文件和牛皮纸袋。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他慢慢走过去,坐下,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我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蒋川,”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我们开始谈之前,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听你解释,不是来听你道歉,更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我只是来通知你,你的选择。”
我把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
“自己看吧。”
他的手,有些发抖。
他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照片。
每看一张,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的手抖得连照片都拿不稳了。
“林漱……你……”
“我怎么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跟踪你?我调查你?”
“蒋川,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你留下的那些痕迹,根本不需要我去查。它们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想看不见都难。”
他把照片扔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对不起,林漱。是我错了。”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说,“我需要你的选择。”
我把那份协议,推到他面前。
“看看吧。”
他拿起协议,一页一页地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当他看到最后那条,关于财产分割的条款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我净身出户?”
“不是我要你净身出户。”我纠正他,“是你自己选择,在违约的时候,净身出户。”
“我把这看作一份合同,蒋川。婚姻,就是一份无形的合同。双方都有责任和义务。忠诚,是最基本的一条。”
“你违约了。”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签订一份补充协议。来约束你未来的行为,并且,对我的损失,进行一种……风险担保。”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太可怕了。”
“可怕吗?”我笑了,“我只是在用你听得懂的方式,和你沟通。”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还是找上那个女孩,上演一出原配打小三的闹剧?”
“蒋川,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蠢。”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签了它。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过。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第二,不签。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财产怎么分,法庭上见。你和那个安然的这些证据,还有你这些年的财务流水,我想,足够让法官对我做出一些……有利的判决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拖着不离。那么,我会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你的公司,你的项目,会受到什么影响,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看着他,目光像冰。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他瘫在沙发上,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蒋川。
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像一个人的挣扎。
我拿起协议,仔细看了看,然后收好。
“好了。”我说,站起身,“汤在厨房,自己去热。”
我转身回了卧室,关上门。
靠在门板上,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的腿,也在微微发抖。
我赢了。
但赢得一点也不轻松。
这场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神疲惫。
但我没有哭。
我只是把那枚一直攥在手心的玉坠,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旧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新的世界,需要我自己,一砖一瓦地,重新建立。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诡异。
蒋川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准时回家,不再有推不掉的应酬。
他会主动做家务,给我炖汤,陪我散步。
他的手机,也大大方方地放在我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他似乎在用行动,来证明他的悔改。
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热恋时的样子。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回不去了。
那种客气,就像一层保鲜膜,把你和他隔开了。
我们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天晚上,他洗完澡出来,坐在床边,看着我。
“林漱,”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聊聊吗?”
我放下手里的书。
“聊什么?”
“聊聊……我们。”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和脆弱。
“我知道,那份协议,像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签了,是因为我怕了。我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是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我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安然。”
“安然只是一个……一个出口。”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们结婚七年,从一开始的无话不谈,到后来的无话可说。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像两个旋转的陀螺,每天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疲于奔命。”
“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了?”
“我甚至不记得,你上一次对我笑,是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然后,是孩子的事。我们去看了一个又一个医生,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你的压力大,我的压力也大。我妈每次打电话来,三句不离孙子。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整个家,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压抑,沉闷,没有一点光。”
“就在这个时候,安然出现了。”
“她像……像一道光。很亮,很暖。”
“她看我的眼神,是崇拜的,是依赖的。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是强大的,是被需要的。我不用再扮演一个背负着传宗接代压力的,失败的丈夫。”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感觉。我陷进去了。”
“对不起,林漱。我知道这些话很混蛋。但这是我的实话。”
他说完,低下了头。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我看着他。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剖白自己。
不是辩解,不是推诿。
只是陈述。
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缝。
“所以,”我开口,声音很平静,“在你眼里,我是那个黑洞?”
他猛地抬头:“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婚姻让你窒息,所以你需要在外面找一个氧气瓶?”
“我……”他语塞了。
“蒋川,”我说,“我理解你的压力。备孕的这两年,我也很痛苦。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但是,这不是你出轨的理由。”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你可以和我沟通,可以和我争吵,甚至可以提出离婚。”
“但你选择了最懦弱,最自私,也是最伤人的一种方式。”
“你背叛了我们的契约。”
我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安然。她是不是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道光,照亮的是一条不归路。”
“你以为她崇拜你,依赖你。那是因为你给她营造了一个完美的假象。一个事业有成,温柔体贴,即将脱离苦海的成熟男人。”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你为了保住你的财产,毫不犹豫地签下了那份协议,抛弃了她。她还会觉得你是光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你把她拖进这样一场泥潭里,对她公平吗?”
蒋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无言以对。
“你没有想过。”我替他回答,“因为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只想着你的压力,你的黑洞,你需要的‘光’。”
“蒋川,你不是坏。你是自私。”
我说完,重新拿起书。
这场对话,结束了。
他坐在床边,很久,很久,没有动。
那天晚上,我们依然背对背,各自沉默。
但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那层保冷鲜膜,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小口。
冷风灌了进来,很冷。
但至少,不再密不透风。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林漱姐吗?”
一个年轻的,带着怯意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安然。
“是我。”我说。
“我……我们能见一面吗?”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可以。”我说,“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还是她。
白色的连衣裙,长发。
只是脸上,没有了照片里的灿烂笑容。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
她在我对面坐下,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不敢看我。
“说吧。”我开口。
她抬起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姐,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我今天,似乎一直在听这三个字。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他跟我说,你们感情已经破裂了,很快就会离婚。”
“他说他很痛苦,他说和你在一起,感觉像活在黑洞里。”
“我……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温暖。”
我看着她,这个比我小了近十岁的女孩。
天真,愚蠢,又有点可怜。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当了他的‘温暖’?”我问。
她低下头,眼泪掉进咖啡里,晕开一圈涟-漪。
“我爱他。”她说,“我以为,他也是爱我的。”
“直到那天,他从大理回来。他给我发信息,说,我们结束了。”
“他说,他不能和你离婚。他说,对不起我。”
“我不明白。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我去他公司找他,他躲着我。”
“林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无助。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份协议的复印件,推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拿起,看了起来。
她的表情,和我预想的一样。
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是彻底的绝望。
她的手,抖得比蒋川那天还要厉害。
“这……这是什么?”她声音颤抖。
“如你所见。”我说,“一份合同。一份,他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选择回归家庭的,投名状。”
“他放弃的,是你。”
安然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像是要把它看穿。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我只是……只是他生活里的一个调剂品。”
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没有说话。
有些真相,需要自己去消化。
有些伤口,只能自己去舔舐。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林姐,谢谢你。”她说,“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这一切。”
“虽然很残忍,但……我总算明白了。”
“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她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
“对不起,给你造成了这么多麻烦。”
然后,她转身,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胜利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为她,也为我自己。
我们,都是这场骗局里的受害者。
只是我,比她多了一份清醒,和反击的能力。
我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回到家,蒋川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穿着围裙,身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居家。
他听到我回来的声音,从厨房探出头。
“回来了?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呢?
一个假意悔改的丈夫,一个冷眼旁观的妻子。
用一份协议,维持着一个家的空壳子。
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蒋川,你觉得我们这样有意思吗?”
他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林漱,你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像两个在演戏的演员。你演浪子回头,我演大度原谅。你不累吗?”
他沉默了。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我说,“你恨我用那份协议绑住了你,让你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你的‘光’。”
“而我,”我顿了顿,“我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就会想起你做过的那些事。我觉得恶心。”
“我们这样互相折磨,互相消耗,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名存实亡的婚姻?为了你妈想要的孙子?”
蒋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离婚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用那份协议逼我净身出户,然后你一个人独占所有财产!”
“我没有!”我打断他,“如果我真的想让你净身出户,我有一百种方法,不必用这么难看的方式!”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婚姻不是儿戏!责任不是空谈!”
“我只是想让你为你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吵。
那些被压抑的,被掩盖的,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像一座休眠已久的火山。
“代价?我已经付了!”他吼道,“我现在像个犯人一样,每天活在你的监视下!我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我!这还不够吗?”
“尊严?”我冷笑,“你背着我,和别的女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尊严?”
“你用我们共同的财产,去给她租房子,给她买礼物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家的尊含?”
“蒋川,你的尊严,是你自己亲手丢掉的!”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一碗汤,洒了出来,流了一桌。
我们都愣住了。
看着那一桌的狼藉,像我们此刻的关系。
一片混乱,无法收拾。
他站起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的饭菜,再也吃不下一口。
我以为,那份协议,是我的铠甲。
可现在我才发现,它也是一个囚笼。
不仅囚禁了他,也囚禁了我自己。
我们都被困在了原地。
那天晚上,他睡在了书房。
我们开始了冷战。
白天,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各自上班,各自吃饭,没有交流。
晚上,一个睡卧室,一个睡书房。
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只有空壳子的旅馆。
我开始思考,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我赢得了战争,却失去了一切。
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一个人在家整理旧物。
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里,我翻出了一本相册。
是我们刚结婚时的照片。
照片里,我们笑得很甜。
在海边,在山顶,在每一个我们去过的地方。
那时候的蒋川,眼睛里真的有光。
他会把我扛在肩上,让我看更高更远的风景。
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粥。
他会记住我每一个不经意说出的愿望,然后悄悄地帮我实现。
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或者,是我们都变了。
被时间,被生活,被那些琐碎的,一地鸡毛的日常,磨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热情。
我看着照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我第一次哭。
不是因为背叛,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因为……惋惜。
惋惜我们逝去的爱情。
惋惜我们回不去的曾经。
晚上,我敲响了书房的门。
他打开门,看到我,有些惊讶。
我把那本相册,递给他。
“你看看吧。”
他接过,翻开。
看着那些照片,他的眼圈,也慢慢红了。
“林漱……”
“我们,还能回去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他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
“但是,”我说,“我们可以往前走。”
他猛地抬头看我。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说,“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想一想,我们到底想要什么。这段婚姻,对我们来说,还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们都觉得,它还有继续下去的价值。那么,我们就撕掉那份协议,重新开始。”
“如果……我们都觉得累了,倦了。那么,我们就和平分手。财产,按照法律,公平分割。”
“我不要你的净身出户。我只要一个……公平的结局。”
蒋川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丝……愧疚。
“林漱,”他走上前,紧紧地抱住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一次,他的拥抱,是温热的。
他的道歉,是真诚的。
我靠在他怀里,没有推开他。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座冰山,开始融化了。
真正的赢,不是战胜别人,而是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
我们开始尝试着,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重新生活。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做饭。
我们开始聊天,聊工作,聊生活,聊过去,聊未来。
我们不再提安然,也不再提那份协议。
那就像一道伤疤,虽然还在,但我们都选择,不再去触碰它。
家里的气氛,渐渐地,有了一丝暖意。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蒋川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剥着一个石榴。
红色的石榴籽,溅得到处都是。
“你干嘛呢?”我笑着问。
他回头,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
“我听我妈说,石榴多籽,寓意好。让你多吃点。”
我看着他,看着他沾满红色汁水的手,和他脸上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蒋川,”我把脸埋在他背上,“谢谢你。”
他身体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回抱住我。
“该说谢谢的,是我。”
那天晚上,他回到了卧室。
我们没有做爱。
只是静静地相拥而眠。
像两只在风暴中失散,又重新找到彼此的鸟。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就此走向一个温情脉、、、、、、、、、、、、、、、、、、、、、、、、、、、、、、、、、、、、、、、、、、、、、、、、、、、、、、、、、、、、、、、、、、、、、、、、、、、、、、、、、、、、、、、、、、、、、、、、、、、、、、、、、、、、、、、、、、、、、、、、、、、、、、、、、、、、、、、、、、、、、、、、、、、、、、、、、、、、、、、、、、、、、、、、、、、、、、、、、、、、、、、、、、、、、、、、、、、、、、、、、、、、、、、、、、、、、、、、、、、、、、、、、、、、、、、、、、、、、、、、、、、、、、、、、、、、、、、、、、、、、、、、、、、、、、、、、、、、、、、、、、、、、、、、、、、、、、、、、、、、、、、、、、、、、、、、、、、、、、、、、、、、、、、、、、、、、、、、、、、、、、、、、、、、、、、、、、、、、、、、、、、、、、、、、、、、、、、、、、、、、、、、、、、、、、、、、、、、、、、、、、、、、、、、、、、、、、、、、、、、、、、、、、、、、、、、、、、、、、、、、、、、、、、、、、、、、、、、、、、、、、、、、、、、、、、、、、、、、、、、、、、、、、、、、、、、、、、、、、、、、、、、、、、、、、、、、、、、、、、、、、、、、、、、、、、、、、、、、、、、、、、、、、、、、、、、、、、、、、、、、、、、、、、、、、、、、、、、、、、、、、、、、、、、、、、、、、、、、、、、、、、、、、、、、、、、、、、、、、、、、、、、、、、、、、、、、、、、、、、、、、、、、、、、、、、、、、、、、、、、、、、、、、、、、、、、、、、、、、、、、、、、、、、、、、、、、、、、、、、、、、、、、、、、、、、、、、、、、、、、、、、、、、、、、、、、、、、、、、、、、、、、、、、、、、、、、、、、、、、、、、、、、、、、、、、、、、、、、、、、、、、、、、、、、、、、、、、、、、、、、、、、、、、、、、、、、、、、、、、、、、、、、、、、、、、、、、、、、、、、、、、、、、、、、、、、、、、、、、、、、、、、、、、、、、、、、、、、、、、、、、、、、、、、、、、、、、、、、、、、、、、、、、、、、、、、、、、、、、、、、、、、、、、、、、、、、、、、、、、、、、、、、、、、、、、、、、、、、、、、、、、、、、、、、、、、、、、、、、、、、、、、、、、、、、、、、、、、、、、、、、、、、、、、、、、、、、、、、、、、、、、、、、、、、、、、、、、、、、、、、、、、、、、、、、、、、、、、、、、、、、、、、、、、、、、、、、、、、、、、、、、、、、、、、、、、、、、、、、、、、、、、、、、、、、、、、、、、、、、、、、、、、、、、、、、、、、、、、、、、、、、、、、、、、、、、、、、、、、、、、、、、、、、、、、、、、、、、、、、、、、、、、、、、、、、、、、、、、、、、、、、、、、、、、、、、、、、、、、、、、、、、、、、、、、、、、、、、、、、、-的结局。
直到那天,我收到一条信息。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林姐,我是安然。关于蒋川,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和他无关,和你的身体有关。”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谎言。
婚姻这座围城,有些人想冲进来,有些人想逃出去。而我,只想在墙上,开一扇自己能掌控的窗。
可现在我发现,这扇窗外,或许还藏着我从未见过的,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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