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又急又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偌大的杨家练武场。密集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像是天地也在为这即将发生的惨剧无声垂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冷泥土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器特有的凛冽腥气。
杨怀玉立在演武厅外高高的廊檐下,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杆传了三十七代、如今在他手中更是染过无数悍敌鲜血的精钢点雪亮银枪。
枪尖斜斜指向微暗的天穹,一滴浑浊的雨水,沿着那吹毛断发的锋刃缓缓滑落,在接触到地面石板的瞬间碎裂消逝——宛如某些曾经珍贵无比的事物,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终结。
“怀玉!”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伴着一声呼唤传来。
杨怀玉的兄长杨怀英,脸色铁青,湿透的衣袍紧贴着他魁梧的身躯,手中攥着一张被雨水濡湿、几乎揉烂的绢布。他几步抢到杨怀玉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在喉咙里摩擦:
“证据确凿…啸天那畜生!他把‘七探蛇盘’的精要诀窍,拆解绘成了图谱!连同另外七式锁喉枪的破解法门,一起…一起卖给了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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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英将那团湿漉漉的绢布狠狠拍在身旁冰冷的廊柱上,粗重的喘息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整整三万两官银!三万两!就买断了他姓陈的骨头!买断了他身上流的——我杨家的血!”
“啸天……陈啸天…” 杨怀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针,刺向他最深的心房。
十八年前那个风雪夜,瘦骨嶙峋、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捧着冻裂的双手跪在杨府门外磕头的画面,瞬间撕裂了眼前的雨幕,清晰得令人窒息。
“师父!求您收下我!我陈啸天这辈子,只认杨家枪!只认您这个师父!” 那稚嫩却斩钉截铁的声音,还在记忆深处的风雪里回荡。
十八年!从扎马步、抖大枪的枯燥基本功,到一招招一式式将杨家枪那股忠勇惨烈、宁折不弯的魂魄倾囊相授。他看着那个倔强的少年,在自己严苛到几近残酷的锤炼下,褪去青涩,肩膀日渐宽阔,眼神日益锐利如鹰隼。
看着他以手中一杆银枪,在边关浴血,刺穿无数辽将的咽喉,赢得“银枪太保”的赫赫威名,成为杨家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光彩……
这十八年倾注的心血与信任,原来只是铸造了一把刺向杨家心脏最锋利的匕首。
冰冷的雨点打在杨怀玉脸上,却浇不灭胸膛里那团焚烧五脏六腑的痛苦火焰,那火焰烧得他持枪的手都在微微痉挛。他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底凝结的,是比失望更深万倍的殇。
“召集所有内外门弟子,戒严杨府四门。” 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上,带着穿透雨幕的冷冽力量:
“一炷香后,练武厅,清理门户。”
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曲折的府内回廊中响起,如同催命的鼓点。杨怀玉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石板,走向那座灯火通明、此刻却弥漫着无形血腥气的练武厅。每一步,都踏碎一段过往。
火把熊熊燃烧,将偌大的练武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凝固了,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杨家所有核心子弟、门人、管事,黑压压地肃立两旁,鸦雀无声。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厅堂中央那个孤零零跪着的身影上——曾经的杨家骄傲,“银枪太保”陈啸天。
他一身昂贵的墨蓝色锦袍,在明亮的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腰间束着镶玉的犀角带。
雨水浸透了他鸦羽般的鬓发,几缕湿发凌乱地贴在英挺却已刻上风霜痕迹的脸颊。
他微微垂着头,脊梁却并不显得佝偻,似乎仍在维持着某种最后的骄傲姿态。
杨怀玉的身影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厅口。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厅堂正中的祖师画像前。
画中先祖杨业横枪立马,眼神如电,仿佛正穿透百年时光,冷冷注视着眼前这场令人心碎的变故。
杨怀玉点燃三炷清香,袅袅青烟笔直升起,在凝滞的空气中传递着无声的告慰与沉重的誓言。
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跪了十八年、如今又以叛徒身份跪下的弟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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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陈啸天抬起头,主动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隐隐透着一丝……释然?或者说是早已预知结局的淡漠。
他看着杨怀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最终竟形成了一个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弧度——他在笑。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悔恨,反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带着一种扭曲的轻松感。
“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轻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为什么?”
杨怀玉的声音低沉沙哑,这三个字仿佛从胸腔深处最疼痛的地方挤压出来。他死死盯着陈啸天,锐利的目光试图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挖掘出底下腐烂的根由。
“杨家待你不够厚?我杨怀玉教你的枪法……不够真?”
他手中的亮银枪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与愤怒,枪缨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陈啸天迎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目光,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厚?真?”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喉咙里滚出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回荡,格外刺耳。
“师父,您告诉我,这世道,‘厚’值几个钱?‘真’又值几个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终于爆发的激烈情绪:
“是!杨家待我恩重如山!您更是传我衣钵,视如己出!可这又如何?”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撞击出回响:
“忠烈满门?赫赫威名?说到底,不过是用累累白骨,博一个朝廷偶尔才会想起、史书上几行冰冷的虚名罢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也是对自身选择的病态辩护:
“您看看外面!看看汴京城里的那些权贵!他们懂得什么是杨家枪的‘忠孝节义’?他们只知道用黄金白银堆砌起琼楼玉宇,用珠宝美人装点他们醉生梦死的人生!”
“三万两雪花银!”陈啸天几乎是吼了出来:
“师父,三万两!足够买下半个杨府!足够让我陈啸天从此不用再在沙场上拿命去搏一个前程!足以让我也尝尝那高床软枕、呼奴唤婢的滋味!这有什么错?”
他喘息着,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或是震惊、或是鄙夷、或是痛心的杨家子弟的脸,笑容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狰狞:
“枪法?哈哈哈……再精妙的枪法,也不过是杀人的技艺!您守着它当宝,把它看得比命还重,可在我眼里,它就是一件奇货可居的货物!一件能让我从烂泥里爬出来,真正做一回‘人上人’的货物!”
“货物…” 杨怀玉听着这字字锥心、句句诛心的剖白,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那焚烧五脏的痛苦烈焰仿佛瞬间被冻结,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封般的死寂。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原来,我杨家历代先祖的热血,我父兄沙场裹尸的忠魂,我杨怀玉半生在枪尖上舔血的拼杀……在你眼中,只是一件可以标价贩卖的‘货物’?”
他忽然仰起头,喉结滚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紧闭的眼角深处,似乎有某种滚烫的东西被死死压抑住,不肯坠落。
“好,好一个‘货物’。” 再低下头时,杨怀玉的眼神锐利如九天寒刃,所有的痛楚、失望、挣扎都被淬炼成一种纯粹的、冰冷刺骨的决绝。
他手腕一震,掌中那杆饱饮敌血的亮银枪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嗡鸣,枪尖剧烈震颤,点点寒芒在火光下爆开,如同死神的獠牙亮出了森然白光:
“既如此,今日为师就用这‘杨家枪法’,亲手验一验你这‘货物’……到底值不值那三万两雪花银!”
话音未落,凝滞的空气骤然被撕裂!
杨怀玉的身影如同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悲怒与刺骨的杀意,轰然扑向跪在地上的陈啸天!
那杆亮银枪不再是凡铁,仿佛化作了先祖杨业在“金沙滩”血战时的咆哮,化作了父亲杨延昭面对千军万马时的不屈怒吼,更凝聚了杨怀玉此刻以身殉道的无尽殇恸!
枪出——七探蛇盘!
杨家枪法最核心、最凌厉、号称叛徒绝无可能全身而退的绝杀之招!
枪影瞬间消失,仿佛融入了空气!
下一刹那,七道致命枪影如同潜伏在幽冥中的毒蟒骤然苏醒,带着刺穿耳膜的锐啸,凭空乍现!
它们并非简单的七个方位攻击,而是构成了一个虚实相生、无始无终、不断绞杀收束的死亡牢笼!
枪风激荡,将厅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吹得疯狂摇曳,光影在每个人脸上扭曲跳动,如同鬼魅降临。
那沛然莫御的枪势笼罩下,空气凝重如铅,修为稍浅的弟子只觉胸口烦闷,几乎要窒息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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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啸天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作为杨家枪法最得意的传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招的恐怖,也更清楚此刻师父心中那焚尽一切的杀意!
求生的本能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全身骨骼爆响,原本松松垮垮跪着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弹起!
动作快如鬼魅!
他腰畔那柄镶金嵌玉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那不是杨家枪,而是他早已为自己准备的华丽退路!
剑光如秋水寒潭,映照着火光和他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
面对那绝杀七蛇,他竟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失去了骨骼,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扭曲、腾挪、翻滚!杨家枪法中用于极限闪避的“柳絮随风”身法被他催发到极致!
与此同时,他手腕狂抖,那柄价值不菲的长剑爆发出刺目的光华!
剑尖瞬间点出七朵凄艳凌厉的剑花——七朵寒梅!
这并非杨家枪法,而是他私下不知从何处搜罗、苦练多年用以保命的诡异秘剑!
每一朵剑花都精准无比地对上了一条噬人毒蟒的“七寸”——那是杨怀玉传授他枪法时,曾详细为他剖析过的每一式枪法的气劲流转枢纽所在!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刺穿耳膜的金铁交击爆鸣在空旷的练武厅内疯狂炸响!
如同无数银瓶在烈火中同时炸裂!
火星炽烈如暴雨梨花,疯狂四溅!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一圈肉眼可见的狂暴气劲涟漪猛然扩散开来,狠狠撞击在四周肃立的杨家子弟身上,修为稍弱者被震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陈啸天手中的长剑,如同承受着万钧雷霆的轰击,每一次格挡都剧烈弯曲震荡!
他那身华贵的锦袍被凌厉的枪风剑气撕扯出无数裂口,丝丝缕缕挂在身上,狼狈不堪!
握剑的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沿着剑柄和他的手腕肆意流淌,蜿蜒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的脸色由最初的疯狂扭曲,迅速转为惊骇,再化为绝望的灰白!
七蛇噬咬,连绵不绝!
杨怀玉的枪,仿佛已经脱离了“技”的范畴,达到了“意”与“魂”的境界!
他不再是眼前这个叛徒的师父,更化身成了杨家枪法千年不灭的忠魂意志!
每一枪刺出,都带着百战忠烈的嘶吼!
每一枪回旋,都裹挟着门风祖训的审判!
第七枪!
当那最后一道也是最致命、最刁钻、仿佛从地狱深渊中刺出的枪影,带着洞穿虚空的厉啸,无视了陈啸天那绝望的、已然出现一丝涣散的第七朵“寒梅”格挡,精准无比地刺向他咽喉要害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
陈啸天眼中最后一丝疯狂的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空洞。
他清晰地看到了师父眼中那冰封万里的决绝,看到了那枪尖上吞吐的、冻结灵魂的死亡寒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杨怀玉眼中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那本该贯穿叛徒咽喉的必杀一枪,在电光火石间,枪尖猛地一沉!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筋肉撕裂声骤然响起!
亮银枪的枪尖,带着一篷滚烫的血雾,狠狠地刺穿了陈啸天的右肩琵琶骨!而非咽喉!
狂暴的力量透体而入,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钉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混合着剧痛与解脱的惨嚎从陈啸天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穿透了整个练武厅!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破碎的肩窝处狂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大片的地面,那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火把燃烧的松油气味。
剑,早已脱手飞出,落在远处,发出一声脆响。
他像一只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贯穿身体的枪杆,带来更深沉的剧痛,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灰尘和血污,从他扭曲的脸上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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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玉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陈啸天身前,如同巍巍山岳。
他单手紧握着那杆钉穿了叛徒筋骨、此刻仍在微微震颤的亮银枪。
身体站得笔直,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垮。
然而,唯有离他最近的杨怀英,才能透过那坚定如磐石的身形,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力竭,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东西……碎裂了。
一缕刺目的鲜红,悄无声息地从杨怀玉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沿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条蜿蜒流淌,最终滴落在他胸前冰冷的铠甲上,如同一朵泣血的残梅。
练武厅死寂一片。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陈啸天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在空旷中回荡。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得无法呼吸。
肃立两旁的杨家子弟,无论年长年幼,看着那被钉在地上、曾经风光无限的“银枪太保”,看着家主嘴角那抹刺目的殷红,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沉痛,更有一种信仰被无情践踏后的迷茫与空洞。
那些曾与陈啸天并肩作战、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此刻更是脸色惨白,有人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而不自知;有人偏过头去,不忍再看;更有年轻的弟子,死死咬着嘴唇,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杨怀玉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沉重如铅,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每个人都深深垂下了头。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众人心上:
“都看清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淌血的枪杆和被钉在地上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眼中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看清楚这个人的下场!”
“杨家枪,不是屠戮的凶器,不是攀爬的阶梯,更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它的每一缕寒光,都照着我杨门祖辈的忠魂!它的每一次嗡鸣,都含着边关将士不甘的呐喊!它的枪缨,染的是保家卫国的热血!它的枪脊,撑的是顶天立地的脊梁!”
他握着枪杆的手臂猛然一震!
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劲力顺着枪杆传递而出。
噗!
亮银枪从那碎裂的琵琶骨中抽出,带出一股小小的血箭。
陈啸天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哼,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今天废掉的,不只是他陈啸天的武功。”
杨怀玉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力量,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烙印进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更是要废掉那些藏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的侥幸!废掉那些被权势富贵迷了眼、忘了本、忘了根的妄念!”
他将那杆仍在滴血的亮银枪重重一顿,枪纂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战鼓,宣告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只要我杨怀玉还有一口气在,杨家这把枪,就永远只能指向国门之外的豺狼!”
“谁若敢玷污它的魂魄,背弃它的忠义……”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无论他投靠了何等权贵势力……”
“我杨家枪下,绝无生路!”
“此誓,天地同鉴,祖宗共证!”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练武厅。
唯有杨怀玉那如同誓言般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每个杨家子弟的灵魂深处反复震荡、轰鸣。
那杆斜指苍穹、缨垂血珠的亮银枪,在无数摇曳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悲怆而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光辉。
杨怀玉不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陈啸天。
他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之中。
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投射出一道极其漫长而孤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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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敢上前。
无人敢出声。
只有那铿锵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回廊中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心上,沉重无比。
冰冷的雨丝再次扑面而来。
杨怀玉走到院中,任凭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
他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厚水汽与血腥味的空气。
胸腔里翻腾的血气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份沉重的、几乎将他灵魂都压垮的疲惫感,却如同这无边无际的夜色,深沉地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
身后那灯火通明的练武厅内,突然传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紧接着,一个负责看守陈啸天的年轻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家…家主!陈啸天他…他不见了!”
“什么?!” 惊愕瞬间取代了疲惫!
杨怀玉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刺穿雨幕,投向练武厅方向!
只见厅内人影晃动,一片混乱。
那原本瘫倒在地、被废掉武功、理应动弹不得的陈啸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鬼魅般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地上一滩刺目的、尚在缓缓扩散的暗红色血泊!那血泊的形状,在摇曳的火光下,竟隐隐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感!
杨怀玉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比方才战斗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几乎就在同时!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口音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隔着厚重的雨幕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清晰得如同贴在耳边低语:
“杨…将军…你的枪…很快…但…不够快…嘿嘿…”
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怀玉握着浸透雨水和血水的亮银枪,五指猛然收紧,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枪尖上残留的、属于陈啸天的血迹,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稀释。
一滴浑浊的水珠挂在锋刃边缘,欲滴未滴。
沉沉雨幕无边无际。
远处的汴京城,在漆黑的夜色中,只余零星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
一场本以为尘埃落定的清理门户之夜,竟在最后一刻,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血腥味尚未散尽,新的、更加浓烈的危机感,如同黑暗中无声蔓延的冰冷藤蔓,悄然缠绕上了杨怀玉的心头。
枪尖上那滴血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坠落。
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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