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岳母攥着那张盖着红章的《高额回报理财合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羞愧时,我才明白,我那套引以为傲、坚守了六年的AA制婚姻,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每一笔开销都像一道数学题,被我清晰地记录在共享表格里。我以为这是对彼此的尊重,是现代婚姻最理性的基石,是隔绝了无数家庭纷争的防火墙。我甚至曾向朋友炫耀,我和妻子方茴之间,从未因钱红过一次脸。
我以为我的防火墙坚不可摧,却没料到,它隔绝的不是纷争,而是家人之间最需要的温度和信任。它没能挡住外面的风雨,反而让本该同舟共济的我们,在风雨来临时,各自撑着一把单薄的伞,瑟瑟发抖。
而这一切的崩塌,都始于那个飘着细雨的周二傍晚,从一碗鲍鱼和半个馒头开始。
第1章 一碗鲍鱼,半个馒头
傍晚七点,我准时拧开家门。一股浓郁的、带着海腥味的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附着在我身上的湿冷秋雨。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是热油碰到酱汁的声音,紧接着,方茴的声音扬了起来:“陈斌,回来啦?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轻快,带着一丝忙碌后的满足。我换了鞋,把湿漉漉的雨伞收在门后,心里有些暖。作为一名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项目经理,我的生活被数据、表格和严谨的逻辑填满,而方茴亲手做的这顿热饭,是这冰冷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暖色。
走进餐厅,我愣住了。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其中最显眼的,是方茴面前的一只白瓷小盅,里面盛着金黄色的浓汤,几只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鲍鱼,裙边微卷,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鲍鱼的鲜香,正是这满屋香气的源头。
而在餐桌的另一头,我的岳母,张翠华阿姨,正默默地坐着,手里捏着半个白面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她的面前,只有一碟酱菜和一碗白粥。
我的目光在这两极之间来回移动,一边是精美滋补的鲍鱼,一边是寡淡到近乎寒酸的馒头。这画面太过诡异,像一根刺,瞬间扎进了我的眼睛,也扎进了我的心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而不是质问。
方茴正用小勺舀了一口汤,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我今天馋了,在网上订的半成品,回来自己加工一下。妈说她没胃口,就想喝点粥。”
她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是,我认识张阿姨快十年了,她是个典型的传统老人,节俭,要强,从不挑食。自从一年前岳父去世,方茴不放心她一个人住,把她接过来之后,她更是处处小心,生怕给我们添麻烦。说她没胃口,我不太信。
我看向岳母,她立刻避开了我的眼神,把头埋得更低,啃馒头的动作也加快了些,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一餐。她的手背上,皮肤干瘪,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那双手,正紧紧地捏着那个苍白的馒头。
我的心里一阵发堵。
我和方茴实行AA制。这是我们结婚时就定下的规矩。我的工资卡和她的工资卡各自独立,家里的房贷、水电煤气、物业费这些公共开销,我们月底汇总,一人一半。至于吃饭,我们有个共同账户,每个月各自转入两千块钱作为伙食费。其他的个人消费,互不干涉。
我一直觉得这是最公平、最先进的模式。它让我们保持了经济上的独立和人格上的平等。我们是夫妻,也是独立的个体。
岳母搬来后,方A茴主动提出,岳母的生活费由她一力承担,不需要动用我们的共同伙食费。我觉得这样也合理,毕竟是她的母亲。为此,她每个月会单独给岳母两千块钱作为零花和日常开销。
这两千块,对于一个平日里除了买菜几乎没什么花销的老人来说,绰绰有余。
可眼前这一幕,怎么解释?
“妈,”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岳母碗里,声音温和了许多,“光喝粥怎么行?尝尝这个,今天烧得不错。”
张阿姨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像是受了惊吓,连连摆手:“不,不用了,小陈,我……我就是吃不下油腻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心里那点怀疑的火苗,被她这个反应彻底点燃了。
“方茴,”我放下筷子,目光直视我的妻子,“到底怎么回事?妈是不是不舒服?”
方茴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放下勺子,瓷勺和碗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抬眼看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而是一种我读不懂的、夹杂着烦躁和冷漠的情绪。“陈斌,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吗?”
“不然呢?”我反问,“我一回家就看到我老婆在吃鲍鱼,我丈母娘在啃馒头,我不该问问吗?”
我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张阿姨被我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手里的半个馒头掉在了桌上,她慌忙去捡,嘴里喃喃着:“不关小茴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妈,你别说话!”方茴突然打断了她,声音尖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想知道是吧?好,我告诉你。”
“她把钱输光了。”
“上个星期,她跟着小区里那帮老头老太太去打牌,两天就把我给她的两千块钱输得干干净净。这周的生活费,没了。”
“所以,她只能啃馒头。”
方茴说完,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震惊地看着方茴,又看看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岳母。
这个词,和我印象里那个善良、懦弱甚至有些卑微的岳母,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你……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声音干涩。
“不然呢?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方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陈斌,我们是AA制,你忘了吗?她的钱,是她的事。我给过她了,她自己没管好,那是她的责任。我总不能用我们共同的伙食费,去填她的窟窿吧?”
“至于我,”她指了指自己面前那碗鲍鱼,“这是我用我自己的钱买的。我辛苦工作一个月,犒劳一下自己,有错吗?”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们AA制婚姻那层“理性”、“公平”的外衣,露出了底下冰冷、残酷的内核。
是啊,按照我们的协议,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她没有动用公共账户的钱,她尽了给母亲生活费的义务,她用自己的钱消费。逻辑上,完美闭环。
可是,我的心,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得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岳母,再看看对面那个眼神冰冷、言辞犀利的妻子。我突然觉得,这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家,这个我以为最讲道理、最没有纷争的地方,变得无比陌生。
第2章 看不见的墙
那一晚,饭终究是没吃好。
我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借口公司还有事,躲进了书房。方茴没有拦我,她收拾碗筷时发出的叮当声,听起来比平时要响亮许多,像是在发泄着某种不满。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餐厅里的那一幕,以及方茴那句“她把钱输光了”。
我不相信。
张阿姨不是那样的人。她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买菜都要跟小贩为了一毛两毛钱磨上半天,这样的人会去?还两天输掉两千块?这太不符合她的性格了。
可如果方茴说的是假的,她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还用如此决绝和冷酷的方式,当着她母亲的面,把这一切揭开?
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方茴的AA制,始于我们婚前的一次深谈。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成长于经济压力相对较小的城市中产家庭。我们都目睹过身边朋友或亲戚因为金钱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分道扬镳。
“钱是婚姻的照妖镜,”当时,还是我未婚妻的方茴这样对我说,“我们不要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各自独立,共同承担,这样最简单,也最长久。”
我深以为然。我欣赏她的独立和清醒。于是,从领证那天起,AA制就成了我们婚姻的“基本法”。
六年下来,这套制度运行得堪称完美。我们有各自的朋友圈,各自的消费习惯,互不干涉。我们一起规划旅行,一起存钱换车,所有的大额开销都通过共同账户进行,账目清晰,权责分明。我们就像一家精密运作的公司里的两个合伙人,关系平等,目标一致。
我曾一度认为,这是婚姻最理想的状态。我们是爱人,更是战友,彼此尊重,互不依附。
直到岳母的到来,这台精密的仪器,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岳母刚来的时候,我主动提出她的生活开销也从共同账户里出。但方茴拒绝了。
“陈斌,这是我妈,不是。让你承担她的养老,不公平。”她当时说得很坚决,“我自己有工资,养得起我妈。我们还是按老规矩来。”
我没有坚持。一方面,我尊重她的决定;另一方面,我内心深处,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AA制的好处就是这样,它能清晰地划分出“你的”和“我的”,避免了许多潜在的麻烦。
现在想来,那道看不见的墙,或许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我们和岳母之间,悄然竖立起来了。
岳母在我们家生活得很拘谨。她总是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电视声音开得极小。吃饭时,她从不多夹菜,总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她努力地想融入我们的生活,每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把我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可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她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客人”,而不是这个家的“主人”。
而我和方茴,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状态。我们关心她的身体,会给她买保健品,带她去体检。但我们很少坐下来,真正地和她聊聊天,问问她心里在想什么,开不开心。
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工作、报表、KPI……我们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构建我们这个“核心小家庭”的经济基础中,却忽略了,一个家,需要的不仅仅是钱。
“笃笃。”
书房门被敲响了。方茴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还没忙完?”她把牛奶放在我手边,语气缓和了一些。
“嗯。”我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陈斌,今天……我说话可能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
我转过头看她。灯光下,她显得有些疲惫,眼角有细微的纹路。
“方茴,妈真的去了?”我还是问出了口。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坚定起来:“是。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人老了,有时候会做一些糊涂事。”
“那你也不能……”我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不能指责她不该让母亲啃馒头,因为按照我们的规则,她母亲的财务问题,确实是她个人的责任。我也不能指责她冷漠,因为她每个月都按时给了生活费。
在AA制的逻辑里,她无懈可击。
可是在亲情的逻辑里,这简直荒谬至极。
“我不能怎么样?”方茴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能拿我们的钱去给她填窟窿?陈斌,这次是两千,下次呢?如果是两万,二十万呢?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我不能开这个口子。”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心善,看不得妈受委屈。但这件事,你得听我的。长痛不如短痛。让她吃点苦头,她才能长记性。不然,以后会害了我们整个家。”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没有再说话。
或许,她是对的。或许,是我太多愁善感了。人老了会变,也许那个我印象中节俭朴素的岳母,真的因为孤独,或者别的原因,染上了恶习。
方茴的分析,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了呢?
我端起那杯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我冰凉的内心。我感觉,我和方茴之间,也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用着同一个WiFi,却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世界里,是冰冷的规则和账目。
另一个世界里,是我想不通的人心和情感。
第3章 破碎的茶杯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岳母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几乎不出自己的房门,吃饭的时候也是匆匆扒两口白粥咸菜就躲回去。我几次想找她聊聊,她都用“头晕”、“想睡了”这样的借口避开。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充满了羞愧和不安,这让我愈发觉得,方茴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一个被当众揭穿了不堪秘密的老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方茴则表现得像个没事人。她照常上班,下班,做饭。只是,她不再做那些需要花费太多心思的菜了。餐桌上,总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她不再给自己开小灶,但也没有给岳母改善伙食。三个人,三套餐具,吃着同样的饭菜,却各自想着心事,几乎零交流。
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变成了一个只提供食宿的旅馆。
周五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岳母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我轻手轻脚地换了鞋,正准备去洗漱,听到岳母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走到她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妈,是我,陈斌。您还没睡?”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道缝,岳母苍老的脸露了出来,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小陈……你回来了。我,我没事,就是看了个电视剧,有点伤感。”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她在撒谎。
“妈,能跟您聊聊吗?”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还有一张小书桌。桌上的台灯开着,灯光下,放着一个针线笸箩,还有几件我的旧袜子,上面有几个被精心缝补过的破洞。
我的鼻子一酸。岳母有老花眼,穿针引线对她来说很费劲。她却总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做着这些事。
我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妈,您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
岳母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粗糙的手背胡乱地抹着,摇着头:“没有难处,真的没有……是我自己不争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的反应,再次印证了方茴的说法。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打牌的事……”我艰难地开口,“以后别去了。缺钱的话,您跟我说,我给您。”
我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递到她面前。
没想到,我的这个举动,像是点燃了炸药桶。
岳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我手中把钱打掉,情绪激动地喊道:“我不要你的钱!我没有赌!我不是那样的人!”
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我被她的反应惊呆了。她一向是温顺懦弱的,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
“妈,您……”
“我没有!”她哭喊着,双手捂住了脸,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小茴不让我说……她说说了你会看不起我,会觉得我蠢,会觉得我们家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
她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我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
方茴不让她说?
说什么?
“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别怕,跟我说实话。”我抓住她的手臂,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方茴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她显然是听到了我们这里的动静。
“陈斌,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在问妈到底怎么了!”我也来了火气,“你看看妈都成什么样了!方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方茴冷笑一声,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母亲护在身后,“我是在保护这个家!陈斌,你是不是觉得给点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你是不是觉得你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审判我们?”
“我没有!”
“你就有!”方茴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地上的钱,“你这是在干什么?施舍吗?你觉得我妈缺你这一千块钱吗?她缺的是尊严!”
“我……”我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我承认,我刚才拿钱的动作,确实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拯救者”,而她们,是犯了错、需要被原谅的一方。
“妈,你回床上休息。”方茴扶着还在抽泣的岳母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过身,拉着我的手腕,几乎是拖着我走出了房间。
回到我们的卧室,她“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陈斌,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你再单独去找我妈,更不许你给她钱!”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为什么?方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开诚布公地谈吗?你这样藏着掖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的无法理解。
“为了我们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管好你的账,算好你的钱,过好我们AA制的生活就行了!”
“AA制……”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里一阵苦涩。
曾几何为,这三个字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标签,是我们理性、独立、平等的象征。
而现在,这三个字从我最亲密的爱人嘴里说出来,却像一把刀子,把我们之间划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它不再是保护我们婚姻的防火墙,而是一座冰冷的监狱,把我们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牢房里,相互猜忌,相互防备。
争吵中,不知是谁的手臂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那是岳母前几天刚给我们买的一对陶瓷杯,上面印着很俗气的“永结同心”。
“啪”的一声脆响,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们的争吵,也随着这声脆响,戛然而止。
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碎片,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个家,就像这个破碎的茶杯一样,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而我,却连它到底是怎么裂开的都不知道。
第4章 意外的发现
周末的两天,我和方茴陷入了冷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争吵,也没有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岳母的情况更糟糕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精神恍惚,好几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对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方茴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拒绝任何形式的沟通。而岳母,则被她牢牢地“保护”了起来,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她单独说话。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我应该像方茴说的那样,不去追问,不去干涉,就让这件事慢慢过去?毕竟,家和万事兴。
可是,每当看到岳母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一个老人,失去了老伴,寄居在女儿女婿家,如果再背上一个“”的恶名,那她的晚年,还有什么盼头?
不行,我必须弄清楚真相。这不仅仅是为了岳母,也是为了我和方茴,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周一下午,我手头的一个项目提前收尾,便跟领导请了半天假,提前回了家。我想趁方茴还没下班,再跟岳母好好谈一次。
家里静悄悄的。岳母的房门关着,我猜她可能又在里面休息。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没有封口,露出了一角红色的纸张。
这不像是我们家的东西。我和方茴的文件都习惯放在书房。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那是一份《社区老年兴趣活动报名表》。我翻开一看,上面有岳母的名字:张翠华。报名的项目是:电脑基础与防范网络诈骗知识讲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会主动报名去听防诈骗讲座的老人,会轻易地沉迷于吗?
我继续往下翻,文件袋里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是一些新闻报道的截图,标题触目惊心:
《警惕“温情牌”!XX理财公司专坑老年人,涉案金额高达千万》
《“高回报、零风险”?揭秘养老投资骗局的连环套》
《一位大爷的血泪哭诉:我的养老金,是怎样被一步步骗光的》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一种可怕的预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我冲到岳母的房门口,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里没有人。床铺得整整齐齐,但窗户大开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妈?妈!”我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我立刻冲向阳台,冲向卫生间,把家里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都没有岳母的身影。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方茴的电话。
“喂,陈斌,怎么了?”方茴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妈不见了!”我对着电话吼道,“我提前回家,她不在家,房间窗户开着,桌上还放着一堆防诈骗的资料!”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我听到方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她……她肯定去那个地方了……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没等我再问,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那个地方是哪里?诈骗?理财公司?
这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碗鲍鱼和那个馒头,不是冷漠,而是惩罚和无奈。
岳母的羞愧和躲闪,不是因为,而是因为被骗的难堪。
方茴的谎言和坚决,不是为了划清界限,而是为了维护她母亲最后的、脆弱的尊严。
她不想让我知道,她的母亲,一个善良、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被人用最卑劣的手段,骗走了养老的棺材本。她觉得丢人,她觉得这是家丑,她怕我这个“外人”,这个凡事都用AA制来计算的丈夫,会用一种审视、甚至轻蔑的眼光,来看待她的母亲,看待她的原生家庭。
所以,她宁愿编造一个“”的谎言。因为,是个人品行问题,是“咎由取自”,按照我们AA制的逻辑,理应自己承担后果。而“被骗”,则是一种不幸,是一种需要家人伸出援手的灾难。
她用一个谎言,堵住了我伸出援手的所有可能性。她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守卫着她那个小小的、却无比重要的世界。
我明白了。
我全都明白了。
我冲进岳母的房间,开始疯狂地翻找。衣柜,床头柜,床底下……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我只是觉得,一定还有别的证据。
终于,在衣柜最底层,一个被旧衣服盖住的布包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块。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这是岳母从老家带来的,她说里面放着她和岳父的结婚证,还有一些老照片。
我没有钥匙。情急之下,我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把螺丝刀,用力地撬开了锁扣。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结婚证,也没有老照片。
只有一本银行存折,和一份装在塑料文件套里的理财合同。
我拿起存折,翻开。最后一页的交易记录,是一笔十万元的转账支出,日期,就在两周前。账户余额,只剩下可怜的三十几块钱。
然后,我拿起了那份合同。
白纸黑字,鲜红的印章。
《金裕祥和尊享养老理财计划合同书》
合同的乙方,赫然签着三个字:张翠华。
合同金额:十万元整。
预期年化收益:18%。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十万块,那是岳母攒了一辈子的钱,是她和岳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养老钱。
现在,它变成了一张随时可能作废的废纸。
我攥着那份冰冷的合同,瘫坐在地上。窗外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因为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我错得太离谱了。
我那个引以为傲的AA制,那个自以为是的“公平”,在真正的家庭危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它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看起来很美,却一捅就破。它不仅没有保护好我的家人,反而成了我妻子伤害自己、伤害母亲的武器。
第5章 对不起,我们是家人
方茴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着那本被清空的存折和那份刺眼的理财合同。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脚步一顿,脸上血色尽失。她没有看我,而是发疯似的冲进岳母的房间,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靠着门框,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去哪了?”我站起身,声音沙哑地问。
方茴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城西,金裕祥和的办公楼……她说,她要去那里……把钱要回来……”
我心里一沉。这种骗子公司,人去楼空是常有的事。岳母一个老人,跑到那里,除了绝望,还能得到什么?
“报警了吗?”
她摇了摇头:“妈不让……她说太丢人了,她没脸……她说,如果钱要不回来,她就……她就不活了……”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泣不成声。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方茴!你疯了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钱重要还是妈重要?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方茴猛地甩开我的手,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妈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十万块钱,被一个卖保健品的小伙子,叫了几个月‘干妈’就骗走了?告诉你她有多蠢,有多糊涂?”
“然后呢?你会怎么做?你会拿出我们那个共享表格,告诉我这笔损失不属于‘家庭公共开支’,属于‘岳母个人投资失败’,所以我们没有义务承担吗?”
“还是你会像今天一样,拿出几千块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同情,来施舍我们?陈斌,你懂不懂,我妈要的不是钱,是脸!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拼了命也想给她保住的脸!”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很有可能就是我会做的事。在我的那套AA制逻辑里,这确实是一笔“个人损失”。我会同情,会安慰,甚至会出于道义给她一些钱,但我很可能不会把它当成“我们”的损失,当成这个家共同的危机。
我会把它当成一个“麻烦”,一个需要用理性和规则去处理的“事件”,而不是一个需要用爱和包容去拥抱的家人。
是我,是我亲手把她推到了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女人,我的妻子,心里涌起无尽的悔恨和心疼。
我上前一步,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哽咽,“对不起,方茴,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方茴在我怀里先是僵硬,然后开始剧烈地挣扎,用拳头捶打着我的后背,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了出来。
我任由她打着,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不该有AA制,不该有你的钱我的钱……我们是家人,从领证那天起,我们就是一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妈的事,更是我们的事……”
“对不起,我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对不起……”
哭了不知道多久,方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的身体也软了下来,靠在我的怀里。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妈找回来。然后,把钱追回来。”
方茴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
“可是……那可是十万块……”
“别说十万,就是一百万,我们也要把它追回来。”我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你老公我是干什么的?会计师!我跟数据和合同打了十年交道。这种骗子公司的合同,漏洞百出。我们先报警,然后找律师。就算钱追不回来,我也要让这帮骗子付出代价!”
我的话,似乎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光亮。
“走!”我拉起她的手,“我们现在就去城西。路上报警!”
我们冲出家门,冲进冰冷的雨里。
坐上车,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拨打了110。在向接线员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后,我挂断电话,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光影。
我紧紧握着方向盘,也紧紧握着身边方茴冰冷的手。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岳母,不知道那笔钱还能不能追回来。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再也没有“你的”和“我的”。
只有“我们”。
第6章 废墟上的和解
金裕祥和公司的办公楼位于城西一个半新不旧的商业园里。我们赶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出所料,16楼的办公室一片漆黑,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物业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单,日期是三天前。
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我和方茴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心里一片冰凉。方茴的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住她。
“别怕,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立案调查的。”我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可是妈呢……妈会去哪里……”方茴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我的心也揪得紧紧的。一个心灰意冷的老人,在发现自己被骗,钱也要不回来之后,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我简直不敢想。
我们分头在办公楼附近寻找,一边找一边喊着“妈”。雨越下越大,我们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可我们谁也感觉不到冷。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线索。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
“是陈斌先生吗?我们是城东派出所的。我们这边接到群众报警,在跨江大桥上发现一位情绪激动的老太太,我们把她带回所里了。您看,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是!是!我们马上过去!”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挂了电话,我和方茴飞奔上车,用最快的速度向城东派出所开去。
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我们见到了岳母。
她裹着警察给的毛毯,缩在椅子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看到我们,她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恐,然后迅速低下头,不敢看我们。
方茴再也忍不住,冲过去跪在岳母面前,抱着她的腿放声大哭:“妈!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啊!钱没了就没了,我们可以再挣,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啊!”
岳母也哭了,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我站在一旁,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眼眶也湿了。
我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地握住岳母另一只冰冷的手。
“妈,我们回家。”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钱的事,您别管了,交给我。我们是一家人,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
岳母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小陈……我……我骗了你们……”
“您没骗我们。您只是太善良,太相信别人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暖而坚定,“该受惩罚的,是那些骗子,不是您。您记住,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做完笔录,我们带着岳母回了家。
我烧了热水,让她们母女俩都洗了个热水澡,又煮了三大碗热腾腾的姜汤面。
饭桌上,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压抑。我们默默地吃着面,吸溜面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竟有了一种久违的、安稳的家的感觉。
吃完饭,安顿好岳母睡下。我和方茴回到了卧室。
她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陈斌,对不起。”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毛巾,温柔地帮她擦着头发。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叹了口气,“如果我早一点关心妈,如果我没有那么固执地坚持那个所谓的AA制,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不怪你……”方茴摇摇头,“AA制是我提出来的。我以为那是在保护我们的婚姻,结果……它却成了一堵墙,把我们所有人都隔开了。我怕,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像审视一份失败的投资报告一样审视我妈,审视我们家。我怕你觉得我们是个累赘。”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
“方茴,你听着。我承认,我以前是个混蛋,是个只懂得计算,不懂得爱的会计师。我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量化,都可以用规则来约束。但是今天,在找不到妈的那几个小时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喜欢我,因为我看起来很可靠。我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发誓,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可我这六年都干了些什么?我把我们的家,经营成了一家公司。我这个CEO,当得太失败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表格错了可以修改,但家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我今天才真正明白。”
方茴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的泪,而是释然。
她靠在我的怀里,轻声说:“陈斌,我们……把那个共享表格删了吧。”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从今天起,我的工资卡,交给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摇摇头:“那倒不用。我们都留着各自的卡。但是,我们可以建一个家庭账户,把大部分钱都放在里面,一起管理,一起承担所有风险。好吗?”
“好。”我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说什么,都好。”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各自的工作,聊未来的规划,聊岳母的养老,聊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敞开心扉地交谈了。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知道,我们家里的那场“暴风雨”,也终于过去了。
虽然这场风雨,让我们损失了十万块钱,让我们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但它也冲垮了那堵在我们心中存在了六年的墙。
废墟之上,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真正地去爱,去包容,去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我们”。
第7章 新的账本
第二天,天放晴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岳母的精神好了很多。或许是昨晚把话说开了,或许是感受到了我们态度的转变,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吃早饭的时候,她甚至主动给我夹了一个荷包蛋。
“小陈,昨天……谢谢你。”她低声说。
“妈,再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我笑了笑,“快吃吧,吃完饭,我带您去办点事。”
吃完早饭,我先是给我的律师朋友打了个电话,咨询了关于金融诈骗案件的流程和取证要点。然后,我带着岳母,方茴坚持要一起去,我们一家三口,再次去了城西派出所,正式提交了报案材料。
在派出所,我们遇到了好几个和岳母情况类似的老人。他们也是被“金裕祥和”骗了钱,一个个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岳母看到他们,羞愧感减轻了不少,也开始和他们交流起来,相互印证被骗的细节。
我负责记录,方茴负责安抚。我们分工合作,配合默契。我看着方茴耐心地给一位不识字的老奶奶讲解报案流程,那一刻,我眼中的她,温柔而强大,闪闪发光。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走,我请客,我们去吃点好的。”我提议道。
岳母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别花那冤枉钱了,家里的钱……”
“妈,”我打断她,认真地看着她,“钱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警察已经立案,律师我也找好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把钱追回来。就算追不回来,也没关系。那十万块,就当我们全家交的一笔学费。”
“这学费,教会了我,什么才是家人。教会了方茴,遇到问题要一起面对。也教会了您,以后再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帮您参谋。”
“这十万块,买我们一家人以后不再有隔阂,不再有秘密,我觉得,值。”
我的话,让岳母和方茴都红了眼眶。
那天中午,我们找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点了一桌子菜。其中,也有一道葱烧鲍鱼。
我亲手给岳母和方茴一人夹了一个。
“妈,尝尝。这个比方茴自己做的好吃。”我开着玩笑。
岳母看着碗里的鲍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夹起来,咬了一小口,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吃。”她说。
下午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我们的那个共享云盘。
我找到了那个我们用了六年的,名叫“陈斌&方茴家庭财务报表”的Excel文件。表格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们六年来每一笔公共开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它见证了我们的“理性”和“公平”,也像一个冰冷的镣铐,锁住了我们。
我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Delete”键。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框:“您确定要永久删除此文件吗?”
我点下了“确定”。
然后,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在上面郑重地打下了新的标题:
“我们家的账本”。
下面,我写下了第一条记录:
“今日,全家共同支出午餐费368元。备注:妈妈说鲍鱼很好吃,以后要常带她去。”
我把方茴叫到书房,让她看这个新的“账本”。
她看着那行字,先是愣住,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从背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陈斌,你真好。”
我转过身,回抱住她。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从那天起,我真的把我的工资卡交给了方茴。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但她并没有把两张卡混在一起用,而是去银行开了一个新的联名账户。我们约定,每个月我们俩都把工资的80%转入这个“家庭基金”,用于家里的一切开销、储蓄和投资。剩下的20%,作为我们各自的零花钱,可以自由支配。
这或许是AA制的某种变体,但它的内核,已经完全不同了。
它不再是关于“划分”和“计算”,而是关于“汇总”和“承担”。
第8章 生活的温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好。
那件诈骗案,在我和律师的努力下,有了进展。警方抓获了部分犯罪嫌疑人,虽然被骗的钱款大部分已被挥霍和转移,但最终还是追回了三万多元。
拿到退赔款的那天,岳母坚持要把这笔钱给我。
我没有收。我拉着她和方茴的手,一起去了银行,用这笔钱,加上我们的一些积蓄,给她买了一份正规的、由国家担保的养老理财产品。虽然利息不高,但足够安全。
当我把那份新的、盖着银行红色公章的理财合同交到岳母手上时,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合同收好,放进了那个被我撬坏了的铁皮盒子里。我知道,这个举动,代表着她心中那个巨大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岳母也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客人”。她开始主动参与到我们的家庭生活中来。她会跟方茴一起研究菜谱,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温一碗汤。她甚至报名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起了书法和国画,每天乐呵呵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太多。
有一次,我看到她正在画一幅画,画的是几株向日葵,每一朵都朝着太阳,开得灿烂。
“妈,您画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她抬起头,笑着说:“人啊,不能总低着头。心里有光,日子才有奔头。”
我看着她脸上舒展的皱纹和明亮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感慨。是啊,心里有光,这光,就是家人的爱和信任。
我和方茴的感情,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们不再仅仅是生活上的合伙人,更是灵魂上的伴侣。我们会分享工作中的烦恼,会讨论社会上的新闻,会一起规划未来。
我们依然会记账,但那个新的“账本”,记录的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生活的点滴和温度。
“今天给妈妈买了一件新衣服,她很高兴。”
“陈斌的项目奖金发下来了,晚上加餐,庆祝!”
“家庭基金存款突破二十万,离我们的换车小目标又近了一步。”
“方茴感冒了,买了药和柠檬,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每一笔记载,都像一颗温暖的小石子,投入我们生活的水潭,漾开一圈圈幸福的涟
漪。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正好。我和方茴在客厅整理旧物,无意中翻出了我们结婚时的相册。
我们依偎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照片上的我们,年轻,青涩,笑得无忧无虑。
翻到最后一页,是我们领证那天,在民政局门口拍的合影。照片上的我,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方茴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笑靥如花。
“那时候,你跟我说,我们要建立一个最理性的、最不会为钱吵架的家庭。”方茴指着照片上的我,笑着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特聪明,特现代。”
“是挺聪明的。”方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但生活,不是一道数学题。它没有标准答案,也不能完全用逻辑去演算。”
“是啊,”我搂住她,“它更像是一锅汤。需要用时间慢慢地熬,用爱和包容当佐料,才能熬出最醇厚的味道。”
岳母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们亲密的样子,笑呵呵地说:“你们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妈,我们在说,咱们家这日子,越过越有味儿了。”方茴笑着回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三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身边笑容温柔的妻子,和不远处慈祥安康的岳母,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终于明白,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账目有多清晰,规则有多公平。
而是当风雨来临时,我们愿不愿意为彼此撑起同一把伞;当有人跌倒时,我们愿不愿意伸出双手,不问缘由地将对方扶起。
这,才是婚姻和家庭,最本质的意义。也是我用六年时间,和十万块钱的代价,才最终读懂的生活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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