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深冬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才过酉时,老街便已浸在墨一般的夜色里,只有尽头那家茶馆,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茫茫人海里的一座孤岛。
我推门进去,满屋的茶香便扑面而来,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徐爷独自坐在茶海前,慢悠悠地烫洗着茶具。他见我眉宇间的愁结,也不多问,只微笑着示意我坐下,顺手将一只温热的品茗杯推到我面前。
“天冷,喝杯热茶暖暖。”他的声音平和,像窗外悄然飘落的雪花。水沸了,他提起壶,水流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冲击着茶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香气,便更浓郁地弥漫开来。
“你看这茶叶,”他缓缓说道,“在壶里翻腾、舒展,吃尽了苦头,才逼出这一身的清香。人这一辈子,不也这样么?”他呷了一口茶,目光望向窗外迷蒙的夜色,开始讲起这条老街的往事,讲起那些来来往往的茶客,和他们的人生滋味。
他说起一个在西北戈壁滩上认识的朋友,那些年物质匮乏,一个窝头两人分着吃,一壶水轮流喝。“那样的情分,是嵌在骨头里的。”他摩挲着手中那把紫得发亮的旧砂壶,眼神温柔,“这壶,就是他后来翻山越岭给我捎来的。人哪,最不能辜负的,就是这种在苦日子里,还肯分你一半窝头的人。”
正说着,隔壁裱画店的王掌柜带着一脸愁容进来,抱怨总有熟人求画不肯付钱。徐爷给他斟上茶,讲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因脸皮薄,被一个骄横的客人摔碎过心爱的茶盏。“那是我头一回跟人翻脸,”他眼神里掠过一丝锐利,“从那以后我才明白,一个人若是学不会翻脸,别人就永远学不会尊重你的脸面。”
徐爷的夫人这时从里间出来,默默放下一碟花生米,又默默回去了。徐爷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变得格外柔和。“年轻时,总想让她照着我理想的样子改,后来才发现,最该改变的,是自己。等你自个儿成了更好的人,身边的一切,反倒都顺了。”
这时门又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一个衣着光鲜、语气张扬的客人,嚷嚷着要最贵的茶。徐爷只是平静地奉上一杯普通的龙井。那人走后,他淡淡地说:“我的大方,只给懂得尊重的人。”
茶馆的挂钟滴答作响,夜色更深了。徐爷的话,像壶中流淌的茶汤,平和而绵长。他说起这条街上的人情冷暖,说起自己也曾热衷攀附,后来才懂得,“朋友不是求来的,是你把路走正了,他们自然就来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醉汉的呓语。徐爷起身出去,扶起那个倒在雪地里的人,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回来时,他神色平静:“那是我儿子。人成不成熟,不看年纪,看经历。有的眼头,得他自己摔明白了才行。”
他的目光掠过墙上的一张旧合影,那里有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那是我师弟,总嫌媳妇啰嗦。后来人走了,他才知道,错过了多么好的人。人生最大的遗憾啊,往往不是错过了最好的,而是错过了那个待你最好的。”
夜更深了,茶也续了不知几道。临走时,徐爷执意不肯收我的茶钱。“记着,”他送我到门口,指着那条被雪覆盖的老街,“这路上的人,没几个真关心你飞得高不高,但总有人,比如我,会惦记你走得累不累。”
我走入寒夜,回头望去,那盏灯笼依旧在风中摇晃,像一个温暖的句号。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冬夜,记得那满室的茶香,和徐爷那些如茶般先苦后回甘的话。它们沉淀在我心里,教我珍惜该珍惜的,放下该放下的,在属于自己的路上,一步一步,走得踏实,也走得从容。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