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头柜上第三次震动起来的时候,我终于从混沌的睡梦里被拽了出来。
屏幕上执着跳动的,是江莉的名字。
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这个时间,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她不会找我。
丈夫周诚在我旁边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谁啊,这么晚。”
“江莉,”我压低声音,一边坐起身,一边划开接听键,“喂,莉莉,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江莉的声音,而是一阵嘈杂的、混着KTV劣质音响回音的喧闹。
“林未!你死了吗?怎么才接电话!”
江莉的嗓门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耳朵里。
我皱了皱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我睡了啊,大姐。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出什么事了?”
“别废话了!”她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我给你十分钟,把你的车开到‘金色年代’门口来,快点!”
我愣住了。
金色年代,城西那家有名的KTV,离我家开车至少要半个钟头。
十分钟?我开火箭吗?
“半夜三更的,我去那里干嘛?而且十分钟怎么可能到得了?”
“我不管!”江莉的声音尖利起来,“高斌喝多了,醉得跟滩烂泥一样!我一个人弄不动他!你赶紧给我过来搭把手,顺便把我们送回家!”
高斌,她老公。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那么多人,叫个代驾不行吗?或者打个车也行啊。”
“代驾不要钱啊?打车?你看看高斌这个样子,哪个司机会载?吐车上怎么办?”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把我最后那点睡意和情分彻底浇灭了。
是啊,代驾的钱是钱,出租车司机的车是车,只有我林未的时间和精力,还有我的车,是免费的、可以被随意糟蹋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堵得慌。
“江莉,我儿子明天一早还要上学,我得送他。我现在睡了,真的过不去。”
“林未!”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威胁,“你儿子上学比我的事还重要?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你就不管我了?高斌现在人事不省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责任?
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你让他喝那么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责任?江莉,我不是你的免费司机,更不是你的保姆。”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林未!你敢挂我电话试试!”电话那头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尖叫,“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来,我们这姐妹就做到头了!”
“嘟——”
我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周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后面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又是江莉?”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她老公?”
“嗯。”
“又让你去当司机?”
“嗯。”
周诚叹了口气,收紧了手臂。
“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你做得对。”
我靠在他怀里,眼眶有点发热。
这些年,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
江莉结婚,彩礼不够,哭着找我借了三万,说好半年就还。结果三年了,影都没有。我旁敲侧击提过一次,她立马拉下脸,说我们姐妹的感情难道就值这三万块钱?
她儿子上幼儿园,为了进那个所谓的“双语国际班”,需要一个本市户口的担保人。她自己是外地嫁过来的,高斌老家在农村,七拐八弯地求到我,让我和周诚帮忙。我们跑前跑后,托了不少关系,才把事情办妥。事后,她连句谢谢都没说,仿佛我们做的都是天经地义。
她换工作,嫌新公司离家远,每天早上蹭我的车。风雨无阻,我成了她的专职司机。偶尔我因为要送儿子上兴趣班,让她自己坐地铁,她能给我甩一个星期的脸色。
我的车,在她眼里,好像就是她的车。
“小未,我今天逛街,你开车来接我一下呗。”
“小未,我妈来了,你开车带我们去郊区玩一天。”
“小未,我这儿买了点大件,你车后备箱大,帮我拉一下。”
每一次,她的语气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不是没有拒绝过。
但每一次拒绝,换来的都是她声泪俱下的控诉,指责我变了,指责我不把她当姐妹,指责我嫁了个好老公、买了车就看不起她这个穷亲戚。
久而久之,我也累了,懒得跟她争辩。
很多时候,为了那点可怜的、所谓“十几年的情分”,我选择了妥协。
周诚不止一次劝我,说江莉这种朋友,是在不断消耗你,是典型的“情感吸血鬼”,让我早点远离。
我总觉得,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撕破脸太难看。
也许,是我太念旧,太软弱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江莉莉发来的微信。
一张高斌醉倒在KTV门口花坛边的照片。
照片里,他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人事不省。
紧接着,是一条语音,江莉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愤怒。
“林未!你看看!你看看高斌都成什么样了!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又冷又怕,我一个女人我怎么办啊!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我盯着那张照片,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逼死她?
一个成年人,带着自己老公出去应酬,喝成这样,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反而第一时间打电话来命令朋友,这到底是谁在逼谁?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第三条信息又来了。
是一行文字,充满了怨毒和威胁。
“林未!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来,我今晚就让高斌自己开车回去!他喝了多少酒你知道吗?一斤白酒打底!到时候要是出了事,警察第一个就找你!我就告诉他们,是你逼得我们走投无路的!”
我看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让一个喝了一斤白酒的人,自己开车回家?
她疯了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之间的求助和耍赖了。
这是在公然挑衅法律,在拿自己丈夫和路上所有无辜者的生命开玩笑!
而她,竟然还想把这个黑锅甩到我头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终于明白,周诚为什么说她是“情感吸血鬼”了。
她不仅仅是吸我的血,她还要把所有不属于她的责任,都变成我的罪。
周诚也看到了那条信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这是在威胁你。”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那行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恶毒。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有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
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我不能让一个移动的“马路杀手”,从我眼前诞生。
我更不能让她把这个罪名,安在我的头上。
我拿起手机,手指有些颤抖。
周诚按住我的手,担忧地看着我:“你要干什么?”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她不是要报警吗?我帮她。”
周-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我支持你。”
我不再犹豫,退出和江莉的聊天界面,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三位数。
110。
我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秒接通。
“喂,您好,XX市110报警中心。”一个冷静、专业的女声传来。
我的心跳得飞快,但声音却异常平稳。
“您好,我要报警。”
“女士请讲,您在什么位置?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在现场,”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速清晰,“但我知道一个情况,可能涉及到危险驾驶。”
“您请详细说明。”
“在城西的‘金色年代’KTV门口,有一个姓高的男士,叫高斌,他喝了很多酒,可能有一斤白酒。他的妻子,叫江莉,现在正准备让他自己开车回家。他们的车牌号是……”
我报出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车牌号。
那个我曾经无数次在楼下等待,无数次在雨中擦拭,无数次在加油站付钱的车牌号。
“女士,您能确定这个情况属实吗?”接线员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非常确定。”我说,“他的妻子刚刚亲口在微信上告诉我的,她说就是要让他醉驾,如果出了事,责任在我。”
“好的,女士,我们已经记录了您的情况。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会保密您的个人信息。我们会立刻通知附近的巡逻交警前往核实处理。感谢您的报警。”
“谢谢。”
挂断电话,我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周诚怀里。
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我没有别的选择。
周诚紧紧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没事的,都过去了。你这是在救他们,也是在救别人。”
是啊,我是在救他们。
可是,江莉会这么想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的手机,静音模式下,屏幕疯狂地闪烁起来。
是江莉的电话。
我没接。
紧接着,是高斌的电话。
我依然没接。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和语音条。
我点开了一条江莉的语音。
“林未!你这个!是你报的警对不对!你竟然报警抓我们!我咒你!”
那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仿佛要从手机里钻出来,把我撕成碎片。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我知道,从我拨通110的那一刻起,我和她之间那段所谓“十几年的友情”,就已经彻底死了。
死得透透的,连块墓碑都不会有。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给儿子做早餐。
煎蛋,牛奶,烤吐司。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的手机从昨晚开始,就没消停过。
除了江莉和高斌的辱骂轰炸,还有我们共同的几个朋友发来的“慰问”信息。
“小未,你和莉莉怎么了?她昨晚在朋友圈骂你好难听。”
“听说你报警把高斌给抓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还闹到警察那里去了?快跟莉莉道个歉吧,她脾气就这样,你让着她点。”
发信息的是王淼,我们三个是从高中就在一起的“铁三角”。
看着那句“你让着她点”,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让着她。
我让了她十几年,让到最后,她要拉着我一起去挑战法律和人命。
我还要怎么让?
把我的车钥匙奉上,祝他们“一路平安”吗?
我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信息。
吃完早饭,我送儿子童童去上学。
童童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看着窗外,突然问我:“妈妈,今天江莉阿姨不坐我们的车了吗?”
在他的记忆里,工作日的早上,副驾驶的位置,似乎永远是属于江莉e姨的。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然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江莉阿姨以后都不坐我们的车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哦。”童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车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把童童送到学校,我开车去上班。
刚在办公室坐下,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是前台打来的。
“林姐,楼下有一位叫江莉的女士找您,她说跟您约好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是找来了。
“让她上来吧。”我说。
躲是躲不过的。
有些事,必须当面了结。
几分钟后,我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江莉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冲了进来。
她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凌乱,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疯狂。
“林未!”她冲到我办公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吓了一跳,纷纷朝我们这边看来。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把你当亲姐妹,你竟然在背后捅我刀子!”
我冷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高斌被拘留了!驾照吊销!五年内不能重考!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江莉,”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
“不是你?!”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如果不是你报警,会有这些事吗?你敢说不是你报的警?”
“是我报的警。”我坦然承认。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承认得这么干脆。
随即,更大的怒火在她眼中燃烧。
“你还敢承认!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江莉,我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准备让喝了一斤白酒的高斌,自己开车回家?”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喊道:“那又怎么样!那不是没开成吗!”
“如果我没有报警,他是不是就开了?”我步步紧逼。
“我……”她一时语塞。
“如果他开了,路上撞了人,撞死了人,怎么办?如果他自己出了事,车毁人亡,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高斌的父母又怎么办?”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心里。
“到时候,你会不会告诉警察,告诉所有人,是因为我林未不肯去接你们,所以才导致了这场悲剧?你会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江莉。"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会的。因为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江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们。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朋友,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从我借钱给你,你赖着不还,还反过来指责我小气的时候;从你把我当免费司机,心安理得地使唤我,还觉得是我占了你便宜的时候;从你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我‘过得比你好’的时候,我们的友情,就已经变质了。”
“昨晚,你用醉驾来威胁我,是压垮我们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报警,不是为了害你们。恰恰相反,我是为了救你们。救高斌的命,救你那个可能破碎的家,也救那些可能被你们伤害的无辜路人。”
“当然,”我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在救我自己。我不想下半辈子,都活在你编织的‘罪名’里。”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对围观的同事们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这是我的私事,已经处理完了。”
然后,我对已经面如死灰的江莉说:“你走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江莉呆呆地站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怨毒、不甘和一丝茫然的眼神看着我。
“林未,你真狠。”
她说完这句,转身,像个游魂一样,慢慢地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是我们的友情。
也是我心中那个对过去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软弱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朋友圈里的“名人”。
江莉在所有的共同好友群里,都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我的“暴行”。
她把我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嫉妒朋友、见不得别人好的恶毒女人。
版本一:林未因为嫉妒我老公高斌要升职了,所以故意设局陷害他,让他丢了工作。
版本二:林未自己买了车,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没车的朋友,故意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彰显她的优越感。
版本三or:我曾经不小心说错过话,得罪了林未,她一直怀恨在心,这次终于找到了报复我的机会。
每一个版本都编得有鼻子有眼,充满了她最擅长的、煽动性的细节。
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
王淼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小未,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现在群里都传疯了。莉莉哭得眼睛都肿了,说高斌的工作真的要黄了,领导找他谈话了。你这事做得也太绝了点吧?”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责备。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知道莉莉有时候说话做事不经大脑,但她心眼不坏啊。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能下得去这个手?现在好了,朋友做不成,还成了仇人,你图什么呢?”
“王淼,”我打断她,“如果那天晚上,江莉求助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
“如果她命令你,限你十分钟之内必须到,不然就让你朋友的老公醉驾上路,你会怎么做?”
王淼支支吾吾地说:“她……她那不是气话嘛……”
“是气话,还是威胁?”我反问,“如果真的出事了,谁来承担后果?是你,是我,还是那些在群里看热闹、劝我‘大度’的人?”
王淼又不说话了。
“我再问你,”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江莉找我借的三万块钱,还了吗?”
“……这,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
“她儿子上幼儿园,是不是我托关系找人办的?她连一句谢谢说过吗?”
“……她可能,忘了吧……”
“过去一年,我风雨无阻送她上下班,她给过我一分钱油费吗?我偶尔一次没送,她是不是就在你面前抱怨我小气、不够意思?”
王-淼彻底没声了。
这些事,她都一清二楚。
因为江莉不仅在我面前索取,也在王淼面前抱怨我“付出得不够多”。
“王淼,你也是我的朋友。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除了听她抱怨我,劝我‘让着她’,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
“当她把我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工具人时,你在哪里?”
“当她理所当然地消耗我的善意和耐心时,你又在哪里?”
“现在,我只是选择不再被她消耗,选择守住我的底线和原则,你就跳出来指责我‘太绝了’?”
“原来在你们眼里,友情就是单方面的无限索取和无限忍让吗?”
我的话说得很重,几乎没有留任何情面。
电话那头,只剩下王淼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这段“铁三角”的友情,也走到了尽头。
我并不觉得可惜。
一段需要靠不断自我牺牲和委曲求全来维持的关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
早点逃出来,才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这件事的风波,在半个月后,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转折。
高斌被公司辞退了。
原因不仅仅是醉驾被拘留,影响公司形象。
更重要的原因是,纪委接到了匿名举报,举报他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供应商的贿赂。
而醉驾当晚,他就是和那个供应商一起喝的酒。
KTV的消费,也是对方买的单。
据说,警察在处理醉驾案时,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当晚的饭局情况,高斌酒后吐真言,说漏了嘴。而江莉为了证明自己“有理”,把她和我的聊天记录,包括那句威胁我“高斌喝了一斤白酒”的话,都拿给警察看,想证明我是故意陷害。
结果,这些都成了纪委调查的间接证据。
这个消息,是周诚的一个在纪委工作的朋友透露给他的。
我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我从来不知道,高斌还有这些事。
我只知道他是一家国企的采购部副主管,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
周诚搂着我的肩膀,感叹道:“你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那个电话,歪打正着,不仅阻止了一场可能的车祸,还揪出了一个蛀虫。你这是立功了啊,老婆。”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只是觉得后怕。
如果那天晚上,我心软了。
如果我真的开了车,去接了他们。
那么,我会不会在不知不ega情况下,也卷入到这场风波里?
以江莉的性格,如果高斌出事,她会不会为了自保,把我拖下水?
比如,说我也是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悬崖边走了一遭,幸好,在掉下去之前,我亲手斩断了那只拉着我往下坠的手。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疲惫的女人的声音。
“是……是林未吗?”
“您是?”
“我是高斌的妈妈。”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阿姨,您好。”
“孩子,阿姨……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也想……跟你说声谢谢。”
我愣住了。
“高斌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江莉那孩子,心气高,又不懂事。这些年,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我们都知道。”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还蒙在鼓里。他……他收了人家那么多不干净的钱,我们老两口的脸都丢尽了。可要是……要是他真开车出了事,那我们……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这……”
“你是个好孩子,”老人打断我,“是我们家高斌,是江莉,对不起你。他们糊涂,把你当仇人。但阿姨心里明白,你救了我们一家。”
“以后……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和周诚,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吧。”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来车往,很久都没有动。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眼泪,也不是愤怒的眼泪。
是一种……五味杂陈的释放。
终于,有人能理解我了。
虽然,这个人,是我曾经最不想面对的。
那天之后,江莉和高斌,就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听说,他们卖了房子,一部分用来退赃,一部分用来赔偿公司的损失。
然后,两个人离了婚。
高斌因为有自首和退赃情节,判得不重,缓刑。
江莉则带着她儿子,回了她自己的老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王淼后来给我发过一条很长的微信。
她在微信里向我道歉,说她后来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站错了队,被江莉的“弱者”姿态蒙蔽了双眼,成了她“道德绑架”我的帮凶。
她说,她很羡慕我的果断和清醒。
最后,她说,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看着那条信息,想了很久,只回了两个字:
“算了。”
不是因为记恨,而是因为累了。
我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情,再去经营一段需要如此费力去“纠错”和“反思”的友情了。
我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没有了凌晨的夺命连环call,没有了副驾驶座上理所当然的抱怨,没有了朋友圈里含沙射影的指责。
我的车,终于只属于我和我的家人。
周末,我们会带上童童,开车去郊野公园。
阳光很好,风很温柔。
周诚开着车,我坐在副驾,童童在后面唱着不成调的歌。
我会摇下车窗,让风吹拂我的脸颊。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轻松。
我失去了一个“朋友”,却找回了整个世界。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成长,不是拥有多少朋友,而是懂得如何筛选朋友。
放弃一段有毒的关系,不是冷酷无情,而是对自己最大的慈悲。
人生苦短,时间和精力都那么宝贵。
我们应该把它们,留给那些真正爱我们、滋养我们的人。
而不是浪费在那些不断消耗我们、把我们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的“吸血鬼”身上。
就像我的车,它的方向盘,必须握在我自己手里。
去哪里,载谁,以什么样的速度前行。
都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而不是被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绑架和操控。
那天,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周诚在等红灯的时候,转过头对我说:“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摇摇头。
“没什么,就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他看着我,也笑了,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
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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