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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包含了太多东西——悔恨、痛苦、爱恋、祈求,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转身,离开了花店。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风铃再次响起,店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花香浮动。
陆知迢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她才惊觉自己哭了。
她抬手,用力擦去眼泪。
为这种人,不值得。
纪星衡没有放弃。
他不再贸然去花店打扰,却用另一种方式,笨拙地试图介入他们的生活。
他成了“归迢”花店最大的客户,每天雷打不动订购一束昂贵的鲜花,指定送给陆知迢,卡片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调查了念星所在的幼儿园,以匿名捐赠者的名义,给幼儿园捐建了新的游乐设施和图书馆,条件是确保念星在园内得到最好的照顾。
他甚至在花店对面,租下了一个店面,开了一家儿童书店,只因为有一次他看到念星在橱窗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绘本。
他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看着。看着陆知迢接送孩子,看着她打理花店,看着她和顾客谈笑风生。她过得很好,平静而充实,似乎真的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
这个认知,比她的恨更让他绝望。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念星发烧了,高烧不退。陆知迢抱着孩子,在路边焦急地拦车。雨下得很大,出租车要么载客,要么交班。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纪星衡紧绷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陆知迢犹豫了一瞬,但怀里孩子滚烫的体温让她顾不得那么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医院里,医生给念星检查、输液。陆知迢守在病床边,握着儿子的小手,脸色苍白。
纪星衡默默地去办手续,缴费,买来热粥和毛巾。
“谢谢。”陆知迢低声道,声音有些疲惫。
纪星衡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那张和自己酷似的小脸,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心里揪痛着。
“不用谢。”他哑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他现在还有什么“应该”?
陆知迢没有说话。
念星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喃喃呓语:“爸爸……坏蛋……欺负妈妈……”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尖刀,同时刺穿了两个大人的心。
陆知迢猛地别开脸。
纪星衡身体晃了晃,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你走吧。”陆知迢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等他好了,我会告诉他,是一个好心的叔叔送我们来的。”
纪星衡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守在病房外,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一夜无眠。
天亮时,念星的烧退了。陆知迢走出病房,看到靠在长椅上,眼下带着浓重青黑,下巴冒出胡茬,显得异常狼狈的纪星衡。
他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他……怎么样了?”
“退烧了,睡了。”陆知迢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某个角落,不易察觉地软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她把买粥和缴费的钱塞到他手里:“医药费我自己付了,这是粥和车的钱。两清了。”
纪星衡看着手里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黄连水里,苦涩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清?怎么两清?
他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一次头也没有回。
他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走进她和孩子的世界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永恒的裂痕。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无法挽回。
日子一天天过去。
纪星衡依旧每天订花,依旧匿名给幼儿园捐赠,依旧在对面书店的二楼,隔着玻璃,默默关注着花店里的身影。
陆知迢依旧经营着她的花店,接送孩子,仿佛生活里从未出现过纪星衡这个人。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熟睡的儿子,她会想起医院里那个狼狈守候的身影,心里会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恨吗?当然是恨的。
但恨意之下,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她不敢深究。
念星渐渐长大了,上了小学。他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敏感。他开始追问关于爸爸的事情。
“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呢?”
陆知迢每次都用“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来搪塞。
直到有一天,念星拿着幼儿园时期的合影,指着照片角落里那个模糊的、站在马路对面的高大身影,仰着小脸问她:“妈妈,这个叔叔,是不是就是爸爸?我好像……在很多地方都见过他。”
陆知迢看着照片,沉默了。
原来,他一直在。
以一种她不曾察觉,或许是不愿察觉的方式,存在于他们的生活周围。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陆知迢去接念星放学,回来的路上,念星不小心滑倒,扭伤了脚踝,疼得直哭。陆知迢抱着他,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
一辆车再次停在她身边。
纪星衡下车,什么也没说,脱下大衣裹住念星,然后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看向陆知迢:“上车,送你们回去。”
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一次,陆知迢没有拒绝。
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念星靠在纪星衡怀里,小声地抽泣着,渐渐止住了哭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叔叔。
纪星衡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陆知迢坐在旁边,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心里乱成一团。
送到家楼下,纪星衡把念星交给陆知迢。
“谢谢。”陆知迢低声道。
纪星衡看着她,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
“知迢,”他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我知道,我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原谅。”
“我不奢求你能回到我身边。”
“我只希望……能不能,让我以一个……叔叔,或者陌生人的身份,偶尔……看看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卑微到极致的祈求。
陆知迢抱着儿子,看着眼前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此刻却在她面前低到尘埃里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恨意依然存在。
但看着念星依赖地趴在自己肩头,却忍不住偷偷回头看纪星衡的小动作,她坚硬了五年的心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孩子,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纪星衡站在雪地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没有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走进家门的陆知迢,靠在门板上,听着窗外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也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为了孩子,她可以尝试着,将那段血腥而绝望的过往,深深埋藏。
也许,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名为伤害与背叛的海洋。
但至少此刻,在这漫天风雪里,那扇紧闭的门,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坚硬,密不透风。
未来会怎样?
谁也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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