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六十岁，我们还剩下什么？

乳腺癌中晚期确诊那天，我脑子里先蹦出来的不是“完了”，而是“孙女下午四点放学谁接”。

2022年冬天，秦皇岛医院给我这张判决书，同时递上来的还有一份异地医保备案表——女儿早把房子租在我小区隔壁栋，步行八分钟，汤不会凉。

手术、化疗、靶向，一条流水线把我头发留给了垃圾桶。

病房里六十岁的姐妹凑了六个，全是60后，全是独生娃的妈，老公要么走不动要么走掉了。

我们白天吊水，晚上刷手机，比着谁家的新药报销比例高，像当年在厂子里比的确良布票。

医生跟我说五年生存率83.2%，我回他：别整数字，我就问能不能撑到孙女小学毕业。

他点头，顺手给我一张乳腺癌康复门诊的预约条，告诉我以后每周三可以来跳“康复操”，免费，带孙子来也行。

我把纸条塞进外套口袋，那件外套是女儿旧款，我改了改腰身，继续穿——我们这一代人，最擅长的就是“改”。

出院回家，电梯里遇到隔壁楼老赵，他拎着河北医保卡，笑呵呵说：

“咱们这拨人，年轻时把娃生少了，现在把城市住多了。

一句话把我逗乐，也戳心。

2.4亿60后，90%只生一个，如今像候鸟一样四散，哪儿医保好、哪儿房价低、哪儿离娃近，就往哪儿飞。

女儿给我买了只智能手环，能测心率，也能一键呼救。

我把它当手表戴，跳广场舞时故意把手环冲外，亮给姐妹们看：

“瞧，我闺女给的。

其实那表盘大得磕手，可我得戴着，让她们知道，我背后有人。

异地养老政策一年一个样，秦皇岛去年新增25%外来老头老太，公交司机都学会普通话夹东北腔。

社区开了“探亲假”登记窗口，女儿单位批了她五天，她没用来旅游，陪我复查。

拍片那天她坐走廊里改PPT，我出来把报告递给她，她扫一眼“未见明显异常”，眼泪滴在键盘上，比化疗药烫人。

夜里孙女偷偷溜过来，把新画的蜡笔塞我手心：

“奶奶，你生病的地方我帮你画好了，长这样。

纸上是一团粉色乱线，像毛线球。

我把画贴在冰箱门，每天开冰箱拿牛奶，先摸摸那团线，心里踏实——原来病灶也能被五岁娃涂成一朵云。

现在早晨六点，我先去小区门口买豆浆，回来把汤炖上，八点十分出门康复操，十点接孙女放学。

女儿下班回来，汤刚好不烫嘴，她喝一口说：

“妈，你这汤距离算得比GPS都准。

我怼她：“别废话，喝完把碗洗了。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时被政策砍成独生子女户，中年被改革砍成下岗队，老年被癌症砍成光头帮。

可我们学会了给自己缝补丁：

娃少，就把全部爱缝进一个；钱少，就把房子换到小城；命被砍了一刀，就把剩下的日子过成一朵毛线球，让孙女涂上粉色。

乳腺癌教会我两件事：

一是83.2%那串数字再大，也不如女儿冰箱门口那声“妈”实在；

二是所谓养老，不是等孩子给你端饭，而是你还能把汤端到孩子手里，顺便骂她一句“别挑食”。

只要锅里有汤，路上有娃，光头也能反光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