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破天荒地给我们三姐妹打电话,说要请我们去城里最好的饭店吃饭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我那个一辈子都在算计,连买根葱都要扒掉外面干皮的妈。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请客吃饭这种事,尤其是在那种人均消费四位数的“云顶阁”,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我叫林晓静,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大姐林晓琳,下面有个小我五岁的弟弟林建军。我们家,是这座二线城市里最典型的普通工薪家庭,但又有点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妈的脑子里,装着一本清晰得可怕的账本,账本的核心只有四个字:重男轻女。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了大姐的号码。“姐,妈说请我们去云顶阁吃饭,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大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也不知道,她就说有天大的喜事要宣布。晓静,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我苦笑一声:“我也是。妈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我总觉得这顿饭是鸿门宴。”
我们姐妹俩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从小到大,这样的“鸿门宴”我们经历过太多次。每一次,都是以我和大姐的牺牲,来成全弟弟的某个愿望。小到他想要一双名牌球鞋,大到他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妈总有办法让我们心甘情愿或者被迫地掏钱。她的理由永远那么冠冕堂皇:“你们是姐姐,多帮衬弟弟是应该的。将来你们嫁了人,娘家有弟弟撑腰,你们在婆家才不会受欺负。”
我和大姐,就是听着这样的话长大的。我们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为了逃离那个家,逃离我妈那本无形的账本。我成了一名律师,大姐成了会计师,我们都在这个城市里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房子和生活。我们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可我们忘了,只要血缘关系还在,那本账本就永远不会被销毁。
晚上七点,云顶阁的包厢里,灯光璀璨,水晶吊灯折射出梦幻的光芒。我妈穿着一件她压箱底多年的暗红色连衣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气。我爸还是老样子,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像个没有生命的摆设。弟弟林建军和他那个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小雅,则像今天的主角一样,坐在我妈身边,接受着她嘘寒问暖的“顶级服务”。
我和大姐对视一眼,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菜还没上齐,我妈就清了清嗓子,拉着小雅的手,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晓琳,晓静,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想跟你们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家建军,要结婚了!”
我和大姐立刻挤出笑容,说着“恭喜恭喜”的客套话。小雅羞涩地低下了头,弟弟则是一脸的理所仿佛这桩婚事是他为这个家立下的汗马功劳。
“结婚是好事啊,妈,日子定了吗?”大姐问道。
“定了定了,下个月十八号,好日子!”我妈拍着手,眼神却开始在我们姐妹俩身上来回扫视,那眼神,像一个精明的猎人,在估量猎物的价值。
我心里一沉,知道正题要来了。
果然,我妈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充满期待:“这结婚嘛,是人生大事,不能委屈了人家小雅。小雅家里那边呢,提了点要求,我觉得也不过分,都是为了孩子们好。”
她顿了顿,似乎在给我们消化的时间。然后,她看向大姐,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晓琳,你是大姐,从小就疼建军。这结婚呢,男方得有辆像样的车去接亲,有面子。小雅家说了,车子不能低于三十万。妈知道你这几年当会计师,存了不少钱,这辆车,就由你这个大姐给弟弟置办了,没问题吧?”
大姐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妈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三十万,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刚还完房贷,手里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我妈没等大姐回答,又把目光转向了我,那眼神比看大姐时更加灼热:“晓静,你比你姐本事大,是当律师的,挣得多。小雅家那边最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婚房。你也知道,建军刚工作没两年,哪有钱买房。你这个当二姐的,最有出息,总不能看着你弟弟结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我们也不要求全款,你给弟弟付个首付就行。我看中了城南一个楼盘,三室一厅,首付大概六十万。”
六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感觉包厢里华丽的灯光都在旋转,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干,让我无法呼吸。我看着我妈那张理直气壮的脸,看着弟弟那坦然接受的表情,看着小雅那故作矜持却掩不住得意的嘴角,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辛辛苦苦,熬了多少个夜晚,打了多少场官司,才攒下的钱。我计划着用这笔钱去读在职博士,去给自己的人生镀金,去实现我自己的梦想。可是在我妈眼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价值,就只是为了给弟弟的婚房付个首付。
“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您是在开玩笑吗?”
我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晓静,你怎么说话呢?这是开玩笑的事吗?你弟弟一辈子的大事,当姐姐的帮一把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养你们这么大,供你们读书,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你们有出息了,就该拉扯家里一把,尤其是你弟弟!”
“天经地义?”我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工作第一年,您说弟弟上大学生活费不够,我每个月给他打两千。他毕业了,您说他找工作需要钱打点,我给了他五万。大姐呢?她从上班开始,工资卡就有一半是给家里的。我们为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够吗?现在他要结婚了,大姐要给他买三十万的车,我要给他付六十万的首付,凭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弟弟林建军把筷子重重一拍,站了起来:“二姐,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弟弟!我是咱家唯一的儿子!爸妈的养老以后不都得靠我?你们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现在让你们为娘家做点贡献,你就这么斤斤计较?你的心也太冷了吧!”
“唯一的儿子?”我气得浑身发抖,“所以我们姐妹俩就活该是给你垫脚的石头吗?林建军,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上大学的学费,是不是大姐和我凑的?你毕业后眼高手低,换了三份工作,在家啃老的那两年,是谁在养着你?现在你要结婚了,张口就是车子房子,你觉得这是我们欠你的吗?”
一直沉默的大姐也终于忍不住了,她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妈,建军,你们真的太过分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是每天加班加点,一个一个数字核对出来的。三十万,我哪里拿得出来?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我妈看到我们姐妹俩都开始反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一拍桌子,使出了她的杀手锏——哭闹。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两个白眼狼啊!”她开始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好吃好喝地供着,指望你们能念着点亲情,结果呢?一个个都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我不管,建军的婚事要是黄了,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她一边哭,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们。小雅见状,也开始抹眼泪,拉着林建军的胳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建军,要不……要不我们就算了吧。我没想到你姐姐们是这样的人,看来她们根本就不欢迎我。这婚,我们不结了。”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实在是高。林建军立刻心疼地搂住她,转头冲我们吼道:“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把小雅都气哭了!你们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今天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认你们这两个姐姐!”
整个包厢里乱成一团,我爸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这么多年来积压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我没有哭,也没有吼,我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我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轻轻推到我妈面前。
“妈,”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张卡里有二十万。这是我还给您的。不是给弟弟买房的,是还您的养育之恩。从我上大学开始,您总说为我花了多少钱,我一笔一笔记着。学费、生活费,加上通货膨胀,二十万,只多不少。从今天起,您养我的恩,我还清了。”
然后,我看向大姐,她的眼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快意。我冲她点了点头。
大姐仿佛从我这里得到了力量,她也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放在我的卡旁边。
“妈,这里面有十五万。也算是还您的。建军,以后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妈愣住了,她看着桌上的两张卡,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不可置信,最后变成了恐慌。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她手里最听话的两颗棋子,会选择掀翻整个棋盘。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尖利起来,“你们要跟我断绝关系吗?为了钱,你们连妈都不要了?我白养你们了!”
“不是我们不要您,是您从来没把我们当成您的女儿。”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您心里,我们只是给林建军换取未来的工具。以前我们不懂,我们以为忍让和付出就是孝顺。现在我们明白了,对一个不爱你的人无限度地付出,那不叫孝顺,那叫愚蠢。”
我拉起大姐的手,她的手冰冷,却在微微用力地回握我。
“这顿饭,我们吃不下了。以后,你们家的‘天大喜事’,也不用再通知我们了。我们就当,没有这个家。”
说完,我拉着大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身后传来我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林建军的咒骂声,还有碗碟被摔碎的声音。但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了。
走出饭店,晚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大姐靠在我的肩膀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知道,她哭的不仅仅是那三十万,更是她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女儿,作为一个姐姐,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和不公。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也无声地滑落。我们失去了一个所谓的“家”,但我们找回了彼此,也找回了自己。
那天之后,我们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我妈和弟弟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短信,内容从咒骂、威胁到后来的温情乞求,我和大姐都没有再理会。听说,林建军的婚事最后还是结了,车子是贷款买的,房子是租的,为此,小雅的娘家和我妈闹得不可开交。婚后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
而我和大姐,却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把更多的精力和爱,放在了自己身上。大姐报了瑜伽班,开始学着打扮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开朗自信起来。我用那笔原本要被拿去付首付的钱,申请了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短期进修课程。
我们周末会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旅行。我们像两个重新获得自由的灵魂,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和空气。我们聊起过去,不再是满腹委屈,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一次,大姐问我:“晓静,你后悔吗?”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摇了摇头:“不后悔。姐,我们没有错。错的是那种根深蒂固的、把女儿当成附属品的思想。我们只是,不想再当牺牲品了。”
大姐笑了,眼角有泪光,但那笑容,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知道,那道因为母亲的不公而在我们三姐弟之间划下的鸿沟,已经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深渊。我们或许因此结了仇,但我和大姐,却在这场决裂中获得了新生。真正的家人,不是用血缘来绑架你,而是懂得尊重你,爱护你。我和大姐,就是彼此最亲的家人。那一天,我们失去了一个枷锁,却赢得了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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