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姐弟三个,她是老二。
姥姥和姥爷都是上班的,正式工。
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别说他们有工作的人了,就连普通农村人都不能多生孩子,可以想象姥姥和姥爷当时顶着多大的压力了。
不过,他们胆子倒是挺大,不光生了,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三个。
先是有了我大姨。
她是计划内的,属于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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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姨出生后,姥姥的婆婆就特别不开心。
为什么呢?
主要他们家是几代单传,像我姥爷,他就是有了四个姐姐后才得来的一根独苗苗,本来还准备再继续生呢,但是他妈妈年龄大了,身体不好,自然是没法孕育。
所以我姥爷打小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一家人都没舍得让他挑过一担水,害怕把宝贝儿子给累着了。
一家人努力托举着我姥爷一个人,好不容易盼到他结婚成家,没想到第一胎却生了个闺女。
为此姥爷的妈妈很伤心,担心自己的儿子后继没人,以后老了没人照顾。
没办法,我姥爷又是个大孝子,这种情况下,他就和我姥姥商量,说:媳妇,要不咱就再生一个吧!你看我们老韩家就我一个儿子,父母和四个姐姐都盼着呢!
我姥姥吧!其实她也想生儿子。
就这样,在我大姨三岁的时候,姥姥就又怀孕了。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一家人高兴坏了,姥姥的班都不用上了,一心一意在家里养胎,她婆婆的病也没了,天天带着四个闺女守着给儿媳妇做好吃的。
一家人盼星星,扒月亮一样,总算是盼到了瓜熟蒂落,姥姥要生了。
无奈何天不遂愿啊!
姥姥的第二胎又是个闺女。
这个婴儿就是我妈。
接连两胎都是闺女,姥姥和姥爷失望极了,一天到晚垂头丧气的,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太姥姥和她的四个闺女了,好像不生男孩就是我姥姥故意的一样,大家把责任都归结到姥姥一人身上。
姥姥自己也很懊悔。
于是,为了争气生男孩,她就和娘家想了一个办法,把我妈送人,趁着外人还不知道她生二胎,找个可靠的亲戚,把刚出生的孩子送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后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再生一胎了嘛!
我妈就是这样被送人了的。
正好姥姥的娘家表哥没有闺女,我妈就被送了过去,当时才出生十几天,连满月都没过。
两年后我姥姥再次怀孕,这次终于得偿所愿,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舅舅。
为了生男孩,姥姥和姥爷两个人把正式工作都丢了,还接受了不菲的罚款,他们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自然是顾及不到我妈。
小小年纪大的我妈被送在亲戚家,起初还行,那家是两个儿子没有闺女,看见长得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一家人喜欢得不了,把我妈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
可是没多久,他们竟然又生了个闺女,那孩子比我妈小了四岁,长得也很好看。
当父母的自然是会更加宠爱自己亲生的闺女啊!
抱养的孩子肯定得失宠。
自从有了妹妹后,我妈就成了家里的小保姆,农村人都忙,我妈一会儿要帮忙带妹妹,一会儿还要帮忙洗菜,烧火等,小小年纪的她,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一天到晚就没有直起腰的时候。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愿意让她去上学。
家里四个孩子,两个哥哥都在读书,可是我妈都八岁了还没有上学。
女孩子家家的,大夏天也不给做衣服,就让她那么光着上身,通身上想只穿着一条短裤,成天在野外不是放牛就是割草,晒得黑油发亮,小伙伴见了就嘲笑她。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
我妈那时候已经有了羞耻心,曾经多次央求养父母给她做几件新上衣。
可是却都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后来我妈也是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并且也知道了姥姥和姥爷他们生活的地方。
于是在她十岁那年夏天,最终还是跑回了姥姥家。
当时姥姥和姥爷已经失去了稳定的工作,人到中年,他们也过着上有老,小有小的日子。
自己的日子都顾不过来,如何又会顾及我妈这个送出去多年的女儿呢!
看到我妈后,姥姥第一反应没有惊喜和关爱,反而是厉声责问她:为什么偷偷跑出来了?咋都不和你父母(养父母)说一声?
连一顿饭都没有吃,姥姥坚持要把我妈送回去。
已经接近叛逆期的我妈就这样逃跑了,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逃跑。
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二十多天,再次回家的时候,她浑身都是污渍,身上的衣服看不清楚颜色,比叫花子更像叫花子。
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么可怜,姥爷终于心软了,答应让我妈留下,并且带她去做了两套新衣服,还联系了学校。
妈妈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十岁那年坐到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
妈妈回去后,姥姥和姥爷经常吵架,原因有两个,第一,家里多个孩子多张嘴,又要供她读书,又要负责生活费,实在是力不从心。第二,得罪了我妈的养父母,也就是姥姥的表哥,毕竟人家帮忙抚养了十年,总得给点抚养费吧!
姥姥对我妈是各种看不顺眼,躲过人前就使脸色,极其偏爱大姨和我舅舅。
我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勉强生活了六年。
在她十六岁那年,小学毕业,初中都没有读,我妈不辞而别,跟着村里的小姐妹一起去了南方。
在那里她认识了我爸,两个人一见钟情,我爸会理发,开了间小小的理发店。
此后很多年我妈都没有回过老家,可能是心已经被伤透了,她对外一直说自己是个孤儿,早已经没有父母和亲人了。
我和弟弟都是在南方长大的,我爸妈的生意越做越好,开了好几家店铺,有了钱后,他们在老家翻修了房子,又在县城买了楼房。
亲戚们说起来挺羡慕的,谁也没想到我妈的命会那么好,当年又穷又没文化的小丑妞,她竟然找了个那么好的老公,能赚钱还体贴,这不是掉到福窝了嘛!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姥姥似乎是有所悔悟,听舅舅他们说,在姥爷去世以后,姥姥经常会念叨我妈妈,还偷偷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拿着自己的老年手机一遍一遍拨着数字,可是到底也没有拨打出去。
姥姥是2023年秋天去世的,生前在床上整整躺了八年,多次请求大姨和舅舅,说:我想见见二闺女,我们对不起她,她小时候太可怜了。
大姨和舅舅也曾委婉地和我妈表达了老人的意愿。
可是我妈性格执拗,始终放不下心结,任凭思念和亲情把她折磨人得夜不成寐,始终没有给姥姥打过一个电话,更没有回家照顾过一天。
好多人说她心狠。
也有人说她做得对。
作为子女,我们没有经历过母亲当年的苦楚,自然也不能盲目评价她的所为。
不过,在姥姥生命最后的几天,我妈还是忍不住了,买了北上的车票,连夜赶回了姥姥身边。
听大姨和舅舅说,我妈和姥姥拥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天。
姥姥最后的日子是我妈守在身边的,她给姥姥买了漂亮的睡衣,给她擦澡,给她喂饭,讲笑话等。
姥姥走的时候了无遗憾,带着满脸的微笑离开了人世间。
办完了丧事,就在我爸爸妈妈准备离开的时候,舅舅说话了,对我妈和大姨说:现在爸爸妈妈都走了,最亲的人只有咱们姐弟三个,老人留下了两处房子,还有一些存款,趁着大家都在,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把家分了吧!
我妈顿时愣住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娘家的家产竟然还有她的份儿,在她心中,她早就不是老韩家的人,早就没有资格和义务了。
但是舅舅和大姨却坚持要给她分财产,大姨留着泪说:其实我们知道你小时候受了很多委屈,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是那时候我们也没能力,没有帮助到你,这些年内心充满了愧疚,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你。
我大姨是大学毕业,她和姨夫都是干部。
舅舅是做生意的,自己开了家饭店。
两家人都生活得很幸福,有儿有女,稳定美满。
我妈看着分配的结果嚎啕大哭,她说:没想到自己还能被人爱着,被兄弟和姐妹真心牵挂着,原来自己也是个幸福的人,有娘家弟弟撑腰,有姐姐宠爱。
姥姥和姥爷有两处房产,一处是他们原来的老房子,只有七十多平,那是一个老小区,现在差不多能值十几万。
这套老房子大姨和舅舅留下了,他们说那里有一家人多年的记忆,有很多童年的回忆,有时间姐弟三人还可以一起回去聚聚。
分给我妈的是一套新住宅,是姥姥和姥爷一辈子的心血,他们失去工作后就自己做生意,用所有的积蓄买了那套临街的三层小楼,上面两层住人,底下的门脸房可以出租或者做生意。
舅舅说:二姐夫不是开理发店嘛!这个位置人流量大,房子也宽敞,再干几年就回来吧!用咱自己的房子开店,有空咱三家还能在一起聚聚。
姥姥和姥爷的存款还剩下八万多元。
舅舅和舅妈一式三份,三姐弟平分了。
你看我妈到底是有福还是没福呢?
童年的遭遇那么坎坷多舛,但是人到中年呢,遇上了好的老公,生了两个健康孝顺的孩子,姥姥和姥爷还给她留了两个有情有爱的姐弟。
这要是换成其他家,为了点钱财还不得把人脑吵成狗脑啊!
你们说我妈幸福还是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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