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姑子邓凌薇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却一下下敲在我心坎上。
婆婆丁秀娥正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那枚钻戒,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凌薇啊,你这嫁过去就是陈家少奶奶了,妈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我端着果盘站在厨房门口,脚步有些迟疑。
婆婆抬眼看见我,笑容淡了几分,随口吩咐:“雅雯,愣着干什么?把水果洗洗切了,凌薇男朋友等下要来。”
我应了一声,转身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冲刷着苹果,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婆婆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我听清。
“就是这嫁妆……陈家是大户人家,咱们也不能太寒酸,让人看轻了凌薇。”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婆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背影,继续对邓凌薇说:“你放心,妈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你哥你嫂……也得出力,长嫂如母嘛。”
“长嫂如母”四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我握着水果刀的手紧了紧,刀刃反射着灯光,有些刺眼。
邓凌薇娇嗔的声音传来:“妈,还是你对我最好!我听说嫂子他们最近生意不错?”
婆婆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水声哗哗,掩盖了我有些急促的呼吸。
我低头,看见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铂金戒指,还是和伟祺结婚时买的,最简单的款式。
当年,婆婆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
“雅雯啊,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伟祺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
“彩礼嘛,就是个形式,咱们先打个欠条,以后一定补上。”
那张三万块的欠条,至今还压在我床头柜的笔记本里,纸张都有些泛黄了。
如今,小姑子风风光光要嫁入豪门,婆婆一句“长嫂如母”,就想让我们掏出二十万?
我慢慢切着苹果,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丁伟祺下班回来,带着一身疲惫,看到屋里的热闹,勉强笑了笑。
他走到我身边,低声问:“妈和凌薇又在说什么?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把切好的苹果递给他一盘:“没什么,你先吃点水果。”
他接过盘子,手指不经意碰到我的,带着凉意。
婆婆的声音又扬了起来:“伟祺回来得正好,来来来,一起商量商量凌薇的婚事。”
丁伟祺被叫了过去,坐在婆婆和下首,像个听训的学生。
我靠在厨房冰冷的瓷砖墙上,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关于婚礼排场、酒店星级、婚纱品牌的热烈讨论。
那些数字和名词,离我和伟祺白手起家、精打细算的生活那么遥远。
婆婆的话头又一次引到了我们身上:“凌薇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可得给她撑起面子。”
丁伟祺含糊地应着,试图转移话题。
邓凌薇却不依不饶:“哥,嫂子,你们不会让我在婆家抬不起头吧?”
我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欠条,仿佛在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
礼尚往来?妈,这个道理,您难道真的不懂吗?
还是您觉得,我和伟祺的忍让,永远没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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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末的家庭聚餐,气氛比往常要热烈许多。
婆婆丁秀娥一大早就去市场采购,提回大包小包的鲜活鱼虾和时令蔬菜。
小叔子丁俊良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也被婆婆从床上薅起来,负责打扫客厅。
我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准备一大家子的饭菜。
油烟机的轰鸣声里,还能听见婆婆在客厅高声指挥。
“俊良,把那盆富贵竹挪到阳台去,晒晒太阳!”
“哎呀,这沙发套颜色太旧了,改明儿得换套新的!”
丁伟祺在一旁帮我择菜,低声说:“妈今天心情真好。”
我笑了笑,没接话。
自从邓凌薇宣布要和那个家里开厂的陈公子结婚后,婆婆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雅雯,海参泡发好了吗?凌薇最爱吃葱烧海参了。”
婆婆探进头来,视线在流理台上扫了一圈。
“泡好了,妈,等下我就做。”我应道。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丁伟祺:“伟祺,别光顾着摘菜,去把酒柜里那瓶茅台拿出来醒着。”
“妈,中午就喝茅台?”丁伟祺有些意外。
“陈少爷第一次正式来家里吃饭,能不喝点好的?”婆婆理所当然地说,“显得咱们家重视。”
丁伟祺放下手里的青菜,默默去了储藏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瓶茅台,还是我们去年生意刚有起色时,他一个客户送的。
他一直舍不得喝,说等特别的日子再开。
婆婆转身又去了客厅,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
“凌薇啊,你跟陈昊说,路上慢点开车,不着急,饭好了等他们。”
邓凌薇坐在沙发上,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知道啦妈,他刚接上他爸妈,一会儿就到。”
丁俊良凑过去,嬉皮笑脸地问:“姐,未来姐夫今天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没?”
“瞧你那点出息!”邓凌薇白了他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婆婆笑着拍了下丁俊良的后脑勺:“你就知道要东西!多跟你未来姐夫学学,人家年纪轻轻就帮着打理家里生意了。”
丁俊良撇撇嘴,不吭声了。
我低头处理着那条石斑鱼,鱼鳞沾在手上,有些腥滑。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年前,丁伟祺第一次正式来我家吃饭的情景。
那时我们刚确定关系,他提着两瓶普通的剑南春和一盒茶叶,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没那么多讲究,反而觉得他老实可靠。
饭桌上,我妈还一个劲儿给他夹菜,让他别紧张。
相比之下,今天这阵仗,倒像是迎接什么贵宾。
“嫂子,需要我帮忙吗?”
邓凌薇不知何时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新做的水晶指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不用了,快好了,你别沾手了。”我说。
她也没真打算帮忙,只是站着闲聊。
“嫂子,你说我婚礼是办中式的好,还是西式的好?陈昊他妈倾向于西式,在教堂办。”
“都行,看你喜欢。”我继续手上的活儿。
“我觉得也是,西式婚纱选择多,Vera Wang的婚纱真好看,就是贵了点。”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
“不过陈昊说了,只要我喜欢,钱不是问题。”
她把玩着自己卷曲的发梢,又说:“对了嫂子,你们结婚时办的哪家酒店?我参考参考。”
“我们就在老家摆了酒,没在市里办。”我平静地说。
邓凌薇“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也是,那时候哥刚工作,条件有限嘛。现在不一样了,场面必须得撑起来。”
这时,门铃响了。
婆婆像听到冲锋号一样,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快步走去开门。
“来了来了!肯定是陈昊他们到了!”
丁俊良也赶紧站直身体,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
丁伟祺从储藏室出来,手里拿着那瓶茅台,表情有些复杂。
我关掉灶火,解下围裙,也准备出去迎接。
婆婆打开门,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
“哎呀,亲家公,亲家母,快请进!路上辛苦了吧!”
陈昊的父母衣着得体,笑容客气中带着疏离。
陈昊跟在后面,高大帅气,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伟祺哥,雅雯姐。”
婆婆忙不迭地把人往客厅里请。
邓凌薇立刻迎上去,亲昵地挽住陈昊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得意。
双方家长寒暄落座,婆婆忙着倒茶递水。
陈昊母亲打量着我们的房子,语气温和地说:“你们家收拾得挺温馨的。”
婆婆立刻接话:“老房子了,比不得亲家你们家的别墅。就等着孩子们出息了,换个大点的。”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热闹而略显局促的场面。
我们的客厅不算小,但此刻挤满了人,尤其是陈家人带来的那种无形气场,让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丁伟祺悄悄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妈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我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多说。
饭桌上,婆婆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不停地给陈家人夹菜,介绍每一道菜都是我“精心”准备的。
虽然大部分确实是我做的。
陈家人礼仪周到,但能看出来,对这些家常菜兴趣不大。
茅台酒打开,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
婆婆给陈昊父亲斟酒,话说得漂亮:“亲家公,以后凌薇嫁过去,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您多担待。”
陈昊父亲客气地笑笑:“凌薇很乖巧,我们都很喜欢。”
话题自然转到了婚礼上。
陈昊母亲微笑着说:“我们初步定了悦华酒店,那边的宴会厅新装修过,还不错。”
婆婆眼睛一亮:“悦华好啊!五星级!有面子!”
邓凌薇娇声说:“阿姨,我想请知名设计师设计婚纱,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喜欢就好。”陈昊母亲宠溺地看着她。
婆婆立刻附和:“对对对,一辈子就一次,不能委屈了我们凌薇。”
她说着,目光转向我和丁伟祺。
“伟祺,雅雯,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到时候可得给凌薇撑足场面。”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
丁伟祺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感觉到桌下,他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陈昊父母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邓凌薇则期待地看着我们,眼神亮晶晶的。
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啊,长嫂如母,雅雯,你可得给凌薇做个好榜样。”
我拿起公筷,给陈昊母亲夹了一块海参,脸上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妈,凌薇的婚事是大事,我们当然会尽力。”
婆婆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终于移开了视线。
丁伟祺暗暗松了口气,端起酒杯:“叔,阿姨,我敬您二位一杯。”
饭局继续,表面上一团和气。
但我心里清楚,婆婆那句话,只是一个开始。
二十万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埋下了。
只等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02
送走陈家人后,家里的热闹瞬间冷却下来。
餐桌上杯盘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菜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邓凌薇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说要补个美容觉。
丁俊良惦记着新出的游戏,也溜回了卧室。
婆婆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指挥着我和丁伟祺收拾残局。
“伟祺,你把桌子擦干净。雅雯,厨房得彻底收拾一下,那么多油污。”
她自己则坐在沙发上,喝着醒酒茶,拿着计算器按来按去。
嘴里念念有词:“悦华酒店一桌起码得五千起,按二十桌算……婚纱摄影……婚庆公司……”
我系上围裙,把碗碟端进厨房,放进水池。
水龙头哗哗地响,温热的水冲刷着油渍,却冲不散心头的烦闷。
丁伟祺默默擦着桌子,动作有些迟缓。
婆婆忽然抬头,扬声问:“伟祺,你们公司今年效益怎么样?”
丁伟祺愣了一下,回答:“还行,妈,比去年好点。”
“那就好。”婆婆放下计算器,端起茶杯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我洗碗。
“雅雯,今天你也看到了,陈家不是普通人家。”
我“嗯”了一声,继续刷着盘子。
“凌薇能嫁过去,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老丁家的面子。”
婆婆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可这面子,不能光靠人家给,咱们自己也得撑起来。”
我关小水龙头,厨房里安静了些。
“妈,您的意思是?”
婆婆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嫁妆。凌薇的嫁妆不能太寒酸,不然进了陈家腰杆子挺不直。”
她顿了顿,观察着我的表情。
“陈家家大业大,陪嫁的车、房,估计人家都准备好了。咱们这边,总得表示表示心意。”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预感越来越强烈。
“妈,嫁妆的事,您和凌薇爸那边……”
“你公公走得早,就留下这套老房子和一点积蓄。”婆婆打断我,“那点钱,还得留着给俊良娶媳妇呢。”
她伸手理了理我额前滑落的碎发,动作看似亲昵,眼神却带着算计。
“你们不一样,你和伟祺年轻,能干,生意也走上正轨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凌薇的婚事,你们得出大力。”
我放下洗好的盘子,擦干手,转身面对婆婆。
“妈,我和伟祺是攒了点钱,但那是准备明年扩大店面用的。”
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店面晚点扩大没关系,凌薇的婚事可等不了。”
她拍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雅雯,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凌薇嫁得好,将来对你们也有帮助不是?”
“陈家手指缝里漏点生意,就够你们吃喝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透着赤裸裸的交易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反感。
“妈,这事不是小事,我得和伟祺商量商量。”
婆婆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点点头:“商量是应该的。不过,你们可得拿出做大哥大嫂的样子来。”
这时,丁伟祺收拾完餐桌走进来。
“妈,雅雯,在聊什么呢?”
婆婆立刻换上笑脸:“正说凌薇嫁妆的事呢。伟祺,你妹妹一辈子的大事,你可不能小气。”
丁伟祺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微微摇头,示意他别轻易答应。
“妈,嫁妆多少,总得有个章程吧?”丁伟祺谨慎地问。
婆婆沉吟片刻,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晃了晃。
“按咱们这边的规矩,女方嫁妆怎么也得这个数,才不算失礼。”
丁伟祺试探着问:“两万?”
婆婆嗤笑一声:“两万?你打发叫花子呢?陈家是什么人家?”
她的手指又晃了晃,声音清晰而坚定。
“二十万。最少二十万。这样才能显得我们重视凌薇,重视这门亲事。”
“二十万?”丁伟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妈,这也太多了!”
我也被这个数字惊住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起早贪黑经营那个小建材店,一年纯利润也就十几万。
除去开销、房贷,能攒下的钱有限。
二十万,几乎是我们所有的积蓄。
婆婆脸色沉了下来:“多?你觉得你妹妹的幸福不值二十万?”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丁伟祺急得额头冒汗,“是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拿不出?”婆婆提高音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去年不是刚买了辆新车吗?”
“那车是二手的,才八万多,主要是店里拉货需要……”我试图解释。
婆婆根本不听,挥手打断。
“我不管你们怎么凑,这二十万,必须拿出来!”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凌薇嫁得好,你们脸上也有光。将来俊良结婚,还得靠你们帮衬呢。”
这话像是承诺,又像是威胁。
丁伟祺张了张嘴,还想争辩。
我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和婆婆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
婆婆见我们不说话,语气缓和了些。
“妈知道你们不容易。但这钱是给凌薇撑门面的,也是给你们自己攒人情。”
她看着丁伟祺,语重心长。
“伟祺,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忍心看她被婆家看轻吗?”
丁伟祺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抹布,指节发白。
我知道,他心软了。
他一直很疼这个妹妹,虽然邓凌薇被宠得有些自私。
但二十万,实在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更让我心寒的是婆婆的态度。
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不顾我们的实际情况。
仿佛我们的辛苦积蓄,就该无条件奉献出来,成全她女儿的豪门梦。
“妈,这事我们得好好想想。”我最终开口,声音尽量平静。
婆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点点头。
“行,你们想想。不过要快,凌薇的婚事不等人。”
她转身离开厨房,背影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厨房里只剩下我和丁伟祺。
水龙头还在滴答作响,像倒计时的钟声。
丁伟祺颓然靠在冰箱上,双手捂住脸。
“二十万……妈真是敢开口。”
我走过去,关紧水龙头,厨房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乌云汇聚,似乎要下雨了。
“伟祺,”我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妈是怎么说的吗?”
丁伟祺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血丝,带着困惑。
“那时候,妈说家里困难,彩礼……只打了个欠条。”
我说出这句话时,喉咙有些发紧。
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被婆婆今天的狮子大开口,重新勾了起来。
丁伟祺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当然记得。
那张三万块的欠条,像一根刺,扎在我们婚姻的开端。
虽然我们从不提起,但它一直存在。
而如今,婆婆却要我们为她女儿的风光,掏出二十万。
雨点开始敲打厨房的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场风暴,似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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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持续不断的噪音。
我和丁伟祺躺在床上,都没有睡着。
黑暗中,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雅雯,睡了吗?”丁伟祺轻声问。
“没。”我转过身,面对他。
窗外偶尔划过闪电,短暂地照亮他紧锁的眉头。
“二十万……妈是不是疯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
我没说话,伸手握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他的手心很凉。
“我们哪来二十万?店里的流动资金不能动,房贷下个月要还,小宝下学期幼儿园学费……”
他絮絮地说着家里的开销,每一项都是沉甸甸的压力。
“我知道。”我轻声打断他,“妈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过两天再说吧。”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以我对婆婆的了解,她既然开了口,就不会轻易放弃。
丁伟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雅雯,你还记得我们结婚前,去我家吃饭那次吗?”
我的心微微一颤。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秋天,和今天一样,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我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和丁伟祺一起回他家。
婆婆做了一桌子菜,态度很热情,但眼神总在我身上打量。
饭后,丁伟祺被支去洗碗,婆婆拉着我的手在客厅说话。
“雅雯,真是个好孩子,伟祺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当时还有些羞涩。
婆婆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忧愁。
“就是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老房子,俊良还在上学,凌薇也刚工作。”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和伟祺结婚,阿姨是打心眼里高兴。就是这彩礼……”
她欲言又止,观察着我的反应。
“阿姨,彩礼就是个形式,我和伟祺不在乎这个。”我当时真心实意地说。
婆婆立刻握住我的手,眼眶有些发红。
“好孩子,就知道你懂事!不像现在有些姑娘,张口就是十几二十万,要车要房。”
她擦擦眼角,压低声音。
“不瞒你说,阿姨手里现在确实紧。你看这样行不行,彩礼呢,咱们按规矩来,三万块。”
“但这钱,阿姨先给你打个欠条,等以后宽裕了,一定补上!”
我当时愣住了。
听说过彩礼讨价还价的,没听说过打欠条的。
丁伟祺洗完碗出来,看到我们气氛不对,问怎么了。
婆婆抢先说:“正和雅雯说彩礼的事呢,我说打欠条,雅雯通情达理,答应了。”
丁伟祺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妈!这怎么行!”
婆婆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行?雅雯都没意见,你吵什么?”
我看着丁伟祺憋屈的样子,又看着婆婆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了。
“阿姨,欠条就不用了……”
“要的要的!规矩不能坏!”婆婆坚持道,立刻起身去找纸笔。
就这样,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彩礼欠条。
婆婆的字迹很工整,金额、日期、签名,一应俱全。
她还郑重其事地按了手印。
“雅雯,你放心,这钱阿姨肯定给你补上。”
她把欠条塞进我手里时,信誓旦旦地说。
那张薄薄的纸,我却觉得有千斤重。
后来婚礼从简,酒席只在老家办了几桌。
我的婚纱是租的,戒指是最简单的铂金圈。
我妈私下偷偷塞给我两万块钱,让我别声张,怕伤了亲家面子。
这些,我都忍了。
因为我相信丁伟祺,相信我们的未来。
婚后,我们租房子住,一起打拼。
从摆地摊到租小店,再到如今有自己的小建材门市。
其中的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婆婆那张欠条,我小心地收在床头柜的笔记本里,再没提起过。
偶尔整理东西时看到,心里会泛起一丝苦涩,但很快就被忙碌的生活冲淡。
我以为这件事会永远埋藏在过去。
没想到,今天婆婆理直气壮地要我们拿出二十万时,那张欠条的模样,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三万和二十万。
多么讽刺的对比。
“雅雯,”丁伟祺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对不起。”
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当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靠过去,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都过去了。”
“没过不去。”丁伟祺的手臂环住我,“妈今天这样,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哥哥。
婆婆就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一边是母亲的期望和妹妹的幸福,一边是妻子的感受和现实的困境。
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伟祺,”我轻声说,“如果……如果我们就是拿不出二十万,妈会怎么样?”
丁伟祺的身体僵了一下。
“妈可能会很生气,说我们不孝顺,不顾兄妹情分。”
他苦笑一声。
“说不定,还会拿分家产来说事。”
是啊,这套老房子,虽然是公公留下的,但婆婆一直攥在手里。
虽然不值多少钱,但却是丁伟祺心中对父亲的一个念想。
婆婆深知这一点。
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
夜更深了。
“睡吧。”我拍拍他的背,“船到桥头自然直。”
丁伟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没有缓解。
我知道,这场关于二十万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那张被遗忘的三万块欠条,在我心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它不再仅仅是一张纸。
它是一个承诺的见证,也是一把衡量公平的尺子。
婆婆或许早已忘了它的存在。
但我没有。
04
一周后的周末,婆婆召集了家庭会议。
除了远在外地的亲戚,家里人都到齐了。
连平时难得见面的奶奶梁秀莲,也被接了过来。
奶奶快八十了,头发银白,梳得整整齐齐,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她眼神依旧清亮,静静地看着儿孙们,不常开口,但说出来的话总有分量。
邓凌薇挨着奶奶坐下,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
“奶奶,我就要结婚啦,您高不高兴?”
奶奶慈爱地拍拍她的手:“高兴,我的凌薇长大了。”
丁俊良窝在旁边的沙发里玩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和丁伟祺坐在另一侧的双人沙发上,心情都有些沉重。
婆婆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她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扫视一圈,清了清嗓子。
“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商量凌薇的婚事。”
她开门见山,目光落在我和丁伟祺身上。
“陈家那边已经把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年底。满打满算,也就半年时间。”
邓凌薇立刻接话:“是啊,时间可紧了!好多事情要准备呢!”
婆婆点点头:“酒店、婚庆这些,陈家负责。但咱们女方该准备的,一样不能少。”
她拿起一张清单,开始念。
“嫁妆,首饰,新衣服,还有答谢宴……”
每念一项,丁伟祺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加起来,绝对不是小数目。
奶奶安静地听着,手指慢慢捻着佛珠,看不出喜怒。
婆婆终于念完了清单,放下纸张,环视众人。
“大体就是这些。凌薇爸走得早,我这当妈的,肯定要尽全力。”
她话锋一转。
“但俗话说,长兄如父。伟祺,你是大哥,凌薇的婚事,你得挑大梁。”
终于来了。
丁伟祺坐直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妈,我知道。该出的力,我们一定出。”
婆婆要的就是这句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懂事。别的都是小事,主要是嫁妆。”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和凌薇商量过了,嫁妆,二十万。”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玩手机的丁俊良都抬起头,惊讶地张大嘴巴。
奶奶捻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
邓凌薇期待地看着我们,眼神灼灼。
丁伟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妈,二十万……是不是太多了点?”
婆婆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多?哪里多了?你妹妹嫁的是什么人家?嫁妆少了,让人家怎么看我们?”
“可是妈,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丁伟祺的声音带着恳求,“店里刚进了一批货,资金都压着呢。”
“是啊妈,”我也开口帮腔,“二十万不是小数目,能不能……”
“不能!”婆婆斩钉截铁地打断我,“这事没商量!”
她瞪着丁伟祺,语气变得严厉。
“丁伟祺,我就问你,这个妹妹,你认不认?这个家,你还要不要?”
这话太重了。
丁伟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妈,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认妹妹,不要这个家?”
“那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婆婆一拍茶几,果盘都震了震。
“二十万,一分不能少!这是给你妹妹撑腰的钱!”
邓凌薇也嘟起嘴,眼圈开始发红。
“哥,嫂子,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嫁那么好?舍不得给我花钱?”
她带着哭腔,演技十足。
“凌薇,你别瞎想。”丁伟祺急忙解释,“哥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邓凌薇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高攀了,怕我将来过得不好连累你们是不是?”
“胡说八道!”婆婆心疼地搂住女儿,怒视我们,“看看!把凌薇气成什么样了!”
丁俊良在一旁小声嘀咕:“二十万也太多了吧……”
“你闭嘴!”婆婆立刻把矛头指向他,“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等你娶媳妇的时候,看你哥姐帮不帮你!”
丁俊良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奶奶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秀娥,有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的。”
婆婆对奶奶还是有几分敬畏的,语气缓和了些。
“妈,我不是着急吗?凌薇的婚事眼看就要办了,嫁妆还没着落。”
奶奶看向邓凌薇:“凌薇,你自己觉得,二十万嫁妆,合不合适?”
邓凌薇擦擦眼泪,理直气壮地说:“奶奶,现在都这个行情!我闺蜜结婚,嫁妆都是三十万起步呢!”
奶奶微微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捻她的佛珠。
婆婆又看向我们,语气带着最后的通牒。
“伟祺,雅雯,今天当着奶奶和大家的面,你们给个准话。”
“这二十万,你们是出,还是不出?”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邓凌薇的抽泣声,婆婆逼视的目光,丁俊良好奇的眼神,还有奶奶沉默的注视。
丁伟祺的额头渗出汗珠,双手紧紧抓着膝盖。
我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
气婆婆的偏心蛮横,疼丈夫的为难无助。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话,丁伟祺很可能在压力下妥协。
哪怕明知做不到,他也会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想办法。
而那个想办法的人,最终可能还是我。
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向我。
“二十万,我们真的拿不出来。”
婆婆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邓凌薇的哭声更响了。
我平静地继续说完。
“但如果这是为了凌薇的幸福,我们可以尽力凑一凑。”
婆婆的脸色稍缓。
丁伟祺惊讶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解。
我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过,”我话锋一转,“怎么凑,凑多少,我们需要时间商量,也需要看看店里的资金情况。”
“毕竟,我和伟祺也要生活,小宝也要上学。”
我的话合情合理,婆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才说:“好,我就再给你们几天时间商量。”
“但是,”她强调,“底线就是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邓凌薇扶着奶奶回房间休息。
丁俊良溜回了自己屋里。
婆婆冷着脸开始收拾茶几,盘子碰得叮当响。
我和丁伟祺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婆婆忽然叫住我。
“雅雯,”
我回头。
婆婆看着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警告。
“别忘了,长嫂如母。凌薇以后过得好不好,你也有责任。”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
“妈,我从来没忘过自己的责任。”
包括,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保护我们这个小家的责任。
回去的路上,丁伟祺一直沉默着。
直到进了家门,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雅雯,你刚才说尽力凑……我们哪里凑得出二十万?”
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缓兵之计而已。”
丁伟祺颓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
“妈这次是铁了心了。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可能就……”
“就答应了?”我接话。
他点点头,满脸痛苦。
“我看着凌薇哭,看着妈生气,我就……我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伟祺,孝顺和爱护妹妹,不是无底线地满足所有要求。”
“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难处。”
丁伟祺反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我知道,可是……那是二十万啊!妈怎么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
婆婆的心,早就偏了。
偏向了会撒娇卖乖的小女儿,偏向了即将带来的“豪门”荣耀。
而我们这些踏实过日子的,反而成了她索取的对象。
“伟祺,”我轻声说,“如果妈非要这二十万不可,你打算怎么办?”
丁伟祺沉默了很长时间。
窗外,夜色渐浓,路灯亮起,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
最终,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迷茫。
“我不知道……雅雯,我真的不知道。”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温和坚韧的男人,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他,为了我们的小家,也为了那份被遗忘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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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婆婆不再给我们打电话,但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催促更让人压抑。
邓凌薇却在家庭微信群里异常活跃。
不停地发各种婚纱照片、珠宝首饰、蜜月旅行地的链接。
配文总是意有所指。
“这款Vera Wang的婚纱好美啊,就是太贵了,舍不得让妈妈破费【可怜】”
“闺蜜说结婚一定要买钻石项链,显得贵气,不然会被婆家看轻【叹气】”
“马尔代夫的水上屋真浪漫,就是价格有点吓人【吐舌头】”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根小针,扎在我和丁伟祺的神经上。
丁伟祺看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他忍不住在群里回了一句。
“凌薇,结婚是过日子,不是攀比。”
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
邓凌薇立刻私聊了他,语气激动。
“哥!你什么意思?我攀比?我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婚礼完美一点有错吗?”
“你知道陈昊那些亲戚都是什么眼光吗?嫁妆少了,我以后在陈家怎么抬得起头?”
“你是不是我亲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一连串的质问,带着委屈和愤怒。
丁伟祺看着手机,脸色铁青,手指在屏幕上悬空,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我拿过他的手机,直接拨通了邓凌薇的电话。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起,传来邓凌薇带着哭腔的声音。
“哥!你太过分了!”
“凌薇,是我,雅雯。”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嫂子啊,有事吗?”
“看到你在群里的消息了,也看到你给你哥发的信息。”我说。
邓凌薇哼了一声:“嫂子,你也是女人,你应该理解我吧?谁不希望婚礼风风光光的?”
“我理解。”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和,“但风风光光不等于无限度地花钱。”
“二十万还叫无限度?”邓凌薇提高了音量,“陈昊他妈随手一个包都不止这个数!”
“那是陈昊家的事。”我提醒她,“我们是普通家庭,得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邓凌薇嗤笑一声,“嫂子,你们生意做得不错,别以为我不知道。”
“去年不是刚换了新车吗?怎么到我这就量力而行了?”
这话和婆婆如出一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凌薇,那辆车是二手的,主要是店里拉货需要。我们的钱每一分都有用处。”
“那我呢?”邓凌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终身大事就不重要吗?”
“重要,但……”
“但什么但!”她打断我,“说到底,你们就是舍不得!怕这钱打了水漂!”
“怕我嫁过去帮不到你们是不是?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兄妹情深,都是假的!”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满满的怨气。
“平时说得挺好听,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血缘关系都比不上钱重要!”
丁伟祺在一旁听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凌薇,你冷静点。我们没说不帮,只是在商量怎么帮更合适。”
“商量?这都商量几天了?”邓凌薇不依不饶,“我看你们就是拖延时间!”
“二十万,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难吗?哥一年的收入都不止这个数吧?”
她又开始混淆概念,把毛收入当成纯利润。
我懒得再解释,知道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凌薇,这件事我们会尽快给你和妈一个答复。”
说完,我不等她回应,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丁伟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喃喃自语,像是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我记得刚和丁伟祺谈恋爱时,邓凌薇还是个高中生。
虽然有些娇气,但本质不坏,会甜甜地叫我“雅雯姐”。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是婆婆无底线的溺爱?是即将踏入豪门的浮躁?还是她骨子里本就有的虚荣?
或许都有。
“伟祺,”我轻声说,“你发现没有,凌薇和妈,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句,这二十万会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丁伟祺愣了一下,眼神更加黯淡。
是啊,她们只关心自己的面子和风光。
至于这二十万会不会压垮我们,不在她们考虑范围内。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奶奶打来的。
我有些意外,示意丁伟祺别出声,接起了电话。
“奶奶?”
“雅雯啊,没打扰你们吧?”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没有,奶奶,您说。”
“凌薇那孩子,刚才是不是又闹你们了?”奶奶问。
我犹豫了一下,没直接回答。
奶奶叹了口气:“我听见她在房间里打电话,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都难。”
“奶奶,没事,她就是着急。”我替邓凌薇遮掩了一句。
奶奶沉默片刻,说:“雅雯,委屈你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这些天的委屈和压力,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情绪。
“奶奶,我没事。”
“二十万的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奶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
“秀娥她……也是糊涂了。一心想攀高枝,忘了根本。”
我没接话,静静听着。
“嫁女儿不是卖女儿,风光也不是靠钱堆出来的。”奶奶缓缓道。
“当年秀娥嫁给你公公的时候,有什么?一张床,两床被子,就这么过来了。”
“现在日子好了,反而把老规矩都忘了。”
奶奶的话,像一股清泉,流淌过我焦躁的心。
“雅雯,”奶奶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本来不该我说。但看你这么为难,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我的心提了起来。
“奶奶,您说。”
“秀娥这么急着要二十万给凌薇撑场面,不全是面子问题。”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她私下跟凌薇说,这钱是‘保证金’。”
“保证金?”我不解。
“嗯。”奶奶顿了顿,“她说,凌薇嫁过去是享福的,但这福气能不能长久,还得看娘家硬不硬气。”
“嫁妆厚,凌薇在婆家地位就高,将来也能多帮衬俊良……和你公公那边那些穷亲戚。”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
原来如此。
婆婆要这二十万,不只是为了面子。
更是把这笔钱当成了一种投资,一种为儿子、为家族谋取未来利益的筹码。
而我和丁伟祺,就成了她实现这个计划的工具。
“雅雯,你在听吗?”奶奶问。
“在,奶奶。”我回过神,声音有些干涩。
“奶奶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跟秀娥吵。”奶奶语重心长,“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别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
“我明白,谢谢奶奶。”
“唉,一家人,搞成这样……”奶奶叹了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别太委屈自己。”
挂了电话,我久久没有说话。
丁伟祺担忧地看着我:“奶奶说什么了?”
我把奶奶的话转述给他听。
丁伟祺听完,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胸膛剧烈起伏。
“保证金?帮衬俊良和那些亲戚?妈她……她到底把我们当什么了?”
他的眼睛红了,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愤怒。
被至亲之人算计利用的愤怒。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
婆婆既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我也不能再顾及所谓的颜面了。
那张沉睡多年的欠条,是时候醒来了。
06
奶奶的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我和丁伟祺最后的幻想。
原来在婆婆眼里,我们的辛苦积蓄,不过是她用来为儿子和亲戚铺路的垫脚石。
丁伟祺消沉了两天,店里的事都提不起精神。
我照常忙碌,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但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周末,婆婆让我们回去吃饭,说奶奶想小宝了。
我知道,这又是一场“鸿门宴”。
果然,饭桌上,婆婆绝口不提二十万的事,只是不停地给小宝夹菜,逗他玩。
“哎哟,我的大孙子,又长高了!想不想奶奶啊?”
小宝奶声奶气地说:“想!”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意有所指地说:“还是孙子亲!以后奶奶的房子、钱,都留给我大孙子!”
邓凌薇在一旁撇嘴:“妈,您这就偏心了,还有我呢!”
婆婆瞪她一眼:“你都要嫁入豪门了,还惦记妈这点棺材本?”
看似玩笑的话,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
我默默吃饭,不接话。
丁伟祺也低着头,胃口不佳。
奶奶坐在主位,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小宝擦擦嘴。
饭后,婆婆切了水果,大家移到客厅。
婆婆抱着小宝,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凌薇,你陈昊妈妈说,想约个时间,和我们家正式吃顿饭,商量下婚礼细节。”
邓凌薇立刻兴奋起来:“好啊好啊!妈,定哪天?”
婆婆看向我和丁伟祺:“这得看你们哥嫂的时间,他们店里忙。”
话题又引到了我们身上。
丁伟祺含糊地说:“我们……随时都可以,看陈家那边方便。”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定下周末吧。悦华酒店,包厢我已经看好了。”
悦华酒店,五星级,人均消费不菲。
这顿饭钱,估计又是我们出。
婆婆接着说:“到时候,嫁妆的事也得正式敲定下来,也好给亲家一个交代。”
她看着我们,笑容和煦,眼神却带着压力。
“伟祺,雅雯,这几天商量得怎么样了?钱……能到位吗?”
丁伟祺的身体僵住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
连玩手机的丁俊良都竖起了耳朵。
奶奶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奶奶忽然说话了。
“秀娥,嫁妆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婆婆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奶奶会插话。
“妈,怎么不急?日子都定好了……”
奶奶摆摆手,打断她。
“我年纪大了,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痛快。”
她看向婆婆,眼神温和却有力。
“秀娥,你还记得你当年出嫁时,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吗?”
婆婆的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
“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提它干嘛?”
“老黄历也得提。”奶奶不急不缓地说,“那时候家里穷,我给你做了一床新被子,一对枕头,你爸攒钱打了对银镯子。”
“你就带着这些,嫁到了老丁家。”
婆婆嘟囔道:“时代不一样了……”
“时代是不一样了,但道理没变。”奶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嫁女儿,心意比钱重要。”
邓凌薇忍不住插嘴:“奶奶,现在没有钱哪来的心意啊?寒酸的心意谁稀罕?”
奶奶看了邓凌薇一眼,眼神里带着失望。
“凌薇,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浅薄?”
邓凌薇被噎了一下,不服气地闭上嘴。
奶奶重新看向婆婆。
“秀娥,伟祺和雅雯的日子刚有起色,你不帮衬也就算了,不能可着劲地掏空他们。”
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妈,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掏空他们了?我是为了凌薇好!”
“为了凌薇好,就更不该这样。”奶奶叹了口气,“你让凌薇带着那么多嫁妆过去,看似风光,实则埋祸根。”
“陈家要是明事理的,不会在乎这个。要是在乎的,你填再多也是个无底洞。”
奶奶的话一针见血,连我都暗自佩服。
婆婆显然听不进去,语气激动起来。
“妈!您不懂!现在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我不能让凌薇受委屈!”
“那你就能让伟祺和雅雯受委屈?”奶奶反问,目光如炬。
客厅里一片寂静。
婆婆被问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丁伟祺震惊地看着奶奶,眼圈微微发红。
他没想到,最后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的,是年迈的奶奶。
奶奶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挥挥手。
“我累了,你们的事,自己商量吧。但我把话放在这儿,做事别太过,给自己,也给儿孙积点德。”
说完,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婆婆脸色难看至极,胸口剧烈起伏。
邓凌薇委屈地咬着嘴唇,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丁俊良悄悄溜回了房间。
这场家庭聚会,再次不欢而散。
“雅雯,奶奶今天……”
“奶奶是明白人。”我接话。
丁伟祺点点头,眼神复杂。
“连奶奶都看不下去了。妈她……真的太过分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我一直觉得,我是长子,应该多承担一些。让着弟弟妹妹,孝顺妈。”
“可是……可是不能没有底线啊。”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迷茫。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伟祺,你有我,有小宝。我们才是一家人。”
他转过身,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颈窝。
像个寻找温暖的孩子。
“雅雯,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家都护不住。”
“不,”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很好,是妈的要求不合理。”
那一刻,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忍耐和退让,换不来尊重和理解。
只会让索取变得变本加厉。
是时候,让一切回到它本该有的轨道上了。
那张欠条,在我心里不再是苦涩的回忆。
而是我们捍卫公平的武器。
婆婆忘了的承诺,我来帮她记起。
她不懂的“礼尚往来”,我来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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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奶奶的表态,并未让婆婆收敛,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接下来的几天,她变本加厉地施压。
先是打电话给丁伟祺,动之以情。
“伟祺,妈知道你为难。但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真忍心?”
“妈年纪大了,没别的念想,就希望你们兄妹和睦,凌薇嫁得好。”
“将来妈走了,你们兄妹就是最亲的人,现在帮帮她,她一辈子记得你的好。”
丁伟祺握着电话,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
婆婆见软的不行,又开始来硬的。
“丁伟祺,我告诉你,这二十万你要是不出,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家里的老房子,你也别惦记了!我留给俊良!”
“等凌薇嫁过去,享福的时候,你们也别眼红!”
电话开的是免提,婆婆尖利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丁伟祺的脸色越来越白,最终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双手颤抖,呼吸急促,显然气到了极点。
“她……她怎么能说这种话!”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
“她急了。”
是的,婆婆急了。
和陈家正式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嫁妆的事还没落实,她没法交代。
更重要的是,奶奶的态度让她感到了威胁。
她必须尽快逼我们就范。
“老房子……那是爸留下的……妈明明知道我在意这个……”
老房子不仅是财产,更是丁伟祺对父亲唯一的念想。
公公去世得早,是婆婆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丁伟祺作为长子,早早承担起责任,对老房子感情很深。
婆婆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软肋。
“伟祺,”我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就算我们拿出二十万,妈就会把房子留给你吗?”
丁伟祺愣住了。
“俊良是儿子,凌薇是女儿,妈一向最疼他们。”我冷静地分析,“更何况,凌薇现在要嫁入豪门,妈更需要维系和她的关系。”
丁伟祺的眼神从痛苦,慢慢变得清醒。
是啊,婆婆的承诺,从来都不可靠。
就像当年那张彩礼欠条一样。
“可是……”他仍然犹豫,“那毕竟是妈……”
“妈的做法,已经没把我们当一家人了。”我打断他,语气坚定,“在她眼里,我们只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
是邓凌薇。
我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嫂子,”邓凌薇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腻,“周末和陈家吃饭,你和哥可一定要来啊!”
“嗯,我们会去的。”我平静地说。
“那就好!”邓凌薇话锋一转,“嫂子,嫁妆的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丁伟祺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愤怒。
我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凌薇,这件事我们还在商量。”
“还商量?”邓凌薇的音调拔高,“这都商量多久了?嫂子,你们不会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吧?”
“空手套白狼?”我被她的用词气笑了,“凌薇,这话应该我们说才对吧?”
邓凌薇被噎了一下,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腔调。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们做哥嫂的,帮帮我怎么了?”
“我们没说不帮,但帮要量力而行。”我重申立场。
“二十万就是量力而行!”邓凌薇强调,“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又是这句话。
我懒得再跟她车轱辘话来回说。
“凌薇,如果二十万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那对妈来说更不算什么。为什么妈不自己出这笔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邓凌薇恼羞成怒的声音炸响。
“郑雅雯!你什么意思?挑拨我和妈的关系吗?”
“妈养大我们多不容易!现在该是我们孝顺她的时候,你怎么还能让她出钱?”
“我就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看我们丁家不顺眼!”
“要不是你撺掇,我哥怎么会变得这么小气!这么不顾兄妹情分!”
她越说越激动,口不择言。
丁伟祺再也忍不住,一把抢过手机。
“邓凌薇!你够了!”他对着话筒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
“哥?”邓凌薇没想到丁伟祺在旁边,气势弱了几分。
“你给我听好了!”丁伟祺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二十万,我们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哥!你……”
“还有!”丁伟祺打断她,“给你嫂子道歉!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传来邓凌薇的抽泣声。
“呜……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妈!”
啪嗒,电话被挂断了。
丁伟祺握着手机,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通红。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
他向来温和,甚至有些隐忍。
今天是彻底被逼急了。
“雅雯,”他转向我,声音沙哑,“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他终于肯强硬起来了。
虽然是被逼无奈,但总比一味退让好。
“伟祺,你做得对。”我握住他的手,“有些底线,我们必须守住。”
丁伟祺重重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在我的掌心。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没意思。”
被至亲之人如此算计逼迫,任谁都会心寒。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婆婆。
看来邓凌薇的告状电话已经打过去了。
丁伟祺看着闪烁的屏幕,眼神一冷,伸手就要挂断。
我拦住他。
“接吧,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丁伟祺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和免提键。
婆婆咆哮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
“丁伟祺!你是不是疯了!敢那么跟你妹妹说话!”
“我告诉你!立刻给凌薇道歉!还有那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否则,你就别再进这个家门!我没你这个儿子!”
恶毒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丁伟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他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妈,如果您觉得,儿子的价值就是二十万,那随您便吧。”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干脆利落。
然后,他关掉了手机。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丁伟祺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没有哭声,但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在流泪。
为那份即将逝去的母子亲情,为这个变得面目全非的家。
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环住他。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我知道,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巨大的失望和伤痛。
而我也知道,从今天起,我们和婆婆那边,已经撕破了脸。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周末和陈家的那顿饭,注定不会平静。
而我珍藏多年的那张欠条,也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08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异常安静。
丁伟祺把手机关了机,一心扑在店里,用忙碌麻痹自己。
我照常接送孩子,打理家务,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我知道,周末那顿饭,将是最终的摊牌。
我必须做好准备。
周四晚上,等丁伟祺和小宝都睡熟后,我悄悄起身。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我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旧的皮质笔记本,是我和丁伟祺刚谈恋爱时他送的。
我轻轻拿出笔记本,翻开。
纸张已经泛黄,上面记录着一些年轻时的琐碎心情。
在笔记本的夹层里,我摸到了那张薄薄的纸。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我把它抽出来,走到客厅,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欠条
今欠郑雅雯女士彩礼人民币叁万元整(¥30,000.00)。
立据人:丁秀娥
XXXX年XX月XX日
字迹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
右下角,那个红彤彤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摩挲着这张粗糙的纸张,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记得打欠条那天,也是个晚上。
婆婆拉着我的手,语气恳切,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雅雯,阿姨实在是没办法了,委屈你了。”
“这钱阿姨一定给你补上,等俊良工作了,凌薇出嫁了,日子宽裕了……”
当时的我,虽然觉得别扭,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和体谅。
我相信婆婆的难处,体谅丁伟祺的处境。
婚后,我们白手起家,日子过得紧巴巴。
租住在潮湿的地下室,夏天闷热,冬天阴冷。
我和丁伟祺一起跑市场,搬货物,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怀小宝的时候,我挺着大肚子还在看店,直到生产前一天。
婆婆来看过几次,每次都说:“熬过去就好了,年轻人吃点苦没事。”
却从未提过欠条的事。
好像那张纸,从未存在过。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我们买了房,买了车,虽然都不是最好的。
婆婆的态度却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些许愧疚,变成了理所当然,甚至开始索取。
好像我们的付出和所得,都是应该的。
而她对邓凌薇的偏袒,也越来越明显。
好东西留着给女儿,麻烦事找儿子媳妇。
总觉得是一家人,计较太多伤感情。
直到这次,二十万的天价礼金,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纱。
也打醒了我。
容忍,换不来尊重。
退让,只会让贪婪变本加厉。
我看着手里的欠条,它不再仅仅是一张债权的证明。
它是一个象征。
象征着我们婚姻起点的那份委屈,象征着婆婆言而无信的过往。
更象征着,被忽视的公平和尊严。
婆婆可能早就忘了这张欠条的存在。
或者,她记得,但笃定我好面子,不会拿出来。
她错了。
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但当底线被一次次践踏,当善良被当成软弱。
我也不会再沉默。
我把欠条小心地放回笔记本夹层,再将笔记本收好。
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周末,悦华酒店。
婆婆不是要当着陈家的面“敲定”嫁妆吗?
好,那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跟她算算这笔账。
礼尚往来。
妈,这个词,您应该不陌生吧?
您教给我的“道理”,我现在,原样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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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着光鲜的宾客。
包厢里,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陈家父母衣着考究,举止得体,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陈昊坐在邓凌薇身边,偶尔低声和她交谈几句。
邓凌薇今天打扮得格外耀眼,一身名牌,珠光宝气,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得意。
婆婆丁秀娥更是容光焕发,言谈间透着“豪门亲家”的优越感。
只有我和丁伟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丁伟祺穿着平时见客户才穿的西装,表情紧绷,沉默寡言。
我则是一身简单的连衣裙,素面朝天。
婆婆不满地瞥了我们一眼,似乎在责怪我们不够重视。
奶奶梁秀莲也来了,坐在主位旁边,神情平静,捻着佛珠。
菜一道道上桌,精致昂贵。
婆婆热情地招呼陈家人,不忘把话题往婚礼上引。
“亲家母,您看看这酒店的菜色还合口味吗?婚礼当天的菜单,还得请您把关。”
陈昊母亲微微一笑:“还不错,丁太太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婆婆忙说,“凌薇就像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她的婚事,我必须操心到底。”
邓凌薇娇羞地靠在陈昊肩上。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
婆婆觉得时机到了,清了清嗓子,看向我和丁伟祺。
“伟祺,雅雯,今天亲家都在,凌薇嫁妆的事,咱们就正式定下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陈家人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审视。
丁伟祺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婆婆抢先。
“之前呢,可能有点误会。伟祺和雅雯是老实人,不太会说话。”
婆婆笑容满面,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这二十万嫁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是想给凌薇一个惊喜,对不对?”
她看着我们,眼神里带着警告和胁迫。
仿佛我们只要敢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掀翻这场宴会。
邓凌薇期待地看着我们,陈昊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丁伟祺的额头渗出汗珠,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他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一边是母亲和妹妹的步步紧逼,一边是现实的压力和内心的不甘。
就在这时,我轻轻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动作从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包厢,“嫁妆的事,好说。”
婆婆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邓凌薇也松了口气。
陈家人微微点头,似乎觉得这才符合“规矩”。
丁伟祺惊讶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解和担忧。
我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旧笔记本。
婆婆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雅雯,你拿笔记本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从容地翻开笔记本,从夹层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纸张。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运作声。
我缓缓将纸张展开,平放在转盘上,轻轻转到婆婆面前。
“妈,在谈二十万之前,有笔旧账,咱们是不是得先清一下?”
婆婆疑惑地低头,看向那张纸。
当她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瞳孔猛地收缩,拿着筷子的手剧烈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