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的清晨,你别跟了,我一个人能走。”85岁的丁盛把车票塞进棉衣口袋,低声对警卫员嘱咐,然后拖着略显僵硬的左腿挤进开往北京的列车。那趟列车,载着老将军最后一次也是最执拗的一次申诉。
1930年代,丁盛在中央苏区参加红军。长征过雪山时,他脚底生疮,队伍却不敢停;淮海战役,他指挥穿插,十分钟拿下敌团部。硬仗越多,脾气越烈,军中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丁大胆”。1964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算得上新中国第一代作战型将领中的佼佼者。
1972年春,他奉调南下接替刘兴元,兼任广州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会主任等职,身边参谋感慨:“这下是真正主政一方了。”丁盛却摆摆手,只回了一句,“兵马没动,政令先行,先把部队练好。”那一年,广东边防形势紧张,他白天抓经济试点,晚上跑团营连队,风风火火。
转折出现在1977年3月。因为在“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及有关“怀仁堂事变”中的牵连,他被撤职查办,行政级别一下子降到了副师。告别办公室那天,警卫搬行李,他只留下一张全体干部合影,相框一角还缺了玻璃。丁盛清楚,这件事不解决,再多头衔都成空。
1982年,被要求退出现役安置地方。组织上给的地点在南昌,可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南京读书,爱人不愿分隔两地,丁盛只好申请“就近随属”,暂居南京。问题随即出现——户口、粮油本、布票全在南昌,南京供应系统不认。“看病得跑回南昌?”一次,他对朋友摆手苦笑,“我这把老骨头,说碎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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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活补贴从150元涨到200元,但物价翻倍,还是捉襟见肘。丁盛舍不得坐软卧,硬座票攥在手里一下午,掌心都是汗。老部下凑钱给他打款,他先谢,再拒。“把钱留给部队吧,前线买条枪也比留我手里值当。”这句“倔脾气台词”后来被战友传成段子。
1990年,他第一次正式赴京申诉。半年里,材料从军委办公厅转到总政,再转军纪局,最后又回到“存查”档案。丁盛住在海淀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招待所,墙面斑驳,热水要到走廊尽头去接。10月,天津老部下邀他调剂心情,他晃了两天便掉头,随身行李只有一件旧军装。
三年后,总政与总后批复:每月补助再加50元,医疗待遇按师级执行。“算是松了口气。”丁盛对儿子说,但随即又叹,“政治问题还是卡着。”他想恢复原职不现实,哪怕只是摘掉“待查”帽子,也能让后辈抬头做人。
1998年初,传来消息:黄火青老人愿意出面协调。黄火青,党和国家元老,还是当年特别检察厅厅长。丁盛眼睛一亮:“老领导说话,分量重。”于是便有了那趟春天的北上。进京后,他在长安街排队打公共电话,给黄火青秘书报到;对面答复:“黄老身体欠佳,请丁将军稍候。”隔三日,二人终于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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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你写,我递。”黄火青说得简短。98岁的老人颤巍写下几句附言,递给工作人员。丁盛鞠躬:“谢黄老信任。”走出屋子,他长舒一口气,以为曙光在前。可军委批复迟迟未到。他等了六个月,终究没能等来喜讯,只收到黄火青的口信:“丁同志,实在抱歉,此事难办。”
时间进入1999年。1月下旬,丁盛回到深圳女儿家,精神明显不如从前。心脏疾患时常袭来,医生嘱咐静养。他仍惦记那摞未批的文件,有时对着窗外嘟囔:“总得给个说法。”8月,连续高烧住院,9月初病危通知下达,军区派人探望。临终前,他让护士把军帽放在枕边,眼睛盯着那顶旧帽沿,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可惜。”
丁盛走后,中央专门向家属说明善后办法:补发一次性抚恤金,保留原级医疗。但政治处理仍注明“待研究”。家中长子清点遗物:一张发黄的广州省委任命书、一本日记、几封退回的申诉信。日记最后一行写着:“要对得起历史,也要对得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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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多年后研究军史的人整理档案时发现,丁盛在广州整顿部队、推广“班排骨干轮训”方案,后来被陆军多次沿用;而他所牵连的“待查”材料,当年并未形成最终定论,理由是“证据链不足”。这或许印证了黄火青当年的无奈——某些极端复杂的政治遗留问题,不是一次会面能拉平的纠葛。
遗憾的是,丁盛终究没能亲眼看到儿女们把他的历史功过说清。物质待遇的确比撤职之初好了许多,可对他而言,真正难以释怀的,是那枚悬而未决的“政治结”。历史的归历史,个人的心结,却常常无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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