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的风真硬,副师长,你这回总算能回家看看了。”警卫员王大山一边捂耳朵,一边冲着车厢里的人喊。李元明点了点头,没有接口,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甩来的烟雾。距离上一次见母亲,整整十五年。
颠簸了三天两夜,火车在西安换汽车,汽车又在县城被山路拦住,剩下的几十里全靠双脚。走到村口时,暮色压在屋檐上,李元明却被吓了一跳——老屋不见了,母亲和弟妹竟寄住在堂叔东厢的一间土屋。薄木门一推,昏黄油灯下,白发母亲抬头,声音颤抖:“元明?真是你?”这句问话带着试探,更像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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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促的团圆从炉灶旁开始。几块红薯干、半碗玉米糊糊,算是一顿“接风”。妻子把自带的大米悄悄递给母亲,老太太摇手:“留着路上吃。”李元明把那沓崭新的200元塞进她怀里,小声嘱咐:“买点粮,给弟妹添身棉衣。”母亲攥着票子,眼泪却渗进指缝。要知道,当时乡下一个壮工一天工分也就值三角多,200元是天文数字。
第二天清早,李元明四处查看。破房低矮,四口人挤在八九平方米的地方,窗户用纸糊着,床板下是去年收不满一斗的谷壳。他自幼记得的清贫,如今似乎更凛冽了。三十年代,父亲沾上鸦片,田产房契一夜散尽,母亲靠替人掌灶维持生计,那时候“能吃上野菜就算好日子”并非夸张。母亲曾想把他送去私塾,苦苦求人也只换来“旁听”两字。两年识字结束,他又被拽去裁缝铺当学徒,挨打受骂是常态,学成希望遥不可及。
1934年秋,四川北边的山道上,十七岁的李元明第一次听到“红军”二字。那股劲一钻心窝,他扔下剪刀,趁夜跑去报名。第二年春,参加贺龙部,长征余部在山谷里练枪,他作为新丁却被任命为副班长,只因识字能算。随后南北打转,抗战爆发当了连长。八年烽火,他在晋察冀、太行、冀东之间兜来转去;解放战争又翻过秦岭进西北,从副团长一路干到师参谋长,军功章压得肩膀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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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大局已定,部队奉命修建天兰铁路。炸山铺轨的日子不见硝烟,却比攻城还苦。李元明指着测量图,拍桌子嚷过:“要把钢轨拉到黄土崖上去!”因成绩突出,他被正式任命为炮兵副师长。可朝鲜战云逼近,军里电话直通师部:“随时北上。”他争得十来天假,才有这场迟到的探亲。
村里干部听说“出了个副师长”,连夜赶来。寒暄中,李元明只提一件事——给母亲落实住房。县里很快批了旧学堂三间房,瓦虽破,好歹能糊上新纸。看着弟弟爬上房梁换瓦,李元明心里五味杂陈。有意思的是,母亲对儿子的军功只淡淡一句:“保国才是正道。”倒是听说房子批下,她难得露出笑。
时间飞快,十一天眨眼过去。送别那天,母亲在门口递上装着干粮的小包。李元明背手站着,终究还是转身抱了她一下。老太太轻轻拍他后背:“去吧,别惦记家里。”一句话,像铆钉,钉进他的肩章。
随后,他跨过鸭绿江。炮火不讲人情,师部向前挪,又挪。楚山阵地一役,他指挥炮群锁死敌路,赢得军里第一面锦旗。1952年凯旋归国,他被调往东北军区炮兵部,任参谋长兼副司令。三年后授大校衔,1964年晋升少将,又辗转福州,主管沿海炮兵布防。1982年离休,地方志上写下寥寥数语:“李元明,炮兵少将,原福州军区炮兵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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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更记得的是另一件事。那年春耕,仍穿旧棉袄的老太太提着油纸伞,到公社门口交公粮。人们问:“您儿子是将军啦,还自己挑担?”她摆手:“粮是自家地里打的,人再有出息,也得守自家规矩。”一句平常话,在雨丝里显得格外硬气。
李元明晚年常把母亲照片放案头,很少言语,只在有人看见时轻轻抚一下相框。200元探亲费是多少?后来物价再翻番,也没人再去细算。可那沓纸币带来的不仅是几顿白米饭,更是一个家庭重新站起来的底气。有人说,战争让一个贫穷少年成为将军;也有人说,是母亲那盏油灯,指了他十五年路。两种说法,或许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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