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摔上的声音,像一声惊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空气里还残留着林雪最后的通牒:“陈默,我告诉你,不帮我弟买房,这日子就不过了!”
我僵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拿着刚削了一半的苹果。果肉暴露在空气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变黄,就像我们七年的感情,在这一刻迅速腐朽。
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嗡声,和我擂鼓般的心跳。我慢慢走到窗边,看着林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路灯下。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我和林雪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了这座一线城市。我们像所有努力打拼的情侣一样,住过潮湿的地下室,吃过一块钱一包的泡面,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互相打气。五年前,我们掏空了双方父母的积蓄,又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终于买下了这个六十平米的小房子。拿到房本的那天,林雪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她说:“陈默,我们有家了。”
是啊,我们有家了。可这个家,现在却因为她弟弟林涛要买房,而变得摇摇欲坠。
林涛,我这个小舅子,比林雪小五岁,从小被岳父岳母宠上了天。毕业三年,换了七八份工作,没一份超过半年。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方家里提出,必须有婚房。岳父岳母拿出了养老的钱,还差五十万的首付,这笔钱,他们理所当然地算到了我们头上。
“陈默,你就当帮帮你弟弟,他以后会还的。”林雪最初是这样跟我商量的。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放下手里的工作报表,耐心地给她分析:“小雪,我们每个月房贷一万二,车贷三千,扣掉这些,再加上生活开销,一个月能攒下的钱也就七八千。我们自己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十万,这还是准备将来要孩子用的。五十万,我们去哪里凑?”
“可以把你爸妈的钱拿来用啊,他们不是还有些存款吗?”她脱口而出。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爸妈是小县城的退休工人,那点钱是他们看病养老的最后保障,我怎么可能开口?我压着火气说:“小雪,那是我爸妈的救命钱。再说了,我们结婚买房,他们已经倾其所有了。”
“你爸妈的钱是救命钱,我弟的婚事就不是天大的事吗?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她的声音开始拔高。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觉得有些陌生。那个曾经跟我一起啃馒头,说以后要靠自己努力奋斗的女孩,去了哪里?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这不是一回事。林涛是成年人了,他自己不努力,指望谁?我们帮他,是情分,不是本分。我们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怎么去填他那个无底洞?”
“无底洞?陈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弟!他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自私!你根本没把我当一家人!”
接下来的争吵,就像所有俗套的家庭剧。我们互相指责,翻旧账,把七年来的所有委屈和不满都掏了出来。就演变成了开头那一幕。
她走了三天,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这三天,我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在公司强打精神,像个没事人一样开会、写方案。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我不用再提醒她洗完澡要把头发从地漏里捡起来,也不用再为她半夜追剧开着的声音而烦躁。可我却开始想念她乱扔的衣服,想念她做的虽然有点咸但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太绝情了?五十万,如果我狠下心,找朋友借,再跟银行贷一笔消费贷,或许也能凑出来。然后呢?我们的生活将被彻底打乱,未来几年都要活在巨大的债务压力下。更重要的是,这次开了头,以后呢?林涛的工作、生活、甚至他未来孩子上学的钱,是不是都要我们来负责?
我害怕的不是这五十万,而是她背后那个家庭理所当然的态度,和她毫无原则的“扶弟”观念。这是一种价值观的根本冲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即便这次拆除了,下一次依然会引爆。
第四天,我决定去岳母家找她。不是去妥协,而是想再好好谈一次。我不能让七年的感情,就这样潦草收场。
我买了她最爱吃的榴莲,还有给岳父的好酒。站在岳母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林涛。他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挑衅:“哟,姐夫来了?想通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里。岳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皮都没抬一下。岳母从厨房里走出来,擦着手,脸上挂着假笑:“小陈来了啊,快坐。”
林雪不在客厅。我问:“小雪呢?”
“在房间里呢,不舒服。”岳母淡淡地说。
我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我听见林雪在里面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妈,他就是个白眼狼,我算是看透他了……你放心,这次我要是不把他治得服服帖帖,我就不姓林!”
我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心凉了半截。原来,在她眼里,这不是夫妻间的商量,而是一场“治理”我的战争。
我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回了客厅。我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平静地对岳父岳母说:“爸,妈,我今天来,是想跟小雪好好谈谈。”
岳父终于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他清了清嗓子,官腔十足地说:“陈默,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林涛是小雪唯一的弟弟,你们做姐姐姐夫的,帮他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们现在有房有车,日子过得好,拉扯他一把怎么了?五十万对你们来说,挤一挤不就有了?做人不能忘本。”
我气得发笑:“爸,我们的房是贷款买的,车也是贷款。我们每个月都在为银行打工。我们哪里日子过得好了?再说了,帮,也得有个限度。我们自己的小家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怎么去帮?”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没本事还想娶我女儿?”林涛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我姐当初真是瞎了眼!”
“你闭嘴!”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这时候,林雪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狮,挡在林涛面前,对我怒目而视:“陈默,你吼什么吼!这是我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弟大呼小叫?”
看着她维护弟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和荒谬。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五十万,而是一整个无法沟通的家庭。
“好,我们不谈钱。”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小雪,我问你,在你心里,我们那个小家,和我,到底算什么?”
她被我问得一愣,随即强硬地回答:“当然重要!但我的家人同样重要!为了你,难道要我跟我爸妈弟弟断绝关系吗?”
“我从来没让你断绝关系!”我感到一阵无力,“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结婚了,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家庭,我们有自己的生活和未来要规划。你不能总把娘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不顾我们自己的死活!”
“什么叫不顾我们自己的死活?不就让你出点钱吗?说得好像要你的命一样!”岳母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女儿跟着你,没享过一天福,现在家里有困难了,你倒推三阻四的!我们当初真是看错你了!”
这场谈判,彻底变成了一场对我的批斗会。他们一家人,同仇敌忾,而我,是个外人,一个自私、冷血、忘恩负义的外人。
我看着林雪,希望她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哪怕她能说一句“爸妈,我们回去自己商量”,我都会觉得还有希望。
但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走到阳台去接,电话那头是一个急切的女声:“请问是陈默先生吗?我是xx银行信贷部的,想跟您核实一下,您的妻子林雪女士最近在我们这里申请了一笔三十万的信用贷款,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您,请问您知情吗?”
轰的一声,我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三十万的信用贷款?我完全不知情!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地走回客厅。我死死地盯着林雪,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林雪,你去银行贷款了?”
林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岳父岳母和林涛也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结结巴巴地问。
“银行打电话给我了!三十万!林雪,你好样的!你竟然背着我去做这么大的决定!”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我们那个家,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你的私人提款机吗?”
“我……”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我让姐去贷的!”林涛突然跳了出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不肯给,我们自己想办法不行吗?反正以后也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你早晚都得还!”
“夫妻共同财产?”我被他无耻的逻辑气笑了,“好一个夫妻共同财产!林雪,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今天,是跟我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雪身上。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她看看我,又看看她的父母和弟弟。
最终,她咬了咬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陈默,你先……先借我们二十万应急,贷款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她还在讨价不价。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我明白了,在她心里,娘家的事永远是第一位的。为了她弟弟,她可以欺骗我,可以背着我欠下巨额债务,可以把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家推向深渊。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然后,我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回到我们自己的家,我坐在冰冷的沙发上,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给林雪发了一条信息:“我们离婚吧。房子是我爸妈出的首付,写的我的名字,属于婚前财产。车子可以给你。存款一人一半。你背着我贷的款,属于个人债务,你自己承担。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信息发出去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她的毛绒玩具……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一段回忆。我一边收拾,一边流泪。七年的感情,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可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和一个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走得越远,伤得越深。
第二天,我打开手机,收到了她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我们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她瘦了,也憔悴了,眼睛红肿,显然也哭过。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默默地走完了所有流程。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陈默,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小雪,不是我狠心。是你从来没有真正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婚姻是两个人并肩作战,而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无限索取和绑架。你爱你弟弟,没有错。但你不能为了他,毁了我们自己的家。”
她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他是我弟弟啊……”
“是啊,他永远是你弟弟。”我苦笑了一下,“但我,已经不是你丈夫了。祝你……以后都好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离婚后的日子,很难熬。我卖掉了车子,用那笔钱还清了之前为了装修欠下的一些小额贷款。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学着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我们曾经的甜蜜。心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半年后,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她的消息。她最终还是没有凑够那五十万,她弟弟的婚事黄了。林涛因此对她心生怨恨,觉得是她没用,姐弟俩大吵一架。她贷的那三十万,大部分被林涛拿去挥霍了,剩下的钱根本不够还利息。她不得不打好几份工,每天累得筋疲力尽。据说,她后悔了,想找我复婚。
朋友问我:“陈默,你还爱她吗?如果她来找你,你会回头吗?”
我沉默了很久。爱吗?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残存的感情。但回头?不会了。
有些伤口,可以愈合,但疤痕永远都在。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钱,而是那份被亲情绑架的爱,和被无限透支的信任。
我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璀璨夺目。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孤独,但我必须一个人走下去。因为我终于明白,一个健康的家庭,首先需要清晰的边界。而一个成熟的爱人,懂得在爱别人的先守好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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