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堂妹林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砸了她最心爱的那盏水晶台灯,清脆的碎裂声隔着门板传出来,像一声迟来的、绝望的呜咽。
而我,那个只考了578分,被她和姑姑公开嘲笑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陈驰,正捏着一张印着211大学校徽的红色硬纸,手心全是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小学到高中,整整十二年,我和林悦就像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个赛跑选手。大人们的目光,亲戚们的闲谈,永远在我们俩的分数之间来回逡巡。那个漫长而压抑的夏天,几乎浓缩了我们过去所有竞争的影子,并将它放大到了极致。
可谁也没想到,命运会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给我们俩的“比赛”画上一个如此戏剧性的句号。
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查分夜晚说起。
第1章 两个世界的分数线
六月二十三号晚上十点,我们省的高考分数查询通道正式开放。
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挤在我姑姑方姨家宽敞的客厅里。空调开到了十八度,冷风呼呼地吹,可我还是觉得后背黏糊糊的,全是冷汗。客厅中央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失真。
我爸陈建军和我妈宋慧敏,局促地坐在沙发的一角,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我姑姑方姨和我姑父林建国则显得游刃有余,一边削着水果,一边和围坐的亲戚们谈笑风生。
主角当然是林悦。
她穿着一身名牌的连衣裙,化着淡妆,优雅地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姿态从容得像是在输入一行无关紧要的代码。她是学校的尖子生,每次模拟考都是年级前五十,目标直指那几所国内顶尖的985名校。对她来说,高考查分不过是一个验证预期的流程。
“小悦,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方姨嘴上说着“别紧张”,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就算失误个十几分,上个好点的985也没问题。”
林悦回头,自信地一笑:“妈,放心吧。”
我的心脏“咚咚”地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我能感觉到我妈放在我膝盖上的手,冰凉,微微发抖。我的估分在580左右,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像悬在半空,够不着星辰,又不甘心坠入泥土。
“到驰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到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另一台笔记本电脑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准考证号和密码输了三遍才输对。点击“查询”的那一刻,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页面跳转,一行数字跳了出来。
总分:578。
语文115,数学118,英语126,理综219。
比我估的最低分还低了两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夹杂着同情与审视的安静。我能感觉到我爸在我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578啊……”方姨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也还行,就是……这个分数,想上个好点的学校,怕是有点悬了。一本线应该能过吧?”
“能过,一本线今年估计520左右。”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替我辩解。
“那也行,能上个一本就行。”方姨说着,话锋一转,声音立刻扬了起来,“小悦,你快查查!让大家伙都高兴高兴!”
林悦那边几乎是秒出成绩。她甚至没有刻意去看,只是瞥了一眼屏幕,然后嘴角就弯成了一个胜利的弧度。
“怎么样怎么样?”方姨一个箭步冲过去。
“630。”林悦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客厅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恭维声。
“哎呀!太厉害了!状元之才啊!”
“建国,方玲,你们家这闺女真是争气!”
“这分数,清北不好说,复旦交大是稳了吧?”
我姑父林建国一直紧绷的脸终于笑成了一朵菊花,他摆着手,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一般般,孩子自己努力。”可那语气里的骄傲,几乎要从天花板溢出来。
方姨更是容光焕发,她一把搂住林悦,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品:“我们家乐乐就是让人省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这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驰驰就是……唉,平时看着也挺用功的,怎么一到大考就掉链子呢?这孩子,还是心理素质不行。差了整整52分,这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我妈的脸瞬间白了。我爸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小丑。那52分的差距,像一道鸿沟,将我和林悦划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鲜花和掌声,一边是沉默和叹息。
林悦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她比我高半个头,微微低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陈驰,没关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慰,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578分,努努力,说不定能报个偏远地区的211。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不是还说好,要考到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吗?看来是不行了。”
她刻意提起了那个我们童年时天真的约定。那个约定,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周围的亲戚们也附和起来。
“是啊,这下可去不了一个城市了。”
“小悦以后肯定是在北京上海,驰驰这个分数,估计得去西部了。”
我看着林悦那张精致而骄傲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从小到大,我们之间的竞争就没停过。考试成绩、三好学生、兴趣班的奖状……我偶尔赢一次,她会不开心一整个星期。而大多数时候,我都活在她的光环之下。
我以为高考会是终点,没想到,这只是一个新的、更残酷的起点。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回到我爸妈身边。我妈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掌心里的温度给了我一丝安慰。
那个夜晚,姑姑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深夜。而我们一家三口,是第一批告辞的。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夏天,恐怕会很难熬。
第2章 一场名为“庆功”的鸿门宴
查分后的第三天,方姨宣布要在家里的酒店办一场盛大的“升学宴”,名义上是庆祝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考了630分的林悦。
我爸妈本不想让我去,他们觉得这无异于把我架在火上烤。但我知道,我不能不去。在这样庞大的家族关系网里,缺席就意味着“输不起”,意味着“小心眼”,会给我爸妈招来更多的闲言碎语。
“去,为什么不去?”我对爸妈说,“不就是吃顿饭吗?我没事。”
我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升学宴那天,我特意挑了一件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而林悦,则穿着一条量身定制的白色纱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微卷,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像一个骄傲的公主。方姨和姑父满面红光,穿梭在人群中,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美。
“方玲,你家这闺女真是太给你长脸了!”
“以后就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了,前途无量啊!”
“看看人家小悦,再看看我们家那小子,气死我了!”
我和爸妈一进门,喧闹的气氛就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那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建军,慧敏,你们来啦!”方姨热情地迎上来,拉着我妈的手,声音却提高了八度,确保大半个宴会厅的人都能听到,“快进来坐!驰驰也来了啊,这孩子就是懂事。虽然考得……嗯,不太理想,但人得往前看嘛,对不对?”
我妈的笑容僵在脸上。
“姐,你这话说的,我们驰驰考得也不差,上一本绰绰有余。”我爸沉声说道,试图维护我最后的尊严。
“哎呀,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姨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这不是在安慰孩子嘛。578分,确实也不错了,放在普通人家,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主要还是……跟我们家乐乐一比,就显得……唉,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她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比直接的嘲讽更伤人。
宴席开始,气氛更是被推向了高潮。姑父林建国上台致辞,慷慨激昂地讲述了林悦如何“十年寒窗、刻苦学习”,最终取得“辉煌战果”的经历,引来阵阵掌声。
席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填报志愿。
“小悦,想好报哪里了吗?这个分数,专业随便挑了吧?”一个长辈问道。
林悦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回答:“还在考虑,初步想报F大的金融系,或者R大的人工智能。我爸妈的意思是,学校的牌子最重要,必须是顶尖的9C联盟。”
“有志气!”
“眼光就是不一样!”
赞美声此起彼伏。
然后,那个长辈又把头转向我,像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驰驰呢?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开口,方姨就抢着“帮忙”回答了:“驰驰这个分数,就得求稳了。我跟他爸妈建议了,就报咱们省内的那所211,叫江州大学。虽然比不上北京上海的学校,但在本地也算不错了,专业选个好就业的,比如土木工程、机械制造什么的,以后毕业了找工作也方便。男孩子嘛,学个技术活,饿不死。”
她三言两语,就替我规划好了未来。一个听起来无比稳妥,却毫无想象空间的未来。
我爸的脸色很难看,他放下筷子,说:“孩子自己的志愿,还是让他自己做主比较好。”
“哥,我这还不是为了他好?”方姨立刻反驳,“他这个分数,高不成低不就的,是最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滑档了!报外地的学校,人生地不熟,万一调剂到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四年得多痛苦?江州大学多好,离家近,我们也能照应着点。”
她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充满了“长辈的关爱”,但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优越感,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人生疼。她为我规划的“安稳未来”,恰恰反衬出她女儿“无限可能”的光明前景。
林悦也适时地插话:“是啊,陈驰,姑姑说得对。填志愿可是大事,不能凭着性子来。不像我,分数高,选择多,就算第一志愿没录上,后面的也都是好学校。你这个分数段,就得精打细算,一步都不能错。”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机查着什么,然后把屏幕转向我,像是给我提供参考:“你看,江州大学去年的录取线是575,你这个分数,报他们的王牌专业有点悬,但报一些工科专业,应该是稳的。”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评估的商品,被贴上了“稳妥”、“工科”、“本地”的标签。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谢姑姑和林悦的建议。不过,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去外地看看。”
我的话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方姨的笑容僵住了:“外地?你能去哪儿?你这个分数,外地的好学校看得上你吗?别到时候挑来挑去,最后连江州大学都上不了,那可就闹笑话了。”
“我会仔细研究的。”我平静地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好心当成驴肝肺!”方姨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恼怒。
“妈,别说了。”林悦拉了拉她的衣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陈驰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说不定他能捡漏,报上一所外地不错的211呢。我们还是别操心了。”
她这句“捡漏”,比任何直接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
那顿饭,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周围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都仿佛与我隔绝。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为林悦举办的盛大典礼,也看着自己在这场典礼中扮演的、无足轻重的反衬角色。
宴会结束时,许多亲戚都来向林悦道贺,送上红包和礼物。而经过我们这一桌时,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说一句“驰驰也加油啊”,然后匆匆走开。
走出酒店,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黏腻的湿热。我爸一言不发地去开车,我妈站在我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儿子,别往心里去。”她说,“你姑姑就是那个脾气,爱面子,说话不过脑子。”
我摇了摇头,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轻声说:“妈,我没事。但我一定要考出去,去一个离家远一点的地方。”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不仅要走,还要走得漂亮。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为了不辜负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埋头苦读的自己。
第3章 一场无声的志愿博弈
填报志愿的那几天,我们家的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
客厅的茶几上,铺满了各种报考指南、招生计划和高校介绍。我爸专门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用来记录各个学校近三年的录取分数线、专业排名和招生人数。我和他两个人,戴着老花镜(我爸是真的,我是装的,为了显得更专业),像两个临阵磨枪的参谋,每天研究到深夜。
我妈则负责后勤,默默地给我们端茶送水,切好的水果盘永远不会空。她不发表意见,但那担忧的眼神,时刻提醒着我,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我的策略很明确,就是我爸常说的“冲、稳、保”。
“冲”的学校,我选了两所地理位置稍偏,但实力强劲的211大学,它们的往年录取线都在585分左右,高出我10分不到。这是在赌,赌它们今年报考人数少,或者分数线有小幅回落。
“稳”的学校,是我的主攻方向。我圈定了三所位于中部省份的211大学,它们的综合实力和专业设置都很好,历年分数线稳定在575到580之间。我的分数正好踩在它们的“舒适区”里,录取希望很大。
“保”的学校,我才把目光投向了方姨推荐的江州大学,以及另外一所省内的普通一本。这是我的底线,确保自己不会无学可上。
整个过程,我像一个精密计算的工程师,反复推敲,每一个志愿的排序,每一个专业的选择,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爸甚至还做了一个Excel表格,用复杂的公式计算着每一所学校的录取概率。
这期间,方姨的电话几乎每天都打来。
“驰驰,志愿填得怎么样了?听你爸说你还在看外地的学校?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我跟你说,你那个分数,千万别好高骛远!”
“我问了我们单位王主任,他儿子去年就是,分数跟你差不多,非要报外地的211,结果滑档了,最后去了一个二本。你说冤不冤?前车之鉴啊!”
“听姑姑一句劝,就把江州大学填在A志愿,专业选个车辆工程或者自动化,保你稳稳当当被录取。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这两个专业今年扩招!”
我爸每次都耐心地在电话里应付她:“姐,我们还在研究,会慎重考虑的。”
挂了电话,他就会长叹一口气,对我说:“别理你姑姑,她就是想所有事都在她掌控之中。你按自己的想法来,爸支持你。”
我妈则更直接:“她就是想让你报个本地学校,以后好跟林悦对比。要是你去了外地,天高皇帝远的,她跟谁比去?”
我妈的话,一针见血。
与此同时,林悦的志愿填报过程,则像一场华丽的个人秀。
她根本不需要像我这样精打细算。630分的高分,让她在全国95%以上的顶尖学府中都拥有了绝对的优先选择权。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在更新动态。
今天是“F大和S大,好纠结,金融和经管哪个更有前景?”
明天是“R大的学长好热情,人工智能方向确实是未来趋势。”
后天又晒出和某985大学招生老师的聊天记录,配文是“盛情难却”。
她享受着这种被各大名校争抢的感觉,也享受着亲戚朋友们在评论区的羡慕和吹捧。
有一次家庭聚餐,方姨得意洋洋地宣布:“我们家乐乐的志愿已经定了。A志愿,F大金融;B志愿,R大人工智能;C志愿,N大计算机。全都是王牌中的王牌!招生办的老师都给我们打过电话了,说只要第一志愿报他们,专业随便挑!”
一个亲戚好奇地问:“那保底的学校呢?”
方姨眉毛一扬,笑了:“保底?630分还需要保底吗?这三个志愿,闭着眼睛都能上一个。我们家乐乐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保底’这两个字。”
林悦坐在一旁,脸上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她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你还在为能不能上一个普通的211而绞尽脑汁,而我,已经在烦恼如何从一堆顶尖offer中做出选择。
我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只是低头默默地吃饭。
我知道,我们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她的人生像一艘巨轮,马力全开,直冲向最璀璨的航道。而我,像一叶扁舟,必须小心翼翼地计算着风向和水流,才能确保自己安全抵达彼岸。
提交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最终的方案给我爸妈过目。
A志愿:华中科技大学(冲)
B志愿:武汉理工大学(冲)
C志愿:合肥工业大学(稳)
D志愿:长安大学(稳)
E志愿:福州大学(稳)
F志愿:江州大学(保)
我爸看着我的志愿表,扶了扶眼镜,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把武汉理工和合工大放在这么前面?”他问。
“爸,我查过了。”我指着笔记本上的数据,向他解释,“这两所学校都是老牌的工科强校,行业认可度非常高。特别是武汉理工的材料和合工大的车辆工程,都是国家重点学科。而且它们地处中部,不像沿海和北京的学校那么热门,我的分数,够得着。”
“我想学工科,但不想学姑姑说的那种‘饿不死’的工科。我想去一个真正能学到顶尖技术的地方。”我看着我爸,认真地说。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欣慰。他可能没想到,这个平时在他眼里还有些孩子气的儿子,在人生的关键路口,竟然有如此清晰和冷静的规划。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填!我儿子有志气!”
我妈在一旁红了眼眶,她拍着我的背,哽咽着说:“我儿子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压力,都烟消云散。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按下“确认提交”按钮的那一刻,我的心异常平静。
我知道,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了当下最理性的选择。剩下的,就交给命运了。
而另一边,林悦的志愿提交,则被方姨包装成了一场充满仪式感的表演。她甚至拍了小视频发到家族群里,视频里,林悦在所有人的簇拥下,优雅地点击了鼠标。
视频的配乐,是《Victory》。
第4章 漫长等待里的浮光掠影
提交志愿之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是一段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期。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省教育考试院的网站,看看投档线和录取信息有没有更新。每一次刷新,都伴随着一次心跳的加速。
这个夏天,天气异常炎热,知了在窗外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找了一份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临时工作。每天整理书籍,录入信息,虽然枯燥,却能让我的心静下来。图书馆里永远恒定的冷气,和书本散发出的淡淡墨香,成了我避暑和避世的港湾。
而林悦的夏天,则过得五光十色。
她去学了车,考了驾照。方姨立刻给她买了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作为“准大学生”的礼物。她还没有驾照,就先在朋友圈晒出了和新车的合影,引来一片“柠檬精”的哀嚎。
她还报了法语班和油画班,用她的话说,是为了“提升艺术修养,为将来融入国际化大学生活做准备”。
我们偶尔在家庭聚会上见面,她身上的优越感愈发浓厚。她会跟我聊她新买的香水是什么牌子,她看的画展是哪个流派,她看的原版书是哪个作家。而我,只能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我们之间的话题,已经找不到任何交集。
有一次,她看到我手上因为整理旧书而磨出的茧子,皱着眉头问:“陈驰,你怎么还在干这种活儿?又累又赚不到几个钱。你应该利用这个假期,好好规划一下大学生活,或者学点有用的技能。”
我笑了笑,说:“我觉得整理书也挺有用的,能让我静下心。”
她摇了摇头,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我,说:“算了,人各有志吧。”
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伤人。
方姨对我的“不思进取”也颇有微词。她对我妈说:“慧敏,你怎么让驰驰去图书馆打杂?男孩子要有格局,眼光要放长远。我们家乐乐现在都在学第二外语了,以后是要出国的。驰驰这样下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我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孩子喜欢就好,我们不干涉。”
我知道,爸妈承受的压力比我更大。在整个家族的舆论场里,他们因为我“不争气”的成绩,几乎抬不起头来。但他们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责备,反而给了我全部的信任和空间。
等待的日子里,我爸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饭后,都会和我一起在小区里散步。我们聊得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走着。
有一次,他突然开口:“儿子,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下象棋吗?”
我点点头。
“我跟你说过,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看三步’。”我回答,“走一步,要想到后面三步的棋。”
“对。”我爸说,“人生也一样。高考只是你走出的第一步,它重要,但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要怎么走。爸看了你的志愿,知道你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这就比什么都强。”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别有压力。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都是爸妈的骄傲。”
那一刻,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眼眶一热,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八月初,录取工作正式开始。
最先公布的是提前批,然后是本科一批。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家族群里热闹非凡。
“我儿子被XX警官学院录取了!”
“我女儿压线上了XX师范大学,运气真好!”
喜讯一个接一个,而关于我和林悦的消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大家都在等,等林悦那封来自顶尖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也想看看我这个“差生”,最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一天下午,我正在图书馆整理一排旧的文学期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我爸打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儿子!查到了!你的档案被D志愿的长安大学提档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真的吗?”
长安大学,那是我填报的“稳妥”志愿之一,一所以工科闻名的211大学,坐落在古都西安。它的公路、桥梁、汽车工程等专业在全国都名列前茅。
“千真万确!录取状态显示‘预录取’!只要体检和政审没问题,就稳了!”我爸在那头几乎要喊起来。
我挂了电话,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发飘。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太阳炙烤得发白的地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悬了整个夏天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虽然不是我“冲”的华中科技,但长安大学,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远超预期的、最好的结果。
我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我妈。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在电话里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破天荒地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点了一桌子菜。我爸喝了半斤白酒,脸喝得通红,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儿子有出息了!上211了!”
喜悦过后,一个问题浮现在我们心头。
我都被录取了,那林悦呢?按理说,她的分数,应该在第一轮投档时就被F大录取了才对。
我妈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问问你姑姑?”
我爸摇了摇头:“别问。等他们自己说。”
我们都有一种预感,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第5章 冰与火的宣判日
我的录取通知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邮递员按响了门铃。我妈签收时,手都是抖的。那是一个大红色的EMS快递信封,上面印着“长安大学”四个烫金大字,沉甸甸的,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我们一家三口围着茶几,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是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还有新生入学指南、银行卡和一张校园地图。
我看着通知书上“陈驰同学,我校车辆工程专业录取你为201X级新生”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信,这不是梦。
我爸激动地拿出手机,对着录取通知书拍了十几张照片,然后选了一张最好看的,发在了朋友圈,配文是:“金榜题名,未来可期!儿子,为你骄傲!”
一瞬间,朋友圈炸了锅。点赞和评论像潮水一样涌来。
“恭喜恭喜!驰驰真棒!”
“211大学啊!还是王牌专业!太厉害了!”
“老陈,你这儿子藏得够深啊!”
那些曾经在升学宴上对我投来同情目光的亲戚,此刻纷纷送上最真挚的(或许是)祝福。我爸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一条一条地回复着评论,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然而,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沉默。
那就是方姨。
她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
家族群里,有人@她:“方玲,小悦的通知书到了吗?F大的通知书,肯定比别家的都漂亮吧?”
方姨没有回复。
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直到傍晚,一个亲戚在群里发了一张截图,是本科一批次的征集志愿通知。这意味着,有一部分达到了一本线的考生,因为志愿填报失误,没有被任何学校录取,需要重新填报那些没有招满的学校。
而在那份长长的征集志愿院校名单里,几乎都是一些偏远地区的普通一本,或者是一些冷门专业。
我妈看着那张截图,喃喃自语:“不会吧……”
就在这时,我家的门铃被按响了,声音急促而粗暴。
我爸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方姨。她一把推开我爸,冲了进来,一看到茶几上那份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她的情绪瞬间崩溃了。
“凭什么!”她指着我,声音尖利得刺耳,“凭什么你这个578分的都能上211,我们家乐乐630分,现在却没学上!凭什么!”
我和我爸妈都惊呆了。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爸皱着眉头问,“什么叫没学上?小悦不是报的F大吗?”
“F大?F大的投档线是638!我们差了8分!”方姨哭喊着,“R大和N大,也都差了一点点!她滑档了!她所有的志愿都滑档了!”
“滑档了?”我妈难以置信,“怎么会呢?她那么高的分,就算A志愿冲一下,后面的B、C志愿也应该报得稳妥一点啊?”
“我怎么知道!”方姨把随身的包狠狠地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当时所有人都说她这个分数稳了!招生办的老师也说希望很大!谁知道今年分数线涨了这么多!那些天杀的!都是骗子!”
她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包里掉出来的一张纸。那是一张志愿表的草稿。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了起来。
当我看到上面的志愿排序时,我瞬间明白了。
A志愿:F大学
B志愿:R大学
C志愿:N大学
D志愿:T大学
E志愿:Z大学
整整一张志愿表,从A到F,填报的全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十来所985名校,每一所的录取分数线,都和她的分数在伯仲之间,甚至更高。
这哪里是填报志愿?这分明是一场豪赌!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没有任何一个“稳妥”或者“保底”的选项。
“姑姑,”我拿着那张纸,声音有些发干,“这张志愿表,是你们最终提交的方案吗?”
方姨看了一眼,愣住了,随即一把抢了过去,撕得粉碎。
“你管不着!”她冲我吼道。
而我,终于捕捉到了那个被忽略的细节。那天,林悦在朋友圈里晒出的志愿,只有前三个。她从未提过后面的志愿。
真相只有一个。
“你们根本没有设置保底志愿,对不对?”我看着方姨,一字一句地问。
方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强硬起来:“那又怎么样?我们家乐乐的分数,凭什么要去上那些普通的学校?她就应该上最好的!是那些学校没眼光!”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惋惜:“姐,你糊涂啊!填报志愿,哪能这么赌气呢?这不是拿孩子的前途开玩笑吗?”
“我没有!”方姨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女儿就是最优秀的!她不比任何人差!是你们!是你们的运气好!是陈驰这个不争气的,走了狗屎运!”
她把所有的怨气和不甘,都发泄到了我的身上。
就在这时,我姑父林建国也赶了过来。他看到家里的情景,脸色铁青,一把拉住方姨:“你在这里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丢人吗?跟我回去!”
“我不回!”方姨甩开他的手,“林建国,这都怪你!当初我就说要报一个稳妥点的,你非说要冲!说我们家乐乐的分数,不报最好的就是浪费!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你还有脸说我?”姑父也怒了,“是谁偷偷把乐乐自己填的Z大,给改成了T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虚荣心作祟!”
他们的争吵,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那个被隐藏的、不堪的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我们面前。
原来,林悦自己也曾想过要保守一些,但在父母那种“非顶尖名校不可”的期望和压力下,她最终妥协了。甚至,在她妥协的基础上,她的父母,为了满足自己那膨胀的虚荣心,又擅自拔高了她的志愿。
他们不是在为女儿的未来考虑,他们是在用女儿的前途,去赌一个家族的荣耀和自己的面子。
最终,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而林悦,那个骄傲了一整个夏天的公主,成了这场豪赌中最大的牺牲品。
我终于明白,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她为什么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砸碎那盏水晶台灯。
那碎裂的,不只是一盏灯,更是她整个夏天的骄傲、她父母为她构建的虚幻城堡,和她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
第6章 尘埃落定后的裂痕
姑姑和姑父的争吵,最终在我爸的强行调解下,以他们俩的狼狈离去而告终。
客厅里一片狼藉,方姨摔碎的茶杯碎片还散落在地毯上。我妈默默地拿着扫帚清扫,一声不吭。家里的喜悦气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尴尬和沉重。
“作孽啊。”我爸瘫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那天晚上,我们家谁也没再提这件事,但那根刺,已经深深地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林悦滑档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家族。那些曾经在升学宴上对她极尽赞美之词的亲戚,如今在背后议论纷纷。
“听说林悦没学上了?真的假的?630分啊!”
“就是她爸妈太好高骛远了,把孩子给耽误了。”
“这下可怎么办?只能复读了吧?太可惜了。”
舆论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曾经被捧上云端的林悦一家,成了所有人同情和嘲笑的对象。而我,这个曾经的“反面教材”,莫名其妙地成了“稳重”、“有远见”的典范。
这种戏剧性的反转,让我感到无比的荒诞和不适。
方姨没有再来我们家闹,但她开始疯狂地想办法补救。她托了各种关系,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通过“点招”之类的途径,把林悦送进一所好点的大学。但如今政策越来越严,她那些曾经吹嘘的“人脉”,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都成了空头支票。
一个星期后,征集志愿的结果也出来了。林悦最终被调剂到了内蒙古一所二本院校的旅游管理专业。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从顶尖985的准高材生,到二本院校的调剂生,这中间的落差,宛如天堂坠入地狱。
方姨当天就给我妈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她说,她们决定了,让林悦去复读。
“慧敏,我们家乐乐不能去那种学校,那会毁了她一辈子的。”方姨的声音沙哑而绝望,“她必须复读,明年,她一定要考上F大,把今年的耻辱都洗刷掉!”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她,是何等的崩溃和不甘。
我也能想象到,林悦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条艰难而痛苦的复读之路。她要背负着今年失败的巨大阴影,重新回到那个让她骄傲也让她跌倒的战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最亲的父母。
那段时间,林悦彻底消失了。她退出了所有的家族群,注销了社交账号,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我几次想给她发个消息,安慰几句,但每次打好字,又都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我知道,此刻任何的安慰,对她来说,都可能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和刺激。
我能做的,只有沉默。
八月底,我准备去西安上学了。临走前,爸妈为我办了一场小型的践行宴,只请了最亲近的几家人。
姑姑一家没有来。方姨托人带话,说林悦病了,不方便出门。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个借口。
饭桌上,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谈论林悦。一个喝多了的叔叔,拍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驰驰,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一招制胜!你堂妹那步棋,走得太险了,一步错,满盘皆输啊!”
他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赢了吗?
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这确实值得高兴。但看着曾经和我并肩了十二年的堂妹,如今却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她的失败,并不能构成我的胜利。我们是亲人,不是敌人。
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我翻出了一个旧箱子,里面都是我从小到大的东西。在箱底,我找到了一副小小的、用纸板做的象棋。
那是我上小学时,和林悦一起做的。棋子是用瓶盖画的,棋盘是用铅笔画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她,棋风就和现在一样,大开大合,喜欢用“当头炮”,崇尚进攻,常常为了吃掉我的一个“车”,不惜牺牲自己的“马”和“炮”。
而我,则喜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我拿着那副粗糙的象棋,在灯下看了很久。
或许,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们性格里的某些东西,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结局。
第77章 一条迟来的短信
九月的西安,秋高气爽,天空是那种清澈透亮的蓝。
我很快适应了大学生活。宏伟的图书馆,充满学术气息的讲座,来自五湖四海的优秀同学,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和兴奋。我加入了学校的汽车爱好者协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研究发动机,讨论F1赛事,感觉自己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很少再想起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在和爸妈视频时,会顺口问一句:“林悦怎么样了?”
我妈总是叹口气说:“在复读学校呢,听说很苦,一个月才回一次家。你姑姑现在也不怎么在外面走动了,像变了个人。”
我能想象得到,那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家庭,如今正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着。
时间一晃,就到了国庆节。
我没有回家,选择和同学一起去爬华山。站在险峻的山巅,俯瞰着脚下连绵的群山和云海,我感觉自己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那些曾经纠结于心的分数、比较和嘲讽,在壮丽的自然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就在我准备下山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的短信。
我点开一看,愣住了。
“陈驰,祝你国庆快乐。”
没有署名,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号码。是林悦的。她换了新号码。
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说“谢谢,也祝你快乐”?对一个正在埋头苦读的复读生说“快乐”,似乎有些残忍。
最终,我回了四个字:“你还好吗?”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才回复,只有两个字:“还好。”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很长的信息。
“我今天放假一天,在家整理东西,看到了我们小时候做的那副象棋。我记得那时候,你下棋总是很慢,每一步都要想很久。我总是笑话你,说你磨磨蹭蹭。而我,总想着快点把你的‘帅’吃掉。结果,我越是着急,就输得越快。”
“陈驰,那个夏天,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嘲笑你。其实,我不是真的看不起你,我只是……害怕。我害怕被你超过,害怕自己不再是家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我必须赢,不能输。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表现出我很强的样子。”
“那天查到成绩,看到你只有578分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那种感觉很糟糕,很阴暗,但我控制不住。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才明白,我错了,错得离谱。我爸妈也错了。我们都太想赢了,结果却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看到你发的大学照片了,你的学校很漂亮。真为你高兴。”
“加油吧。我也要加油了。”
看着这条长长的短信,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仿佛能看到,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压抑的复多班里,那个曾经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女孩,正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她的忏悔和反思。
这一刻,所有的怨恨和芥蒂,都烟消云散了。
我站在华山的山道上,迎着山风,给她回了一条信息。
“林悦,高考不是人生的全部,它只是一场考试。就像下棋,输了一盘,还可以再来一盘。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战。以前,我们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战。以后,试着为自己战一次吧。”
“还有,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其实不一定非要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只要我们心里还当对方是家人,那不管在哪里,我们都离得很近。”
“加油。等你。”
发完这条短信,我收起手机,继续往下山的路走去。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石阶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知道,我和林悦,我们的人生,都翻开了新的一页。
第8章 人生的不同赛道
大一的寒假,我回到了家。
年夜饭的餐桌上,我再次见到了林悦。她瘦了很多,皮肤因为缺少日晒而显得有些苍白,剪掉了时髦的卷发,留着一头齐耳的短发,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张扬和锐气,多了一份沉静和坚韧。
她穿着最普通的运动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饭,话很少。
方姨也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咋咋呼呼,话里话外都带着炫耀。她只是不停地给林悦夹菜,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愧疚。整个家庭的氛围,都变得沉稳了许多。
饭桌上,大家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学习和成绩的事。我们聊着我的大学生活,聊着家里的琐事,气氛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
吃完饭,我和林悦一起去阳台放烟花。
冬夜的空气很冷,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照亮了我们俩年轻的脸。
“复读累吗?”我问。
“累。”她坦诚地回答,“身体上的累还好,主要是心理上的压力。每天看着墙上倒计时的数字,感觉就像在服刑。”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的光亮,继续说:“不过,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我学习是为了考高分,是为了让我爸妈有面子,是为了在亲戚面前压你一头。现在,我好像第一次开始思考,我到底喜欢什么,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学新闻。”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我想用我的笔,去记录这个世界,去为那些不能发声的人发声。这个目标,比考上F大金融系,更让我觉得热血沸腾。”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这是个很棒的理想。”
“你呢?”她问我,“车辆工程,是你自己喜欢的吗?”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啊。我从小就喜欢拆装各种模型,现在能系统地学习这些知识,感觉每天都很有趣。我们专业的老师说,未来的汽车行业,是新能源和智能化的天下,我们大有可为。”
那一刻,我们站在寒冷的冬夜里,聊着各自的理想和未来,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的赛道。我们不再是被人比较的对手,而是可以相互鼓励、并肩前行的家人。
第二年高考,林悦考了645分,比前一年还高了15分。
她没有再执着于那些顶尖的金融名校,而是坚定地报考了中国传媒大学的新闻系,并被顺利录取。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方姨在家族群里发了一个红包,只说了一句话:“孩子得偿所愿,感恩。”
没有炫耀,没有张扬,只有一份历经风雨后的平静和感恩。
后来,我本科毕业后,去了一家国内领先的新能源汽车公司做研发工程师,参与了好几个重要的项目。而林悦,则成了一名优秀的调查记者,她的好几篇深度报道,都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我们都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我们依然会像小时候一样,偶尔争论,偶尔拌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些分数和名校的光环,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褪色。真正沉淀下来的,是那份割舍不断的、名为“亲情”的羁绊。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充满戏剧性的夏天。它像一个分水岭,把我们的人生引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胜利者,林悦也不是失败者。我们只是用一种惨痛的方式,提前上了一堂关于人生选择的课。
人生不是一场非赢不可的百米冲刺,它更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起跑时的位置,并不能决定最终的结局。更重要的是,在漫长的赛道上,我们是否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是否在朝着自己真正想去的方向,坚定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跑下去。
至于那些路边的喝彩或嘲讽,听听就好,不必当真。因为真正能定义我们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我们自己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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