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深秋的豫北小村庄,黄土被秋风卷得漫天飞扬。李木根蹲在自家漏雨的土院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青砖反复摩挲,粗糙的指腹磨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酸楚。这年他32岁,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也是手艺最精湛的泥瓦匠。
“木根,你娘托我给你带个信!”村口传来赵婆子的大嗓门,打破了院子的死寂。李木根抬头,看见母亲王秀莲扶着墙跟在后面,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煤油灯。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年母亲为他的婚事跑断了腿,赵婆子的“好消息”他听了不下十次,每次都是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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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快坐!”王秀莲拉着儿子往炕边拽,赵婆子已经掀开蓝布帕子,露出几颗硬邦邦的水果糖,“柳树县有个姑娘叫张翠娥,23岁,模样俊得像画里的人!”
李木根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两间破土房,墙皮剥得露出黄土,母亲常年药不离口,家里穷得连老鼠都不愿多待。标致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就是……”赵婆子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姑娘眼睛看不见,小时候发高烧烧的。但人家手脚麻利,做饭缝衣样样行,最要紧的是——不要彩礼!”
王秀莲的眼泪瞬间掉下来:“木根,这是天赐的缘分啊!人家不嫌弃咱们穷,你还挑啥?”李木根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喉结动了动,没说出拒绝的话。这些年,他听够了村里年轻人的嘲笑,“木根叔,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寡妇”的戏言,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三天后,李木根跟着赵婆子去了柳树县。张家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张满仓见他第一面就点头:“我打听了,你是个实诚人,翠娥跟着你,我放心。”房门推开时,李木根屏住了呼吸——张翠娥穿着月白布衫,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只是那双大眼睛望着前方,没有丝毫神采。
“李大哥,请坐。”姑娘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她摸索着给李木根倒茶,手指纤细却稳当。李木根接过粗瓷碗,指尖碰到她的手,温热柔软,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我虽然眼睛不好,但不会给你添麻烦。”张翠娥轻声说,“你做泥瓦活累,我在家给你烧好热饭,缝补好衣裳。”这句话戳中了李木根的心,他这辈子没被人这样惦记过,眼眶一热,重重点头:“翠娥姑娘,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李木根拿出所有积蓄,把土房的墙重新抹了一遍,换了新窗纸,还托人买了块红布贴在炕头。王秀莲把老伴留下的银镯子翻出来,要去当铺换钱买家具,被李木根死死拦住:“妈,这是您的念想,不能动。翠娥不是那样嫌贫爱富的人。”
村里的议论声从没停过。有人说“瞎子生的娃也可能瞎”,有人笑他“病急乱投医”,李木根都当没听见。他每天天不亮就去邻村干活,晚上回来就给新房糊顶棚,额头上的汗珠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泥花,心里却甜滋滋的——他终于要有家了。
婚礼那天格外热闹。没有花轿,李木根用借来的自行车驮着盖红盖头的张翠娥,一路被乡亲们围着起哄。拜堂时,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翠娥的手,生怕她磕着碰着。当司仪喊出“送入洞房”时,他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夜深人静,红烛摇曳。李木根看着坐在床沿的妻子,手指在衣角搓了又搓,终于鼓起勇气说:“翠娥,我给你倒了洗脸水,你……先洗漱吧。”他特意背过身去,留给她足够的体面。
等翠娥换好白色里衣,李木根才敢转身。烛光下,姑娘的侧脸柔和动人,他忍不住说:“翠娥,委屈你了,跟着我住这样的破房子。”
“不委屈。”张翠娥摇摇头,突然往他身边挪了挪。李木根紧张得浑身僵硬,感觉她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就在这时,翠娥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让他如遭雷击:“李大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是装瞎的。”
李木根猛地弹起来,差点撞翻桌上的烛台。他颤抖着伸手,在翠娥眼前晃了晃,只见她的眼睛跟着他的手转动,清澈明亮,哪里有半分瞎相?“你……你说啥?”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能看见?”
张翠娥坐起身,月光从破窗棂照进来,映出她眼里的泪光:“我从来没瞎过。”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原来翠娥不是柳树县人,她老家在百里外的镇上。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给一个酒鬼,酒鬼不仅家暴,还想把她卖给邻村的老光棍抵债。走投无路的翠娥在亲戚介绍下认识了张满仓——那是她远房舅舅,为了帮她逃出生天,才想出“装瞎嫁远亲”的主意。
“我打听了半个月,才确定你是个好人。”翠娥的声音带着哭腔,“赵婆子说你老实厚道,干活不惜力,还对老母亲孝顺。我知道骗你不对,可我实在没地方去了……”
李木根僵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愤怒、委屈、震惊翻涌着,可看着翠娥哭得通红的眼睛,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递茶的手,想起她轻声说“不会给你添麻烦”,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他走到炕边,慢慢坐下:“那你打算一直骗我下去?”
“我本来想,等过段时间,咱们处熟了,我再慢慢告诉你。”翠娥擦着眼泪,“今天看到你为了这个家忙前忙后,我实在不忍心再骗你。如果你要赶我走,我……我现在就走。”
李木根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孤单。他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哭啥,夜深了,先睡觉。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那一夜,炕很窄,两人却隔着一拳的距离。李木根没睡着,他想起母亲期盼的眼神,想起自己对翠娥的承诺,想起她藏在坚强背后的无助。天快亮时,他轻轻说:“翠娥,只要你真心跟我过日子,以前的事儿,咱不提了。”
翠娥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传来压抑的哭声。
第二天一早,当翠娥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出厨房时,王秀莲惊得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看着儿媳灵活地摆碗筷、擦桌子,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直到李木根把前因后果讲清楚,王秀莲拉着翠娥的手,眼泪直流:“孩子,苦了你了。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消息传到村里,议论声变成了赞叹。有人说李木根有福气,娶了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有人说翠娥眼光好,找对了依靠。李木根依旧每天去做泥瓦活,只是每天中午,都会有个身影提着食盒在工地等着他。翠娥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跟着村里的妇女学做针线活,攒钱给王秀莲抓药。
年底的时候,李木根用攒下的钱盖了三间大瓦房。搬新家那天,张满仓特意赶过来,看着晒得黝黑却满脸笑容的女婿,又看看容光焕发的女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初没看错人。”
多年后,李木根和翠娥的儿子考上了大学。送儿子去县城火车站时,老伴挽着他的胳膊,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李木根想起那个新婚夜,翠娥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突然笑了——命运给了他一场意外的“欺骗”,却也给了他一辈子的幸福。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所谓的“意外”背后,或许藏着最真挚的缘分。就像李木根常说的:“做人实诚点,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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