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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迷上了钓鱼,老婆赌气回娘家六年,再进家门时,她直接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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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了捏手腕上那只莹润翠绿的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一路传到心底。车窗外的风景,像一部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店铺,六年,足够一座城市脱胎换骨,也足够一颗心,从滚烫到冷却,再到如今的死水微澜。

这是我第六年没回那个家,也是我准备回去做个了断的时候。

司机的广播里放着一首老情歌,歌词唱着“相见不如怀念”,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怀念?我与徐江之间,剩下的除了怨怼,还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车子在熟悉的小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夏日午后特有的草木与尘土混合的味道,一如六年前我离开的那个下午。

我爸说:“六年了,一个坎儿,该过去了。回去看看,不管怎么样,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妈抹着眼泪:“你这孩子,犟。一个大男人,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日子是自己过的,哪有不吵架的夫妻。”

是啊,六年。我从一个二十八岁、会因为丈夫沉迷钓鱼而赌气离家出走的年轻妻子,变成了一个三十四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心里却筑起高墙的“剩女”。

我摸出那串在包里沉睡了六年的钥匙。黄铜的钥匙已经氧化,泛着暗沉的光。我甚至不确定,这把钥匙还能不能打开那扇门。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锁没换。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砸起了一阵烟尘,呛得人眼睛发酸。

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木头清香扑面而来。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象中的屋子,应该是一个单身男人住了六年的样子,烟蒂成堆,泡面盒子堆积如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懒散的、腐朽的气息。

可眼前的一切,干净得不像话。

地板是光洁的,能映出我行李箱的轮廓。沙发上搭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棉麻毯子,叠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没有一丝灰尘,放着一个玻璃杯,杯里的水还荡着微波,显然是刚倒不久。

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几粒微尘在光柱里舞蹈。

我环顾四周,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精心维护的样板间,或者说,一个等待女主人归来的、沉默的舞台。

我的拖鞋还摆在鞋柜最下面一层,粉色的兔子拖鞋,只是颜色旧了些,但干干净净,仿佛我昨天才穿过。

我换上拖鞋,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我的心,也跟着软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客厅那面原本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墙。

结婚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一面墙的……鱼。

不是画,不是照片,而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鱼。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有奋力跃出水面的鲤鱼,鳞片在光下闪着细腻的木质光泽;有悠然摆尾的金鱼,长长的尾鳍薄如蝉翼;有凶猛扑食的黑鱼,张开的嘴里仿佛还带着水草的腥气。每一条鱼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摆动尾巴,从墙上游下来。

木料的颜色深浅不一,从浅淡的桦木到深沉的黑檀,构成了一幅壮观又奇异的立体画卷。

我走近了,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条鲈鱼的背鳍。雕工精湛得令人心惊,连鱼身上细微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我能想象出,是怎样一双稳定而有力的手,用刻刀,一刀一刀,赋予了这些冰冷的木头以生命。

是徐江。一定是他。

那个曾经为了买一套进口鱼竿,跟我吵得面红耳赤的男人。那个宁愿在臭烘烘的河边坐上一天,也不愿意陪我逛一小时街的男人。

我曾以为,他爱鱼,胜过爱我。

现在,他把这些鱼,刻满了我们整个家。

这是什么意思?示威?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纪念?

我的目光从鱼墙上移开,落在了沙发旁的一个小边几上。上面也摆着一个木雕,不是鱼,而是一个女人的侧影。她微微低着头,嘴角带着一抹倔强的弧度,长发被风吹起,拂过脸颊。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个木雕,是我。是我六年前离开时,在门口回头看他那一眼的模样。我记得那个眼神,充满了失望、愤怒和决绝。可是在他的刻刀下,那份决绝,竟被雕琢出几分说不清的眷恋和脆弱。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这六年,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心跳得厉害。

我们的双人床,床单是新的,灰蓝色,是我喜欢的颜色。枕头是两个,并排摆着。我的梳妆台,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上面干干净淨,只放着一个首饰盒。

我走过去,打开那个紫檀木的首饰盒。里面,我当年没带走的首饰,一件不少地躺着。那条他送我的第一条项链,那对我们一起挑的耳环,还有……我手腕上这只镯子的“姐妹”,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翡翠镯子。

当年我妈给了我们一对,说是一人一只,好事成双。我赌气走的时候,只戴了一只,把另一只留在了这里,意思是“一拍两散”。

现在,那只镯子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莹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漫长的等待。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凉的镯子上,碎成一片。

我以为我回来,会看到一个颓废的、不在乎我的男人,一个破败的、被遗弃的家。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彻底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可是,我看到的一切,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敲碎了我用六年时间筑起的心防。

这个家,没有一丝被遗弃的痕 ઉદાસી。它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我离开的那一刻,然后又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擦拭,精心地维护。

我慢慢地在屋子里走着。书房里,我的书还整齐地码在书架上,他甚至按照出版社分了类。厨房里,那套我最喜欢的青瓷碗筷,被放在消毒柜最显眼的位置。阳台上,我养的那盆快要死掉的茉莉,如今枝繁叶茂,正打着细小的花苞。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好像你以为你被全世界抛弃了,结果一回头,发现那个人不仅没走,还把你丢下的整个世界,都照顾得很好。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墙的木鱼,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离婚协议书在包里,沉甸甸的,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婆婆。

她提着一个菜篮子,看到我,愣住了,眼睛里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小晚……”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你……你回来了?”

我站起身,局促地捏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妈。”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婆婆把菜篮子放在地上,快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哎呀,你这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了?看你在外面都吃不好吧。”

她的眼圈红了,絮絮叨叨地问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我爸妈身体怎么样。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质问,就像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今天刚刚回来一样。

我心里那道墙,在她的关心下,又塌了一角。我“嗯”了一声,说:“都挺好的。妈,您……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婆婆叹了口气,拉着我坐下,拍了拍我的手背:“小江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他?他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自己。我不放心,隔三差五过来帮他收拾收拾,洗洗衣服。他说,怕你哪天突然回来,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心里不舒服。”

我的心又是一酸。

“他呢?”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名字。

“还能在哪儿,老地方呗。”婆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跟鱼过日子去了。这孩子,就是这个犟脾气。你走了,他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不说话,就闷着头捣鼓他那些木头,或者去河边一坐就是一天。”

“墙上这些……”我指着那面鱼墙,声音有些发颤。

“都是他刻的。”婆婆看着那面墙,眼神变得悠远,“你走的第一年,他整晚整晚不睡觉,书房里的灯一夜都亮着。我早上过来,就看到一地的木屑,和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他说,他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他说,刻木头的时候,心里能静下来。”

“他刻的第一条鱼,就是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鲈鱼。他说,等你回来了,给你做。”

“后来,刻得越来越多了。他说,每年刻一条,等你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你走了多久了。我数过,不多不少,六十六条。他说,六六大顺,等你回来了,我们就顺了。”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我从没想过,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表达的男人,会用这样一种笨拙又深情的方式,来度过这漫长的两千多个日夜。

“傻孩子,哭什么。”婆婆帮我擦着眼泪,自己也哽咽了,“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小江他……他不容易。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我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她。

婆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等他回来,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你们俩的结,还得你们自己解。我去给你们做饭,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我买了最好的小排。”

她说着,就起身走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滋啦”的油响和葱花的香味。那熟悉的烟火气,瞬间让这个寂静了六年的家,重新活了过来。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木鱼,看着茶几上的水杯,看着阳台上盛开的茉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恨了他六年,怨了他六年,也……想了他六年。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早已死在了他无休止的钓鱼和我的决绝里。现在我才发现,它只是病了,病得很重,但那个叫徐江的男人,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给它治着病。

傍晚的时候,徐江回来了。

他推开门,身上带着一股河边特有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他比六年前黑了,也瘦了,但肩膀更宽了,轮廓也更深邃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鱼竿。

他看到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像一尊被点了穴的雕像。

他手里的鱼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们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空气都变得粘稠。

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狂喜,以及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我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回来了。”

“嗯。”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然后弯腰去捡那根鱼竿,动作显得有些狼狈。

“小江,小晚回来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婆婆在厨房里喊道,声音里透着喜悦。

“哦。”他应了一声,低着头,提着他的桶,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卫生间。

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婆婆不停地给我夹菜。“小晚,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尝尝这个排骨,妈炖了好久。”

我埋头吃着,不敢抬头。

徐江坐在我对面,也只是沉默地扒着饭。

“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婆pre看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一个是哑巴了,一个只会埋头吃。小晚好不容易回来,你就没什么话跟她说?”

徐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闷声说:“吃饭吧。”

“你!”婆婆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妈,没事。”我赶紧打圆场,“让他先吃饭吧。”我心里清楚,徐江江的性格就是这样。人越多,他越说不出话来。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

婆婆收拾完碗筷,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我那边的邻居约了我去跳广场舞,我先走了。你们俩……好好聊聊。”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徐江一眼:“小江,好好说。”

门关上了。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计算着我们之间尴尬的秒数。

我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对面的单人椅上,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又想起什么,看我一眼,把烟又塞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的心又软了一下。我还记得,我讨厌烟味,以前不许他在家里抽烟。

他没忘。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紧张。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户外活动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看着他眼角的风霜,心里准备好的那些质问、那些指责,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反问他:“你希望我走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急切:“不希望!”

这两个字,他说得又快又响,像是怕我听不见。

然后,他又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这个家,没你,不像家。”

我沉默了。

他从茶几下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东西,推到我面前。

是一个新的木雕。

刻的是一个家。有小院子,有篱笆墙,院子里有一棵开满花的树,树下有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

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我以为……你只爱钓鱼,只爱你的那些鱼。”我哽咽着说。

他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水光。“我不是只爱钓鱼。”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或者说,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我在听。

六年前,我只知道他沉迷钓鱼,忽略了家庭。我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创业失败。他投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亲戚朋友不少钱,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结果因为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倒闭,他一夜之间背上了几十万的债务。

他不敢告诉我。他怕我担心,更怕我失望。我是名牌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做到了主管,而他只是个普通的技术员。他心里一直有种自卑感,觉得配不上我。那次创业,是他想证明自己,想给我一个更好的生活。

结果,摔得粉身碎骨。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他声音低沉,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看到你,我更难受。你那么好,我却把你拉进了火坑。我不敢跟你说话,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倒给你。”

“所以你就去钓鱼?”我问。

“嗯。”他点点头,“只有在河边的时候,看着水面,我才能觉得脑子是空的,心里是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那些债,不用想怎么面对你。”

“然后,你就真的上瘾了。”

“是。”他苦笑了一下,“后来,我发现钓鱼的人,都舍得在装备上花钱。一根好鱼竿,一个好鱼线轮,动辄几千上万。我就想,我既然喜欢这个,又会点木工活,能不能自己做?”

于是,他开始研究。他买来各种木料,对着国外的图纸,一点点琢磨。他手巧,又有耐心,做出来的东西,渐渐有了样子。

“我做的第一个鱼竿手柄,拿去渔具店,老板看了半天,说我这是艺术品,不是渔具。他给了我五百块钱。”

那是他背上债务后,赚到的第一笔钱。

“后来,我开始在网上卖。一开始没人买,我就把我雕的那些小木鱼当赠品。没想到,买家收到后,都说更喜欢我的木鱼。”

他的人生,就这样意外地拐了一个弯。

他开始专注于木雕。他雕的鱼,因为形态逼真,神韵生动,在钓鱼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有人开始专门找他定制,价格也越来越高。

“你走的那天,我刚接到一笔大订单,一个国外的收藏家,要我雕一套‘百鱼图’。我当时特别高兴,我想,等我做完这单,把债还清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好好跟你道歉,求你回来。”

“可是你走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我给你打电话,你把我拉黑了。我去你爸妈家找你,你让阿姨告诉我,你不想见我。我……”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当时就想,也许,你离开我是对的。跟着我,只会吃苦。”

“所以你就放弃了?”我的心揪得紧紧的。

“没有。”他摇头,“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刻墙上那些鱼的。我对自己说,我要把债还清,要让你回来的时候,能过上好日子。我把你离开时那个样子,刻了下来,放在桌上,每天看。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这六年,他除了钓鱼,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木雕里。他的工作室,从书房搬到了郊区的厂房。他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叫“江上晚渔”。他说,“江”是他的名字,“晚”是我的名字。

他成了圈内有名的大师,他的作品,一件难求。他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攒下了一笔我无法想象的财富。

他从卧室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几本房产证和一沓银行卡。

“这些,都是你的。”他把盒子推到我面前,眼神诚恳得像个孩子,“密码都是你生日。小晚,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嘴笨,不会说话,让你受了委屈。这六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想,如果我能变得足够好,足够有钱,你是不是就愿意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的房产证,看着他那张被风霜刻画过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震撼和酸楚。

我追求了六年的独立和强大,想证明没有他我能过得更好。而他,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建立了一个坚实的王国。

我们都用错了方式,我们都用自己的偏执,伤害了彼此,也惩罚了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他见我久久不语,有些不安地问。

我摇摇头,拿起那只被我遗弃了六年的翡翠镯子,慢慢戴回手腕上。两只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挂着泪。“不傻。”我说,“我们都挺傻的。”

那一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条鸿沟,仿佛消失了。

和解,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拥抱。

当我重新投入他怀抱的时候,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和有力的心跳,我知道,我们错过的六年,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有了重新连接的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缓慢的康复治疗。

徐江把他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他带我去了他郊区的工厂,那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木头香气的地方。几十个工人正在忙碌,刨光的、打磨的、上漆的,井然有序。墙上挂着各种设计图纸,地上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贵木料。

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员工,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老婆,林晚,也是我们‘江上晚渔’这个名字的由来。”

员工们都善意地笑起来,一个年轻的学徒还开玩笑说:“老板,原来师娘就是您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武器啊!”

徐江嘿嘿地笑着,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而自信的样子。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更多精美的作品。他专门为我雕了一套“四季”,春天是桃花流水鳜鱼肥,夏天是荷塘月色锦鲤游,秋天是芦苇荡里螃蟹横,冬天是冰下静卧的鲫鱼群。每一件,都倾注了无尽的心血和巧思。

他告诉我,他的作品现在已经走出了国门,在欧洲和日本都有固定的高端客户。他甚至还和几个奢侈品牌有了联名合作。

我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木头,他的鱼,他的事业,眼睛里闪着光。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丈夫。我只看到了他沉默寡言、沉迷爱好的那一面,却没有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热情、专注和才华。

我也开始反思自己。当年的我,年轻气盛,事业顺遂,习惯了掌控一切。我要求他按照我的方式生活,陪伴我,理解我,却从未想过去走进他的世界,理解他的沉默和压力。

我们的矛盾,根源不是钓鱼,而是沟通的缺失和彼此的骄傲。

我们开始学着重新“谈恋爱”。

他会放下手里的刻刀,陪我去逛街。虽然他还是对那些瓶瓶罐罐和花花绿绿的衣服提不起兴趣,但他会耐心地坐在休息区等我,手里盘着一块小小的木料,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我。我试穿新衣服出来问他好不好看,他会认真地看半天,然后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虽然话语朴实,但眼神里的真诚,比任何花言巧语都动人。

我也会穿上冲锋衣,陪他去河边。我还是受不了鱼饵的腥味,也还是没有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那一瞬间。但我会带上保温杯,给他泡好热茶。在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浮漂时,我就坐在旁边看书,或者看看风景。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他的侧影被勾勒出一圈金边,专注而宁静。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也很美。

婆婆看着我们俩的变化,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她不再需要偷偷摸摸来打扫卫生,而是光明正大地过来给我们做好吃的。她会一边择菜,一边跟我讲徐江小时候的糗事,说他从小就闷,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对谁好,就一根筋地对谁好。

我们家的那面鱼墙,成了亲戚朋友来访时必看的“景点”。每个人都惊叹于徐江的巧手和深情。我曾经觉得这面墙是对我的示威,如今却觉得,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独一无二的情书。

我把那份在包里放了很久的离婚协议书,拿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当着徐江的面,把它撕得粉碎。

他看着我,眼圈红了,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小晚,谢谢你。”他在我耳边说,“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我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也谢谢你,一直都在。”

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甜蜜和温馨。我辞去了原来那家外企的工作,开始试着帮徐江打理公司的事情。我擅长管理和营销,正好弥补了他不善交际的短板。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档”,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有说不完的话。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是一个“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圆满结局。

然而,生活总是在你最松懈的时候,给你猝不及不及防的一击。

那天,我正在整理公司的财务报表,无意中发现了一笔奇怪的支出。从三年前开始,每个月十五号,公司账户都会准时转出一笔不小的款项,收款人的名字,叫“张莉”。

张莉。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脑海里。

我记得她。她是徐江的初中同学,也是我当年的“情敌”。她一直喜欢徐江,在我俩结婚的时候,她还来敬酒,看着我,眼神里淬了毒一样。她说:“林晚,你最好好好对他,不然,有的是人等着。”

我当时只当她是输不起的疯话,一笑置之。

可是现在,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徐江公司的账上?而且是连续三年,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转账?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六年,他真的只是在等我吗?

我拿着报表,脑子一片混乱。愤怒、怀疑、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几乎想立刻冲到他面前,把报表摔在他脸上,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忍住了。

六年的分离教会了我一件事:冲动是魔鬼。在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任何歇斯底里的指责,都只会把事情推向更坏的结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把那几页报表复印了一份,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工作。

晚上回家,徐江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他系着我给他买的蓝色围裙,锅里的油“滋啦”作响,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看到我回来,回头对我笑:“回来了?马上就好,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

看着他毫无异样的笑脸,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阵发冷。

我“嗯”了一声,没回头。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告诉自己,要查清楚。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见一个客户,然后开车去了报表上那个地址。那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我找到了那个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憔悴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孩子。

是张莉。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和满身的疲惫,让她看起来像四十多岁。她看到我,也是一脸震惊,随即眼神变得躲闪和慌乱。

“林晚?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里那个孩子,心里已经凉了半截。那个孩子,眉眼之间,竟然和徐江有几分相似。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这孩子……是谁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张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不关你的事!你走!你走!”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浑身冰冷。所以,这就是他所谓的“苦衷”?这就是他所谓的“等待”?他在等我的同时,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每个月的汇款,是抚养费?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烧尽了。

我开着车在街上疯了一样地转,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他的深情感动,为我们的重逢庆幸,结果,一切都是假的。那面鱼墙,那个叫“江上晚渔”的品牌,都成了对我最大的讽刺。

我回到了家,那个我一度以为是避风港的地方。徐江已经做好了饭,正在摆碗筷。

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睛,愣住了:“小晚,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车钥匙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徐江,我问你,张莉是谁?”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种变化很微妙,不是心虚,而是一种……痛苦和为难。

“你……你见到她了?”他声音干涩地问。

“我不仅见到她了,我还见到她的孩子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个孩子,跟你长得那么像!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你每个月给她打钱,是抚养费吧?徐江,你把我当傻子吗?你一边在这里装深情等我回来,一边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你对得起我吗?!”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

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我们离婚吧。”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但语气却异常平静,“这次,我是认真的。房子、公司,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开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说完,我转身就走。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终于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那是哪样?你倒是说啊!”我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说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我……”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挣扎,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跟我来。”

他拉着我,开车带我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充满了抗拒和不安。

他带我上了住院部,在血液科的病房外停了下来。

他指着其中一间病房,对我说:“你看看里面的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管子,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旁边,张莉正趴在床边,无声地哭泣。

“这是……?”我愣住了。

“这是张莉的丈夫,王鹏。也是我的初中同学。”徐江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三年前,他查出了白血病。”

我的心,猛地一沉。

“王鹏家里条件不好,他自己是货车司机,张莉没有工作。为了给他治病,他们把房子卖了,还借遍了亲戚朋友。但是骨髓移植的费用,还是个天文数字。”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求我。他说,他死了没关系,但他放心不下张莉和孩子。他求我,如果他不在了,让我帮他照顾她们母子。”

“我当时……答应了。”

“所以,你给她的钱,是……”

“是给他治病的钱。”徐江说,“张莉一个女人家,要照顾病人,要带孩子,根本没有收入来源。我不帮她,他们一家就真的完了。”

“那孩子……”我的声音小了下去。

“孩子是王鹏的。”徐eng叹了口气,“他们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你觉得像我,可能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长得都有点像吧。”

我看着病房里那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再看看旁边哭得肝肠寸断的张莉,心里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是我错了。我又一次,用我的主观臆断,给他定了罪。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怎么告诉你?”他苦笑着看我,“王鹏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让我答应他,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张莉。他怕张莉有心理负担,觉得欠了我的。所以每个月,我都是以公司的名义,用‘项目分红’的借口把钱打给她。我答应过他,要替他保住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我们才刚刚重新开始,我不想因为这些事,让你心里再有疙瘩。我想等王鹏的病好了,再找机会跟你解释。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自己找过去。”

我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只看到了账本上的名字和金钱,却没看到这背后一个男人的承诺和另一个家庭的绝望。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又误会你了。”

他摇摇头,把我揽进怀里。“不怪你。是我没处理好。小晚,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无话。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尴尬和隔阂,而是一种更深的理解和连接。

如果说,六年前的重逢,让我看到了他的深情。那么今天这件事,则让我看到了他的担当和义气。这个男人,他或许不善言辞,但他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承诺,什么叫责任。

我忽然觉得,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我去“管理”和“改造”的对象,而是真正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我开始主动关心他的朋友,了解他的圈子。他也会把公司遇到的难题拿来和我商量,听取我的意见。

王鹏的病情,在我们的帮助下,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还不能痊愈,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张莉有一次在医院门口碰到我,对我深深鞠了一躬,眼含热泪地说“谢谢”。

我笑着扶起她,说:“我们是朋友。”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芥蒂,都彻底消失了。

“江上晚渔”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甚至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开了一家旗舰店。开业那天,高朋满座。徐江作为创始人,被邀请上台致辞。

他拿着话筒,看着台下那么多人,还是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没有说那些客套的场面话,而是看着我,认真地说:

“很多人问我,‘江上晚渔’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今天,我想告诉大家。‘江’是我,‘晚’是我的妻子,林晚。我曾经因为沉迷钓鱼,忽略了她,让她离开了我六年。这六年,我每天都在江边,等着我的‘晚’归来。所以,‘江上晚渔’的意思,就是,我在江边,等着我的爱人回家。”

台下掌声雷动。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那个为我一个人而紧张、为我一个人而深情的男人,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故事似乎应该在这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生活,从来不是一本写好了结局的小说,它总有新的篇章,等着你去翻开。

那天,我们正在旗舰店里忙碌,一个穿着精致、气质优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徐江面前,用一口流利的法语问他,他是不是“Jiang”。

徐江愣了一下,然后用他那蹩脚的英语回答“Yes”。

女人笑了,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法国一家顶级奢侈品集团的艺术总监,她在一个拍卖会上看到了徐江的作品,惊为天人。这次来中国,就是专门来找他,希望可以达成深度合作,甚至……收购他的品牌。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能让“江上晚渔”真正走向世界顶峰的机会。

但这也意味着,徐江可能要长期去法国工作,我们刚刚才团聚的生活,又将面临新的考验。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你想去吗?”我问他。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你希望我去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六年前的自卑和躲闪,也没有了重逢时的不安和愧疚,只有平静和尊重。他在把选择权交给我。

我笑了笑,拿起手机,开始搜索去法国的机票。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说,“不过,这次我可不让你一个人去了。你的法语那么烂,没我这个翻译可不行。”

他愣住了,随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一把将我抱起来,在阳台上转了好几个圈。

“小晚!你真好!”

我笑着捶他的肩膀:“快放我下来!一把年纪了也不嫌晕。”

月光下,我看到他眼里的星光,比整个城市的灯火还要璀璨。

手腕上,那对分离了六年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它们曾经是我们分离的见证,如今,却成了我们永不分离的信物。

我不知道法国的生活会是怎样,不知道我们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挑战和困难。

但我知道,这一次,无论风雨,我们都会牵着彼此的手,一起面对。

因为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两个人,在一起。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方无尽的夜色。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那条名为“婚姻”的线,在经历了断裂与重续之后,变得更加坚韧,它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我,另一头,则伸向了那片充满无限可能的、未知的水域。这一次,我们是共同执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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