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溪位于闽东周宁县城以西五千米处的浦源村,为国家AAAA级景区。这个级别可不低。
数十条山涧清泉,从海拔1448米的紫云山麓汇聚而下,一路峰回水转,流至浦源村口,水势顿减,七拐八弯,穿村而过。贯村溪流长约一华里,宽仅数米,水深及膝,清澈见底。溪中悠然游着数千尾色彩斑斓的大鲤鱼,故名鲤鱼溪。名字直白得像村人递来的粗瓷碗,却凝结着数百年的光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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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鲤鱼溪的鲤鱼可不一般,略通人性。”东道主笑眯眯地开始说道,“它们闻人声而至,见人形而聚,与人可友善哩。溪边小店专卖供鲤鱼吃的鱼食,游客若投食入溪,成百条鲤鱼竞相觅食,彩鳞翻飞,水花四溅,蔚为奇观。”
在导游嘴里,鲤鱼溪出现于南宋末年。相传居住在浦源村的郑氏始祖郑尚公及其后裔历来行善积德,至八世祖晋十公时,郑氏乐善好施已名声在外,远近皆知。一天,村中来了一位面露饥色的老媪,还带着两个小孩,白天沿户讨饭,晚上露宿村头。晋十公发现后,把老人小孩请到家中,派人照顾还延请医生看病。数日后,三人气色好转,便要告辞,晋十公亲自送他们出村。走到桥头时,突然人影消失,而溪中却游出三条鲤鱼,对着晋十公樱唇抬举,表其谢意。原来,这鲤鱼竟是金瓶峰上三位仙姑的化身。从此,村里人就把溪中鲤鱼奉为神灵,并立下“人在鱼在、誓死护鱼、不捕不食、世代相传”的村规。
如今,数百年过去了,当地人爱鱼如命、敬鱼如神的规矩始终未变。2008年,鲤鱼溪以“三个世界唯一”(鱼冢、鱼葬、鱼祭文)获得大世界吉尼斯纪录“年代最久远的鲤鱼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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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溪两岸的民居颇有江南水乡的建筑特色,沿溪而建,石木结构,最老的始建于清代,为游客呈现了浓厚的历史氛围和传统风貌。村景幽雅,溪下游建有占地近5亩的鲤鱼溪公园,内有鲤鱼仙姑塑像、亭台楼阁、水榭小桥、鲤鱼喷泉等专供游客拍照打卡的旅游景观。
途中,导游指着沿溪家家户户在门外修建的“L”形下水道问道:“你们可知这是为了什么?”大家不敢胡乱猜测,只是沉思不语。导游于是揭开谜底:“这是发大水时鲤鱼的避难所。”来到鲤鱼溪旁,导游又手指溪侧的葛蒲告诉大家:“这些长在水里的绿植,为的是让鲤鱼可以衔住,免得它们被山洪卷走。”当地人爱鱼、护鱼之心切、心细,可谓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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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首先去看了鲤鱼溪下游的鱼冢。这是全国唯一一座鲤鱼之墓。冢旁有两棵被称为“鸳鸯树”的水杉,粗粝的树干上长有巨大的树瘤,离地三四米处的树枝交叉,枝叶纠缠相连,形成的巨大树冠直径约六七米,颇为壮观。鱼冢前立有用篆书刻写的石碑,碑后的鱼冢中间开了一个孔洞,鲤鱼溪里自然死亡或遭到意外的鱼,就被村民投入这个孔洞内归安。葬鱼时,司仪会诵读祭文。
这种独特的习俗沿袭至今,演绎出当地人鱼和谐的浓厚氛围。这或许是世间最特别的墓园了,墓碑上没有名字,更没有生卒年月,远处鲤鱼溪水流淌的声响,仿佛是鱼群的集体呼唤。这一切,让每一尾鱼都活在了人们的念想里——它们用短暂的一生,换来了永恒的思念,或许比世间某些人活得更长久一些。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鲤鱼是流传最广的吉祥物之一,各种鱼图、鱼纹、鱼物和鱼俗,共同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化史的一条长链。在我国母系氏族社会遗址出土的石器、陶器上,都绘有或刻有鱼纹;而至商周,古人已有将玉鱼、铜鱼、陶鱼、木鱼等鱼形物随葬的习俗,皆视鲤为渡冥河之乘骑。史载孔夫子因其子出生时获鲁昭公以鲤相赠的贺礼,而以“鲤”字为其子命名,表明以鲤鱼为祥瑞的习俗此时已正式流行。
鲤之为用,大矣哉!究其所以,“鱼”与“余”谐音,鲤鱼常被用于年画、剪纸等民俗艺术的画面中,表达“岁岁有余粮”的美好期盼。“鲤”与“利”谐音,又被商界视为招财进宝的象征,古代鲤鱼形兵符更赋予其权力意象。依照《三秦记》的传说,黄河鲤鱼逆流而上,跃过龙门则化身为龙,故自唐代起,以此比喻寒门学子通过努力实现阶层跃升,衍生出“登龙门”“烧尾宴”等典故。因古乐府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之句,古人遂以鱼形木匣传信,称之为“鱼雁传书”,后引申为爱情信物。可见鲤鱼形象已广泛融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成为普通百姓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种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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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建于宋代的郑氏宗祠是游客前往鲤鱼溪的必经之地。古建筑由郑氏八世祖晋十公所建,清道光二十年重修,与安徽歙县郑村的郑氏宗祠、浙江浦江县郑宅镇的郑氏宗祠合称为“华东三大名祠”。宗祠飞檐歇顶、拱斗雕樑、凤池藻井,造型独特,前窄后宽,形同古船。建筑两端的山墙上,中国传统建筑中常见的木雕构件——悬鱼赫然可见。宋代的《营造法式》规定,“垂鱼(即悬鱼)施之于屋山博风板合尖之下”。可见悬鱼作为建筑构件,早在800多年前就已形成固定的规制。
悬鱼旨在遮挡博风板的接缝,避免其因日晒雨淋而变形开裂,从而有效地保护建筑的正脊檩木,同时也蕴涵着祈求建筑免遭火灾的寓意,因为鱼生活在水里,而水能克火。郑氏宗祠山墙悬鱼,本为遵循古制,护木防火,然以鲤为饰,勾画出吉祥美观的山面图案,属不忘祖上受鲤仙之恩。悬鱼之设,岂非双关?到如今,郑氏宗祠的悬鱼在山墙上已安置了数百年,可谓看遍了人间烟火,也看懂了一个道理:所谓报恩,从来就不是一时的狂热,而是世代相传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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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了鲤鱼溪。按照导游的指点,在村人所设的商铺前买鱼食,然后投饵至溪中,溪面顿时炸开了一片色彩斑斓。但见群鲤争食,露出水面的彩鳞有橙红的、金黄的、黑色的、白色的,好像把溪水染成了一幅五彩织锦,煞是好看。鲤鱼欢快地摆动着尾鳍拍水,鳞片折射的光映照着岸上人的笑脸——它们是真的不怕人,仿佛认得每一双投食的手,知道那掌心里托着的,是数百年来不变的善意。
我对于“鱼类的记忆只有七秒”之说,一直持姑妄听之的怀疑态度。其实,人类与鱼类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君不见喧嚣的互联网时代,新闻天天有,可火得快,消失得也快,上周的热点,这周已被人遗忘。人类的记忆又比鱼类好多少呢?归根结底,鱼还是有智慧的。鲤鱼溪里的鲤鱼为何“闻人声而至,见人形而聚”?它们何尝是贪那几粒鱼食,分明是用尾鳍丈量着人与鱼的距离——这距离,从晋十公送别的桥头开始,就未改变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鲤鱼的每一片鳞片,都刻着执着和坚韧的生物基因。它用短暂的一生,默默地厮守着自己生活的一方水土。斗转星移,冬去春来,任世间沧海桑田,改朝换代,都不改初心。倒是我们,在鲤鱼面前,嘴上自诩的“长久记忆”,却常像溪水的涟漪,被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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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溪不仅有独特秀美的景致,更有动人的护鱼故事与美丽的神鱼传说,人鱼和谐相处数百年,形成了一种以护鱼为代表的生活习俗。宁德地区叫鲤鱼溪的景点有好多,数年前我就偕少时同窗去过屏南县的鲤鱼溪,但似乎只有周宁的鲤鱼溪形成了鱼文化,有独此一家关于鲤鱼的历史、传说、习俗、礼仪等系统的文化传统。何哉?盖因村人历数百年风霜雨雪护鱼不辍,鲤遂与人共生,久而化之为文化矣。
溪水潺潺,鲤影绰绰。人护鱼,鱼亦记人。此中情谊,岂七秒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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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伟成
责编:李 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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