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把老房子的钥匙放在小姨手心,平静地像是在递给她一个苹果。
她说:“婉夏,这把锁,我替你开了三十八年。今天,你自己来锁吧。”
那一天,是我妈林婉秋的六十六岁大寿,也是我们这个家,维持了三十八年虚假和平的终点。三十八年,足够一个婴儿长大,结婚,生子。而对我来说,这三十八年,是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的、一个巨大又无声的谜团。
这个谜团的核心,就是我的小姨,林婉夏。她像一株依附着我们家这棵大树的藤蔓,盘根错节,密不可分,以至于我很多年都以为,她本就是这棵树的一部分。
直到那把钥匙落地,发出清脆又决绝的声响,我才终于看清了所有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与脓疮。
一切的崩塌,都始于我妈六十六岁生日那天,那碗她亲手做的长寿面。
第1章 不速之客
我叫陈思雨,今年三十八岁。在我的人生里,大部分的记忆都像一杯温吞水,平淡,安稳,偶尔泛起几丝涟漪,但很快又会归于平静。而这杯水的恒定温度,主要归功于我的母亲,林婉秋。
她是个典型的传统女性,温婉,坚韧,话不多,但家里家外总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爸陈建国,性子有些大男子主义,在一家国企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习惯了发号施令。但在家里,只要我妈一个眼神,他再大的脾气也得收敛几分。
我们家还有一个“编外成员”,我的小姨林婉夏。
小姨终身未嫁,也没有子女。她就住我们家对面的老式单元楼,两家窗户对着窗户,喊一嗓子都能听见。从我记事起,她就是我们家餐桌上的常客。毫不夸张地说,我童年一半的辫子是小姨梳的,一半的衣服是小姨买的。她对我,甚至比我妈还要亲昵几分。
这种亲密的关系,在我小时候看来是理所当然的。邻居们都羡慕我们家亲戚和睦,说我妈姐妹情深,我爸有情有义,肯照顾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姨子。
可随着年龄增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节,开始像鱼刺一样,时不时地卡在我的喉咙里。
比如,我们家吃饭的座位是固定的。我爸坐主位,我妈坐他左手边,而他的右手边,永远是留给小姨的。小姨总是很自然地给我爸夹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叮嘱他少喝点酒,那神态和语气,比我妈这个正牌妻子还要熟稔。而我妈,总是在一旁安静地喝着汤,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再比如,我爸单位发的福利,米、面、油,总会有一半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小姨家的厨房。我爸的衬衫,很多都是小姨陪着去买的,她对我爸的尺码、喜好,甚至比我妈还要清楚。有一次我妈给他买了件新夹克,我爸试了试,随口说了句“颜色有点老气”,第二天,小姨就提着一件一模一样但颜色更年轻的夹克上了门,笑着说:“姐夫,这件你穿着肯定精神。”
我爸高高兴兴地换上,我妈则默默地把我爸换下来的那件,连同吊牌一起,收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那个下午,我帮我妈整理衣柜,看到了那件“老气”的夹克。我忍不住问:“妈,爸怎么总穿小姨买的衣服?”
我妈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小姨眼光好,再说,她一个人,咱们不照顾她谁照顾她?”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亲情与道义的光辉,让我无法再追问下去。
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我甚至产生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我们家不像一个三口之家,更像是一个奇怪的四人组合,或者说,是我和我妈,闯入了我爸和小姨的生活。
这种感觉在我上了大学,离家远了之后,变得更加清晰。每次放假回家,推开门,十有八九会看到小姨在厨房里忙碌,或者和我爸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盘花生米,一杯清茶,聊着单位的趣事,而我妈,则多半在阳台上,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那画面,和谐得让人心慌。
直到我妈六十六岁生日这天,这场持续了三十八年的“和谐”大戏,终于迎来了它最不堪的落幕。
生日宴定在家里,我妈的意思是,人老了,不爱去外面折腾,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就好。我提前一天就回了家,丈夫张诚因为临时有项目,要晚点才能到。
那天,我妈心情很好,一大早就起来和面,准备做长寿面。厨房里,面粉的香气混合着高汤的鲜味,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属于“家”的味道。小姨也早早地来了,系着围裙,熟练地帮我妈打下手,摘菜,切葱花,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真像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
我爸坐在客厅看报纸,时不时地朝厨房喊一句:“婉秋,盐少放点,医生说我血压高。”
回话的却总是小姨:“知道啦姐夫,给你单独做一碗淡的。”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那根卡了多年的鱼刺,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
于是,我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我妈,笑着说:“妈,今天您是寿星,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我的手,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就你?别把厨房给点了。去陪你爸说说话。”
我正想坚持,小姨却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塞到我手里,把我往外推:“思雨说得对,姐,你去歇着。这里有我呢,保证误不了你的寿宴。”
她说话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我被她推出了厨房,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她拿起我妈用了一半的擀面杖,熟练地擀起了面条,而我爸,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眼神里是我从未读懂过的复杂情绪。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多余的局外人。
而我妈,那个真正的女主人,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不知道,这潭古井之下,究竟压着多少年的波澜。
第2章 裂痕
午饭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丈夫张诚到了。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进门就热情地喊:“爸,妈,小姨,我来了!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诚是个实在人,他的到来像一阵暖风,暂时吹散了笼罩在这个家里那层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我爸露出了笑脸,招呼他坐下喝茶。我妈也从阳台走进来,接过张诚手里的礼物,嗔怪道:“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小姨则麻利地接过张预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笑着说:“张诚就是孝顺,不像思雨,就知道动嘴。”
我白了她一眼,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种熟稔的姿态,总让我觉得张诚不只是我的丈夫,好像也是这个“大家庭”共同的女婿。
菜很快就上齐了,满满一大桌,都是我妈和小姨的拿手菜。我爸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亲自给张诚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今天,是六十六大寿,六六大顺,”我爸举起酒杯,红光满面,“首先,我们要祝她老人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我们纷纷举杯,说着吉祥话。我妈眼眶有些湿润,笑着喝了一口酒。
气氛热烈而融洽,就像任何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聚会。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几乎要以为,过去那些年里我感受到的所有怪异,都只是我的错觉。
酒过三巡,到了送礼物的环节。张诚和我准备的是一台最新款的按摩椅,我们知道我妈有腰疼的老毛病,这个礼物最实用。我妈嘴上说着浪费钱,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就在这时,小姨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了我妈。
“姐,生日快乐。”
我妈笑着接过来:“你又乱花钱。”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催促着我妈快点打开。我妈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丝绒盒子。打开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成色极好的翡翠项链,翠色欲滴,一看就价值不菲。
“婉夏,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妈立刻就要把盒子盖上。
“姐,这你就见外了,”小姨按住我妈的手,笑着说,“咱们姐妹俩,还分什么彼此。你喜欢就好。”
我爸在一旁帮腔:“是啊婉秋,这是婉夏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好看,配你。”
我妈看了看小姨,又看了看我爸,最终还是收下了,但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心里却咯噔一下。小姨只是个退休的普通工人,退休金并不高,她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重的项链?
接下来,小姨又拿出了一个同样精致的盒子,却不是给我妈的。她径直走到了我爸面前。
“姐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知道你不缺这个,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爸愣住了,我们也都愣住了。今天是我妈生日,怎么还有给我爸的礼物?
我爸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崭新的名牌手表。和我爸手腕上戴着的那块旧表,是同一个牌子,但款式更新,也更贵气。
我清楚地记得,我爸手腕上那块旧表,是他三十岁生日时,我妈用攒了很久的工资给他买的。他戴了三十多年,一直说有感情了,舍不得换。
“婉夏,你这是……”我爸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那块太旧了,早就该换了。”小姨的眼神里,流淌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情愫,“我知道你念旧,但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妈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爸看着那块新表,又看看手腕上的旧表,脸上是挣扎,是犹豫,但最终,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他摘下了旧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然后将新表戴在了手腕上,翻来覆去地看。
“好看,婉夏,还是你有眼光。”他由衷地赞叹道。
“你喜欢就好。”小姨笑靥如花。
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含情脉脉,像一对配合默契的璧人。而我的母亲,那个今天真正的寿星,却像一个被遗忘的背景板,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翡翠项链的丝绒盒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小姨,今天是我妈生日,你给我爸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吧?”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小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呵斥道:“思雨!怎么跟你小姨说话的?没大没小!”
“我只是觉得不合适!”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爸,你手上的表是妈送你的,你戴了三十多年,今天说换就换了?”
“一块表而已,你大惊小怪什么!”我爸有些恼羞成怒。
“那不是一块表!”我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是妈的心意!”
“够了!”
一声低沉但极具分量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争吵。
是妈妈。
她站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她一步一步走到我爸和小姨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以为她要哭,要闹,要质问。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伤。
然后,她端起了桌上那碗给自己准备的长寿面。那碗面,还是温热的。
她走到小姨面前,把碗递给她。
“婉夏,”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碗面,你替我吃了吧。”
小姨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姐,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啊,我的生日。”我妈轻轻地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吃了六十六年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她把面碗硬塞到小姨手里,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回餐桌旁,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她对着我们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今天,谢谢大家来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这杯酒,我敬我自己。”
说完,她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杯本该是喜庆的寿酒,在她喝来,却充满了诀别的味道。
第3章 摊牌
那碗被强行塞到小姨手里的长寿面,最终谁也没有吃。它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中央,热气渐渐散尽,面条在汤汁里慢慢坨掉,像一个无人理会的、悲伤的隐喻。
生日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草草收场。张诚是个聪明人,他看出气氛不对,找了个借口,带着我先告辞了。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爸低着头,反复摩挲着手腕上的新表;小姨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而我妈,已经回到了阳台,背对着客厅,只留给我们一个瘦削而孤寂的背影。
回家的路上,张诚握着我的手,轻声问:“思雨,你家……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三十八年来,我们家这种畸形的关系。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否真的看懂过。
“张诚,”我哽咽着说,“我想,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的家。”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生日宴上的每一个细节:小姨送出的那块手表,我爸欣喜的眼神,还有我妈那平静到令人心碎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思雨,你回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赶到家时,客厅里坐着三个人。我爸,我妈,还有小姨。三个人呈一个三角形的阵势坐着,谁也不说话,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茶几上,摆着一个老旧的木盒子,那是我妈的嫁妆,里面装着她所有的珍贵物品。
我妈见我来了,朝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在她身边。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我爸和小姨,最后落在我脸上。
“思雨,有些事,瞒了你三十八年,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她的开场白,像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婉秋,别说了!”我爸急切地打断她,脸色涨得通红。
“姐!”小姨也带着哭腔哀求道。
我妈却置若罔闻,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建国,”她先是看向我爸,“我们结婚四十年。这四十年,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这个家的地方。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公婆。我做到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然后,我妈转向小姨,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婉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我都先让着你。你到我们家来,我把你当亲人,当女儿一样疼。思雨有的,你都有。我有的,只要你开口,我也愿意给你。”
“姐,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小姨已经泣不成声。
“可是,”我妈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联合起来骗我,把我当傻子一样,骗了整整三十八年!”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彻底戳破了那层伪装的窗户纸。
我爸猛地站了起来,又颓然坐下,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小姨则瘫软在沙发上,哭得浑身发抖。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三十八年?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年开始吗?
我妈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她打开了那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布料已经褪色的日记本。
“三十八年前,思雨刚出生的那年,你,陈建国,被调到外地分厂做技术支援,一去就是大半年。”我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带着冰冷的寒意,“那时候,婉夏刚和她的对象分手,心情不好,就搬过来陪我,帮我照顾孩子。”
“我当时还很感激她,觉得有妹妹在身边,日子好过多了。直到有一天,我给你洗衣服,在你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她举起了那本日记本。
“这是婉夏的日记。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它自己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我只看了一页,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爸和小姨的脸上。
“‘今天建国哥又来看我了,他给我带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他说,他心里最爱的人是我,和姐姐结婚,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他说,等思雨大一点,就跟姐姐坦白,然后娶我。’陈建国,这是你当年对她说的情话吧?”
我爸的头埋得更低了,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婉夏,”我妈又看向小姨,“日记里还写,‘为了建国哥,我什么都愿意做。姐姐身体不好,生思雨的时候伤了元气,以后都不能再生了。建国哥想要个儿子,我可以替他生。’”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已经……
“我当时,像天塌下来一样。”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我抱着刚满月的思雨,想过去跟你们拼命,想抱着孩子跳河。可是,我看着怀里那么小的她,我舍不得。”
“我去找你,陈建国。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你跪下来求我,说你是一时糊涂,说你爱这个家,爱思雨。你求我,为了孩子,不要闹。”
“我又去找你,婉夏。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的亲姐姐。你也跪下来求我,说你对不起我,但你是真心爱建国。你说,你不要名分,只要能待在他身边,看着他,你就满足了。”
我妈说到这里,惨然一笑。
“你们俩,一个为了孩子,一个为了爱情,都求我成全。那我呢?谁来成全我?”
客厅里,只剩下小姨压抑的哭声和我爸沉重的喘息声。
“我闹过,吵过,也想过离婚。可是,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的女儿,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我父母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所以,我忍了。”
“我对你们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妈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我说,陈建国,你要这个家,可以。林婉夏,你想留在他身边,也可以。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林婉夏就不能嫁人,你们之间,就不能有孩子。这个家,名义上,必须是完整的。我要我的女儿,有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家庭。”
“你们答应了。陈建国,你为了保住你的前途和名声,答应了。林婉夏,你为了你那所谓的爱情,也答应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三个人,演了一场三十八年的戏。演给外人看,演给思雨看,也演给我们自己看。”
“这些年,你住我对门,进我家门,上我家餐桌,花我丈夫的钱,关心我丈夫的身体,给他买衣服,买手表……你做得,比我这个妻子还要称职。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你们在我面前眉来眼去,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时间长了,你们的感情会淡。我以为,只要思雨长大了,成家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甚至想过,等我老了,就这么算了,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可是,我错了。”我妈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这一次,是因为愤怒。
“昨天,我的六十六岁生日。你,林婉夏,当着我女儿女婿的面,送他手表,让他换掉我送他的东西。你是在向我示威吗?你是在告诉我,你等不及了吗?你是在提醒我,我该退位让贤了?”
“陈建国,你呢?你心安理得地收下,把我们三十多年的情分,像一块破布一样,随手就扔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还有没有这个家?”
我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三十八年了,我忍够了,也演够了。”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房产证,和一把钥匙,走到小姨面前。
“这套房子,是我和陈建国婚后的财产,有我的一半。现在,我把我这一半,送给你。”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姐,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小姨惊恐地后退。
“你必须收下。”我妈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是我欠你的。当年,如果不是我,你或许已经嫁人了,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是我,用一个看似完整的家的名义,捆住了你,也捆住了我自己。”
然后,就发生了我在开头看到的那一幕。
我妈把钥匙放在小姨手心,平静地说:“婉夏,这把锁,我替你开了三十八年。今天,你自己来锁吧。”
“从此以后,这个家,归你了。陈建国,也归你了。”
说完,她转身,拉起我的手。
“思雨,我们走。”
第4章 废墟
我像一个木偶,被我妈牵着,走出了那个我生活了三十八年的家。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父亲的呼喊和小姨的哭泣。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母亲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我过去三十八年的人生认知,砸得粉碎。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和睦家庭,不过是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原来,我敬爱的父亲,温柔的小姨,他们是这场戏的男女主角。而我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妈妈,她不仅是观众,还是这场戏的导演和编剧,用自己一生的隐忍和痛苦,维持着这脆弱的布景。
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到底算什么?一个让他们这场戏得以继续下去的,最重要的道具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和愤怒涌上心头。我恨我的父亲,恨我的小姨,甚至,在那一刻,我对我妈也产生了一丝不解和埋怨。
“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忍这么多年?”我甩开她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决绝,只剩下无尽的疲惫。阳光下,我才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她惨然一笑,“告诉你,你的父亲爱着你的小姨?告诉你,你的家随时都可能散掉?思雨,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我不想让你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一个看起来……幸福的家。”
“可是那都是假的!”我哭喊道,“我宁愿从小就知道真相,也不愿意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等你当了母亲,或许就能明白了。”我妈没有再跟我争辩,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的背影,在那个午后,显得那么佝偻,那么单薄。我所有的愤怒和埋怨,瞬间被巨大的心疼所取代。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她才是那个最痛苦,牺牲最大的人。为了我,她在一个没有爱情,只有背叛的婚姻里,煎熬了三十八年。
我追上去,重新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
“妈,对不起。”
“傻孩子。”我妈拍了拍我的手,眼圈红了。
我把妈接到了我和张诚的家。张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我妈的心疼。他二话不说,把主卧收拾出来给我妈住,还安慰我说,无论如何,他都会支持我的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我妈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给我们做饭,打扫卫生,晚上还去跳广场舞。她绝口不提父亲和小姨,仿佛他们已经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但我知道,她只是把所有的痛苦,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我好几次在夜里起来,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夜。
而我爸和小姨那边,彻底乱了套。
我爸的电话一天打几十个,我一个都没接。后来,他开始打给张诚。张诚开始还劝他,让他给我妈时间冷静一下。后来,我爸在电话里开始咆哮,说我妈无理取闹,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她赶紧回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张诚气得直接挂了电话,跟我说:“思雨,爸这个人,太自私了。到了现在,他想的还是他自己的面子。”
小姨也来找过我几次。她在我家楼下等我,看到我,就哭着上来拉我的手。
“思雨,你劝劝,让她回来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收下那套房子,我已经把房产证和钥匙都给你爸了。我走,我离开这里,再也不出现了,行不行?”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可怜极了。可我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却只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小姨,”我冷冷地抽回手,“三十八年前,你就该走了。现在才说走,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我离不开你爸爸……”她哽咽着说。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伤害我妈,伤害你的亲姐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住在我家对面,吃着我家的饭,花着我爸的钱,享受着本该属于我妈的一切。你有没有哪怕一刻,觉得对不起她?”
小姨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不停地哭。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她和我爸,其实是同一种人。他们打着“爱情”和“身不由己”的旗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母亲的牺牲和退让。他们早已习惯了我母亲构建的那个“安全区”,在那个区域里,他们既能拥有彼此,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和骂名。
而现在,我母亲亲手拆掉了这个安全区。他们暴露在阳光下,瞬间变得惊慌失措,狼狈不堪。
他们不是真的后悔,他们只是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场家庭的风暴,也很快波及到了亲戚圈。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我们家的丑闻成了所有亲戚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打电话来劝和的,有指责我妈小题大做的,更有甚者,说我爸和小姨是“自由恋爱”,我妈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我气得浑身发抖,想打电话去跟那些长舌妇理论,却被我妈拦住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吧。”她淡淡地说,“我活了六十六年,前半生为别人活,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我忽然觉得,那个在婚姻的废墟上痛苦挣扎的林婉秋,正在慢慢死去。而一个全新的,为自己而生的林婉秋,正在从这片废墟中,站立起来。
第5章 新生
母亲在我家住下后,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生怕给我们添麻烦。但张诚的体贴和我的坚持,让她慢慢放松下来。她开始尝试着去做一些她以前从未做过,或者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
她报名了社区的老年大学,学起了书法和国画。我记得她年轻时就喜欢这些,只是后来被繁重的家务和生活的重担磨灭了所有的兴趣。如今重拾笔墨,她像个找回心爱玩具的孩子,每天都兴致勃勃。
她还跟着广场舞队,去参加了全市的比赛,虽然没拿到什么好名次,但她穿着鲜艳的演出服,和一群老姐妹在台上自信地笑着,那张照片被我设成了手机屏保。照片上的她,容光焕发,是我记忆里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她甚至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加了我的微信,每天乐此不疲地给我发各种养生文章和搞笑视频,偶尔还会发一张她画的画,或者写的字,问我:“思雨,你看妈画得怎么样?”
看着那个在画纸上画着山水,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母亲,我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原来,卸下了“陈建国的妻子”这个沉重的身份后,我的母亲林婉秋,她自己,也是一个如此生动,如此有趣的人。
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认识了我的母亲。我发现,她并非我以为的那么软弱,那么逆来顺受。她的内心,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底线。那三十八年的隐忍,不是懦弱,而是一种选择。一种为了保护女儿,不惜牺牲自己的、悲壮的选择。
当她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她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的留恋。这种决绝,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相比于我妈的平静和新生,我爸和小姨的生活,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爸彻底慌了。他习惯了我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回到家就有热饭热菜,干净整洁的环境。我妈走后,小姨虽然也尽力去照顾他,但终究不一样。小姨会做饭,但做不出我妈的味道;小姨会打扫,但总有些角落被遗忘。
更重要的是,那种心理上的依赖,是无法替代的。我爸开始频繁地失眠,血压也跟着不稳定。他开始怀念过去那种“三个人”的稳定生活,开始意识到,我妈的存在,才是那个家的定海神针。
他不再打电话来咆哮,而是开始放低姿态,发短信给我,说他知道错了,说他想念我妈,求我帮忙劝劝。
小姨的日子更不好过。以前,她是我们家的“客人”,所有的付出,都带着一层“情分”的光环。我爸感激她,我也尊敬她。可现在,她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主人”,周围的邻居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想里外都做好,却发现自己力不从心。她想抓住我爸,却发现我爸的心,开始向着已经离开的我妈摇摆。她以为自己等了三十八年,终于等来了“转正”的机会,却发现,得到的,不过是一座没有了灵魂的空房子,和一个内心同样空虚的男人。
有一次,我在超市碰到她,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像是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黯淡无光,手里提着菜,一脸的憔อก。她看到我,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匆匆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声叹息。她也是个可怜人,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承诺,蹉跎了自己的一生。她和我爸,还有我妈,三个人,都被困在那个畸形的承诺里,互相折磨,谁也不是赢家。
一个月后,我爸亲自找上门来。
他提着一堆我妈爱吃的点心,站在门口, выглядел он очень жалко.
“思雨,让我见见,行吗?”他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我没有拦他。我知道,这一关,终究要我妈自己去过。
我妈正在客厅里画画,看到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连笔都没有停。
我爸把东西放在桌上,搓着手,局促地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婉秋……”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我错了。你回来吧,我们……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以前?”我妈终于停下了笔,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陈建国,你说的‘以前’,是哪种以前?是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说着情话,回家来心安理得地吃我做的饭的以前?还是你戴着别的女人送的手表,把我三十多年的情分扔在一旁的以前?”
我爸被问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回不去了。”我妈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三十八年,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是你自己,一次都没有珍惜过。”
“那……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离婚吧?”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都这把年纪了,离了婚,让人笑话。”
我妈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陈建国,到了现在,你还在乎的,只是你的面子。”她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画笔,“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爸还想说什么,但我妈已经完全沉浸在她的画里,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空气人。
最终,我爸失魂落魄地走了。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我知道,他和母亲四十年的婚姻,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第6章 和解
父亲离开后,母亲在画架前站了很久。我走过去,看到她画的,是一片秋日的胡杨林,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妈。”我轻声叫她。
她回过神,看着我,忽然问:“思雨,你是不是觉得,妈很狠心?”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不。我觉得,您做得很对。您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您自己的尊严。”
母亲笑了,眼眶却红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轻轻地哭了起来。这是她离开那个家之后,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我知道,这是她积压了三十八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
哭过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反而更好了。她似乎彻底放下了过去,开始真正地规划自己的晚年生活。她不再只是待在家里,而是开始和她的老年大学同学一起,计划着去旅游。
她们的第一站,是去西安看兵马俑。出发前,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拉着我帮她收拾行李,问我哪件衣服拍照好看。看着她充满期待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就在母亲去旅游的这段时间,小姨又来找了我一次。
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平静地递给我一个信封。
“思雨,这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一点钱,密码写在后面了。我知道不多,也弥补不了什么。你拿着,给买点她喜欢的东西吧。”
我没有接。
“你走吧。”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们不会原谅我。”小姨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在这里,待了三十八年,像个影子一样活着。现在,梦醒了,我也该走了。”她说,“我姐说得对,是我自己,蹉跎了自己的一生。我怨不得别人。”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眼神里一片茫然,“可能回老家吧。离这里远远的。思雨,替我跟说声……对不起。”
说完,她把信封塞进我家的门缝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这个纠缠了我们家三十八年的女人,终于,从我们的生活中退场了。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妈。我不想让这些人和事,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半个月后,我妈旅游回来了,整个人晒黑了,也精神了。她给我带了好多当地的特产,还兴致勃勃地给我看她拍的照片。照片里,她和一群老姐妹,在古城墙下,在大雁塔前,笑得灿烂无比。
“思雨,外面的世界真大,真好啊。”她感慨道,“我以前怎么就没想着出去走走呢?”
我知道,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被那个家,那段婚姻,牢牢地困住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爸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同意离婚了。
没有争吵,没有纠缠。财产分割很简单,老房子归他,家里的存款,一人一半。我妈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她自己的几件衣服和那些书画。
办完手续那天,我陪着我妈。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正好。我妈手里拿着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仿佛吐尽了半生的委屈和疲惫。
“思雨,”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从今天起,我又是林婉秋了。”
不再是陈建国的妻子,不再是谁的母亲,只是她自己,林婉秋。
我看着她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睛一酸,也跟着笑了。
故事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一个破碎的家庭,最终走向了各自的结局。没有狗血的报复,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对峙,一切都以一种近乎平淡的方式,尘埃落定。
父亲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老房子,据说身体越来越不好,常常一个人对着电视发呆。他失去了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妻子,也失去了那个他亏欠了一生的。他所追求的“两全”,最终变成了“两空”。
小姨不知所踪,再也没有了消息。她用一生去赌一场虚无缥缈的爱情,最终输得一无所有。
而我的母亲,她在经历了半生的风雨后,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晴空。她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每天画画,写字,旅游,活得比谁都潇洒。
我常常在想,如果三十八年前,母亲选择了离婚,我们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或许,她会少受很多委屈,但也可能,我的童年,会充满动荡和不安。
生活没有如果。每一段经历,无论好坏,都塑造了今天的我们。
那天,我陪母亲在公园散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突然对我说:“思雨,不要恨你的父亲,也不要恨你小姨。”
我愣住了。
“他们,也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普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和求而不得。”她说,“放下怨恨,也是放过我们自己。”
我看着她平静而睿智的侧脸,忽然明白了。
真正的强大,不是去憎恨,而是去原谅,去和解。不是原谅伤害本身,而是与那段痛苦的过去和解,与那个曾经遍体鳞伤的自己和解。
我的母亲,她做到了。
从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家里走出来,她失去了一个丈夫,却找回了她自己。对我而言,我虽然失去了一个看似完整的家,却拥有了一个真正完整的、快乐的母亲。
我想,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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