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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年我没考上大学,邻居嫂子安慰我,那天晚上她老公恰好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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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后,当我再次见到林嫂时,我才终于明白,1993年那个夏夜,她递给我的那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阳春面,救下的究竟是什么。

那碗面的热气,在我心里蒸腾了二十多年,一半是温暖,一半是愧疚。它成了我和老家之间一道模糊的屏障,让我在外漂泊的许多年里,既想念那份淳朴,又害怕面对那些旧日的眼神。

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那天晚上,张哥没有提前从运输队回来,如果那扇门没有“哐当”一声被撞开,我们三个人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生活没有如果。一切,都要从那个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说起,从我高考落榜的那个下午开始。

第1章 坍塌的夏天

1993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空气都是黏的。我们那条老旧的筒子楼巷子,被太阳晒得泛着白光,墙角的青苔都蜷缩成了干瘪的墨绿色。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那张印着红色分数的成绩单,像一张判决书,被我揉成一团,塞在枕头底下,可那几个数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

三百八十七分。

距离大专线,还差了十几分。

我们家在巷子里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当然,这只是街坊们的调侃。我爸是中学的语文老师,一辈子清高,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从我记事起,家里最显眼的位置,就摆着他用毛笔写的四个大字——“金榜题名”。

现在,这四个字像四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全家人的脸上。

晚饭的时候,我妈红着眼圈,把一碗绿豆汤推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我爸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的“大前门”香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和更呛人的沉默。

“吃饭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扒拉了两口米饭,味同嚼蜡。那沉默像一堵厚重的墙,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知道,我让他们失望了。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是父亲在三尺讲台上挺直腰杆的底气,是母亲在邻里间闲聊时骄傲的资本。现在,这一切都塌了。

吃完饭,我逃一样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门板隔绝了父母的叹息,却隔绝不了我内心的煎熬。我能听到隔壁张哥家传来的声音,电视里放着《渴望》,刘慧芳温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夹杂着林嫂清脆的笑声。

张哥叫张建军,是运输公司的长途司机,人高马大,嗓门也大,性格豪爽,但有点糙。林嫂叫林秀娟,比张哥小几岁,是附近纺织厂的女工。她人长得清秀,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浅的卧蚕,特别好看。他们结婚两年,是巷子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

我们两家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墙。我在这边听着课本里的函数和公式,常常能听到他们那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张哥“秀娟,饭好了没”的吆喝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俗世的、热气腾腾的幸福,和我书本里的清冷世界格格不入。

高考前,每次我熬夜看书,林嫂要是看见了,总会端一碗自己做的夜宵过来,有时候是甜酒酿,有时候是银耳羹。她会轻声说:“陈宇,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张哥则会大大咧咧地拍着我的肩膀:“小子,好好考!考上了,哥给你摆一桌!”

整个巷子的人都知道,老陈家的儿子,准能考上大学。这个不成文的“家庭默契”,或者说“邻里期待”,像一座山,之前是我的动力,现在,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是复读一年,还是跟着表叔去南下打工?复读,我怕再失败一次,让父母再承受一年的煎熬。打工,我又不甘心,感觉自己这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

就在这种绝望和迷茫中,我听到了敲门声。

“咚咚咚。”很轻,很有节奏。

我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宇,出来一下,家里酱油没了,你去巷口小卖部打一瓶回来。”

我不想动,但这是我落榜后,我妈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跟我说话,而不是叹气。我“嗯”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巷子里很安静,各家各户都亮着昏黄的灯光。我低着头,只想快点买完酱油赶紧回家,生怕碰到熟人,被问起成绩。

可偏偏,就在张哥家门口,我碰到了林嫂。

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棉布睡裙,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皂的香味。

“陈宇?”她轻声喊我。

我头皮一麻,脚步顿住了,窘迫地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林嫂。”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探究和怜悯,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我落榜的事,只是平静地问:“这么晚了,出去啊?”

“嗯,我妈让我去打酱油。”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哦,”她点点头,然后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朵安静绽放的栀子花,“快去吧,天黑,路上小心。”

就是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像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我那颗被羞耻和挫败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她没有问成绩,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种平静,反而成了对我最大的尊重。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小卖部,又冲了回来。路过她家门口时,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陈宇。”她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来,回头看她。她还站在门口,好像在等我。

“那个……建军他今天跟车去外地了,得两三天才回来。”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晚上煮了点绿豆粥,你要不要……过来喝一碗?”

第2章 一碗面的温度

我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酱油瓶子都差点滑下去。

去邻居家喝碗粥,这在平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在那个时间,那个情境下,尤其是在她特意说明“建军他不在家”之后,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我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身体里奔腾着荷尔蒙,脑子里塞满了从书本和录像带里看来的、对成人世界模糊而混乱的想象。林嫂的邀请,像一颗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暧昧不清的涟漪。

“不……不了,林嫂,我……我吃过了。”我结结巴巴地拒绝,脸颊发烫。

林秀娟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她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傻小子,想什么呢?嫂子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怕你憋坏了。过来坐坐,聊聊天,就当散散心。”

她的坦然,让我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显得无比龌龊。我为自己的念头感到一阵羞愧,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屋。

张建军的家不大,一室一厅,但被林秀娟收拾得井井有条。地板擦得能反光,桌子上铺着干净的碎花桌布,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瓶,瓶里插着几根从路边采来的狗尾巴草。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晚饭后残留的饭菜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属于“家”的味道。

这和我自己那个堆满了书本和卷子,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小房间,简直是两个世界。

“你先坐,粥在锅里温着,我去给你盛。”林秀娟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我拘谨地坐在小木凳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电视机还开着,声音调得很小,画面上的人影在晃动,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上的一张结婚照吸引。

照片上的张建军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笑得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些憨直。他身边的林秀娟,穿着红色的嫁衣,没有化妆,只是浅浅地笑着,眉眼弯弯,温柔又恬静。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那么幸福。

很快,林秀娟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厨房出来了。但碗里不是绿豆粥,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清亮的汤底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两只金黄色的荷包蛋卧在细长的面条上,蛋黄还是溏心的,看起来诱人极了。

“快吃吧,趁热。”她把碗和一双筷子放在我面前,“男孩子,光喝粥哪里顶饿。我刚看你晚饭就扒了两口,肯定没吃饱。”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从成绩出来到现在,我妈只会默默流泪,我爸只会拼命抽烟,他们用沉默表达着他们的失望和痛心。没有人问我饿不饿,没有人问我难不难过。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或许他们觉得,作为失败者的我,没有资格喊饿,也没有资格委屈。

只有林嫂,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我煮了一碗面。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面条很劲道,汤很鲜,带着猪油的香气。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仿佛饿了三天三夜。那股热气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驱散了盘踞在我心头一整天的冰冷和阴霾。

林秀娟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吃,也不说话。

直到我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完,她才递过来一张纸巾,柔声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窘迫地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你,林嫂。”

“谢什么。”她把碗收走,又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嫂子知道你心里难受。”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巷子里……都传开了?”我艰涩地问。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别管别人怎么说。高考这东西,就像过一道坎,有的人一次就迈过去了,有的人,可能要多试几次,或者……换条路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爸妈……他们……”

“叔叔阿姨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她打断我,“他们对你期望太高了,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你得给他们点时间,也得给你自己点时间。”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有种魔力,一点点抚平我内心的焦躁。我抬起头,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包容。

“林嫂,”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你上过大学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我连高中都没读完。”

我有些惊讶。在我心里,林嫂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怎么看都像是读过很多书的人。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我那时候,也想考大学。我们家姐妹多,条件不好,读到高二就读不下去了。后来进了纺织厂,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遗憾,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从那平淡中,听出了一丝深深的埋藏在岁月里的叹息。

她顿了顿,继续说:“陈宇,嫂子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你看,没上大学也能过日子’。我是想告诉你,人生路很长,一次考试,决定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千万别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她站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布面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放在我面前。

“我没什么文化,也教不了你什么大道理。”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我知道,人心里有事的时候,写下来,会好受很多。你把心里的难受、不甘心,都写下来。写完了,就翻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看着那个朴素的笔记本,再看看她真诚的眼睛,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羞愤、迷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桌面上。

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在邻居嫂子面前,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林秀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递给我几张纸巾。她没有劝我“别哭了”,也没有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的废话。她只是安静地陪着我,给了我一个可以放声痛哭的空间和时间。

那一刻,她不像一个邻居嫂子,更像一个温柔的姐姐。

第3章 不速之客

情绪得到宣泄后,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我擦干眼泪,看着桌上那个被泪水浸湿了一角的笔记本,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对不起,林嫂,我……”

“傻孩子,说这干嘛。”她把笔记本往我这边推了推,“收下吧,就当嫂子送你的毕业礼物。”

我点点头,郑重地把笔记本和钢笔收好,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

看时间不早了,我站起身准备告辞。“林嫂,太晚了,我回去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行,那你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了。”她送我到门口,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嫂子聊天。”

我“嗯”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感激。就在我拉开门,准备迈出去的那一刻,意外发生了。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是张建军。

他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蓝色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大帆布包,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应该是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

看到我从他家里出来,张建军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错愕和警惕所取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又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林秀娟,眼神变得复杂而锐利。

巷子里的声控灯因为开门的动静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凝重。

“建……建军?你不是说后天才能回来吗?”林秀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慌乱。

“车在半路抛锚了,跟了另一辆顺风车回来的。”张建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把帆布包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小偷,浑身不自在。我连忙解释:“张哥,我……我就是过来跟林嫂说几句话。”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觉得心虚。深更半夜,一个大男人,在女主人丈夫不在家的情况下,待在人家里。任谁看了,都会想歪。

张建军没有理我,他径直走到桌边,端起我刚刚喝过水的杯子,闻了闻,然后又看到了桌上那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秀娟,”他转过头,盯着林秀娟,一字一顿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建军,你别误会。”林秀娟急忙上前,想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

“我误会?我他妈在外面辛辛苦苦跑车,一个月回不了几天家,你倒好,在家里招待别的男人?”他的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胡说什么!”林秀娟的脸也白了,声音里带了哭腔,“陈宇高考没考好,心情不好,我就是看他可怜,叫他过来吃碗面,安慰安慰他!”

“安慰?有你这么安慰的吗?大半夜的,把我当死人是不是!”张建军的眼睛都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指着我,吼道:“你!滚出去!”

我被他吼得一个哆嗦,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想解释,可是在他滔天的怒火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可笑。

“张哥,你真的误会了,林嫂她……”

“我让你滚,你听见没有!”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个信号,彻底点燃了这场战争。

“张建军!你发什么疯!”林秀娟也哭了,冲他喊道,“陈宇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

“孩子?他十九了!不是三岁!该懂的都懂了!”张建军的怒火显然已经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我今天要是再晚回来半个小时,你们俩是不是就要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林秀娟的心里,也把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羞耻、愤怒、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爆炸。我不能忍受林嫂因为我而受这样的侮辱。

“张哥!你别血口喷人!”我攥紧拳头,也冲他吼了回去,“林嫂是看我难受才帮我,她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说她!”

“好人?”张建军冷笑一声,一步步向我逼近,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小子,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老婆远一点!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推出了门外。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建军!你干什么!”林秀娟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他。

“你给我进去!”张建军反手一推,把林秀娟推进了屋里,然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里,立刻传来了两人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林秀娟压抑的哭声和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我站在门外,手脚冰凉,大脑一片混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一个失意的落榜生,而她,只是一个给了我一碗面、几句安慰的邻家嫂子。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比桌上那杯凉白开还要干净。

可是,这一切在张建军眼里,都变了味。

巷子里的几扇窗户亮起了灯,有人探出头来,朝着这边张望。我能感觉到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完了。林嫂的名声,也完了。

我像个丧家之犬,逃回了自己家。我爸妈也被惊醒了,客厅亮着灯。我妈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问:“小宇,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张家吵架了?”

我没说话,径直走回房间,反锁了门,一头栽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隔壁的争吵声还在继续,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张建军愤怒的咆哮和林秀娟绝望的哭泣,却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凿着我的耳膜,也凿着我的心。

我毁了她。

我把她善意的举动,变成了一桩洗不清的丑闻。

那个晚上,我一夜无眠。手里紧紧攥着林嫂送给我的那个蓝色笔记本,坚硬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我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等天亮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4章 沉默的漩涡

第二天,我没敢出门。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睡着了,连早饭都没吃。隔壁一夜之间变得死寂,没有争吵,也没有往日的说笑声。这种寂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心慌。

中午的时候,我妈敲门叫我吃饭。饭桌上,她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我爸依旧是那副阴沉的表情,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最终,还是我爸先开了口,声音里压着火。

我把头埋在碗里,含糊地说:“没什么。”

“没什么?”他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整个巷子都传遍了!说你……说你跟林秀娟……”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妈赶紧打圆场:“老陈,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说!小宇不是那种孩子!秀娟也不是那种人!”她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小宇,你跟妈说实话,你昨晚去她家干嘛了?”

我抬起头,看着父母焦急又猜疑的眼神,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我该怎么解释?说我因为高考失利,去寻求一个邻居嫂子的安慰?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更何况是思想传统、把脸面看得比天还大的父母。

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沉默。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猛地站起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妈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孤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和张家,乃至整个巷子,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我和林秀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在巷子里碰到,她会迅速低下头,绕开我,脚步匆匆,好像我是什么瘟疫。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角的卧蚕也像是被愁云遮住,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

张建军看我的眼神,则像淬了冰的刀子。有一次我出门倒垃圾,他正好从外面回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然后重重地朝我脚边吐了一口唾沫。

巷子里的风言风语,像夏日里疯长的野草,压都压不住。

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大爷大妈,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味。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我走近,就立刻噤声,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我身上和不远处的张家门口来回扫视。

我成了巷子里的“名人”,一个高考落榜、还勾引邻居嫂子的“坏小子”。

我父母也成了被议论的对象。我妈再也不去巷口跟人聊天了,每天除了买菜,就待在家里。我爸在学校里,肯定也听到了风声,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脸上的皱纹,似乎一夜之间深了好几道。

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从昔日的亲密无间,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那道薄薄的墙,现在仿佛成了楚河汉界,隔开了两个曾经互相扶持的家庭。

我活在巨大的愧疚和痛苦之中。我好几次想冲到张家,跟张建军解释清楚,甚至想让他打我一顿,只要他能消气,能还林嫂一个清白。

可我没有勇气。我怕我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个蓝色的笔记本,我一次也没打开过。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那个夜晚的温暖,以及随之而来的、毁灭性的后果。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离开这里。

一天晚饭后,我对我爸妈说:“爸,妈,我想好了,我不复读了。我想跟表叔去深圳。”

表叔在深圳的工地上做个小包工头,几年前就叫我爸让我过去,我爸一直不肯,觉得那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活。

这次,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只是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后,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也好。出去闯闯,省得在家里丢人现眼。”

话很难听,但我知道,他同意了。

我妈在一旁抹眼泪,什么也没说。

走的那天,是个清晨。天还没亮,我妈给我煮了五个鸡蛋,让我路上吃。我爸给了我五百块钱,那是他当时将近两个月的工资。他把钱塞到我手里,只说了一句:“到了那边,好好做人。”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站在巷口,回头望了一眼。这条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巷子,此刻在晨曦中显得那么陌生。张家的窗户黑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睡梦中。

我多想再跟林嫂说声“对不起”,再说声“谢谢”。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车站,把那个坍塌的夏天,连同那碗阳春面的余温和随之而来的所有风波,都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我走得够远,那些流言蜚语就追不上我。

但我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像一道疤,永远刻在你的生命里。无论你走多远,它都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刻,隐隐作痛。

第5章 远方的疤痕

南下的绿皮火车,载着我的迷茫和愧疚,哐当哐当地驶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深圳,这个在当时人们口中遍地是黄金的城市,迎接我的,是工地上灼人的烈日、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以及听不懂的粤语。

我跟着表叔,从最底层的小工做起。搬砖、扛水泥、推车,每天累得像条死狗,倒在工棚的硬板床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成了麻痹精神痛苦的最好良药。我没有时间去想家,更没有时间去回味那个夏天的种种。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因为读过书,脑子比一般工人活络,我很快就学会了看图纸、算量、记工。表叔看我肯干又聪明,就有意地培养我。几年下来,我从一个小工,做到了技术员,再到项目助理。

我很少回家。过年的时候,也只是往家里寄钱,然后打个电话,说工地上忙,走不开。

其实,不是走不开,是不敢回。

我害怕面对那条熟悉的巷子,害怕看到父母鬓边新增的白发,更害怕,看到林嫂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

每次和我妈通电话,我都小心翼翼地,从不主动问起张家的事。偶尔,我妈会不经意地提起一两句。

“你张哥现在不做长途司机了,在市里开了个小货车,帮人拉货。”

“秀娟……她去年从纺织厂下岗了,现在在菜市场摆个小摊,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也挺辛苦的。”

“他们家……还没孩子。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每当听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知道,他们过得不好。而他们生活的不顺,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那个晚上的风波,就像一颗埋在他们婚姻里的定时炸弹,虽然没有立刻引爆,但肯定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赚钱,然后寄回家。我给我爸妈的钱,总是比他们需要的要多很多。我跟他们说,剩下的钱,让他们看着办,邻里之间,谁家有困难,能帮就帮一把。

我心里清楚,这钱,有一部分是想通过我妈的手,变相地补偿给林嫂。这是一种懦弱而迂回的赎罪方式。

有一年,我妈在电话里说:“小宇啊,你寄回来的钱,前阵子我取了一千,借给你林嫂了。她婆婆生病住院,急用钱,建军那阵子又把脚给崴了,家里实在周转不开。我跟她说,这钱不用急着还。”

我捏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只是“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点了一根烟,却怎么也吸不进去。南国的夜风,吹不散我心头的愧疚。

一千块钱,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林嫂肯向我妈开口借钱,说明他们家,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只能躲在千里之外,用这种可笑的方式,进行着自我安慰式的弥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深圳立住了脚跟。我从表叔的工程队里独立出来,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装修公司。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把父母接到了深圳,在市区给他们买了一套小房子。老家的筒子楼,就那样空了下来。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过去,告别那条承载了我所有少年羞耻和悔恨的巷子。

直到二十年后,我爸的一次突发心梗,让我不得不再次踏上那片我逃离了半生的故土。

第6章 二十年的重逢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需要在老家的市人民医院住一段时间进行康复治疗。我和妻子轮流在医院陪护。

那天下午,我让妻子先回家休息,自己一个人守在病房。父亲睡着了,呼吸平稳。我闲来无事,就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透透气。

初秋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花园里有几个病人和家属在散步,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个正在费力地搀扶着一位老太太走路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她的身形比记忆中消瘦了很多,背也有些微微的佝偻。

我的心,猛地一跳。

直觉告诉我,是她。

我站起身,慢慢地朝她走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侧脸越来越清晰。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细密的皱纹,眼角的皮肤也松弛了,但那柔和的轮廓,那温婉的气质,还是一如当年。

是林秀娟。

我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二十多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排演过重逢的场景,想象着该如何开口,如何道歉。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扶着老太太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柔声说着什么,然后起身,似乎是准备去打开水。

她一转身,正好和我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她也愣住了,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惊讶,然后,那份惊讶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久未谋面的、熟悉的陌生人。

“……陈宇?”她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当年的清亮。

“林嫂。”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无比。

我们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花园里的鸟叫声,远处车辆的鸣笛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她指了指身后的老太太,勉强笑了笑:“我婆婆,前阵子摔了一跤,股骨头骨折,在这住院呢。”

“我爸……心梗,也住在这里。”我解释道。

“哦,叔叔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手术做完了,在康复。”

又是沉默。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二十多年的鸿沟,里面填满了流言、误会、愧疚和无法言说的往事。

“你……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吧?”她问,目光落在别处,似乎不敢看我。

“挺好的。”我点了点头,“你呢?林嫂,你……还好吗?”

问出这句话,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有什么资格问她好不好?她的不好,不都是因我而起吗?

果然,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掠过一丝苦涩。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声说:“都过去了。”

“对不起,林嫂。”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

“别说了。”她打断我,摇了摇头,“不怪你,你那时候也是个孩子。要怪……就怪命运弄人吧。”

她的豁达,更让我无地自容。

“嫂子,当年我……”我还想解释那个晚上的真相。

她却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再次打断我:“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从来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一种我读不懂的悲悯。

“其实,那天晚上,我该谢谢你。”她忽然说。

我彻底愣住了。谢我?我毁了她的名誉,毁了她的生活,她为什么要谢我?

“那天……是我和我家建军的结婚纪念日。”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他忘了。他跑车去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我一个人在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她继续说,“我也参加过高考,也落榜了。我懂那种感觉,天塌下来的感觉。所以,我就是想……做点什么。给你煮碗面,跟你说几句话,好像……也是在安慰当年的我自己。”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她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那只是一个导火索吧。我和你张哥之间,早就有很多问题了。他脾气爆,又大男子主义,我们……说不到一块去。那件事,只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提前引爆了而已。”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在那碗面的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她安慰我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自我疗伤?

而我,和她暴躁的丈夫一样,都只看到了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她内心的孤独和善良。

“陈宇,你现在过得好,嫂子就放心了。”她重新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释然,“别再为过去的事背包袱了,人总要往前看。你爸还等着你照顾,快回去吧。”

说完,她拿起暖水瓶,冲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开水房。

看着她日渐蹒跚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二十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背负着流言和不白之冤远走他乡。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真正承受了所有痛苦,并且默默将它们消化掉的人,是她。

她用一碗面的温度,温暖了我那个绝望的夏天。而我,却用整个青春的愧疚,才勉强读懂了她那份深藏在岁月尘埃里的、最纯粹的善良。

第7章 迟到的真相

和林秀娟重逢后的几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的那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心结,却也让我看到了结后面更深的伤疤。

我决定去找一次张建军。

有些事,必须有一个了结。我不能再让林秀娟一个人,背负着所有误解和委屈。

我向护士打听到了林秀娟婆婆的病房号。第二天傍晚,我提着一篮水果,站在了病房门口。

开门的是张建军。

二十多年的岁月,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头发稀疏了,背也有些驼了,当年那个一身蛮力的壮汉,如今看起来,只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中年男人。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悦。

“你来干什么?”他堵在门口,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张哥,我来看看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也想……跟你聊聊。”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

病房里,林秀娟正在给婆婆喂饭,看到我,她显得有些意外和局促。我跟床上的老人打了声招呼,把水果放下,然后对张建军说:“张哥,我们出去说吧。”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楼梯间。这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风声。

张建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有什么事,说吧。”他靠在墙上,声音嘶哑。

“张哥,关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有任何隐瞒,“我想跟你解释清楚。那天晚上,我高考落榜,心情很差。林嫂看我可怜,才叫我过去,给我煮了碗面,开导了我几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张建军弹了弹烟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我继续。

“我知道,这件事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我对不起林嫂,也对不起你。今天我来,就是想郑重地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我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猛地抽了几口烟,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秀娟是什么样的人,我跟她过了半辈子,我会不清楚?”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自嘲,“她就是心太软,看谁可怜都想帮一把。那天晚上,我从外地回来,又累又烦,一进门看到你小子在她屋里,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不是气你们俩有什么。我是气她!气她不知道避嫌!气她把自己的名声不当回事!咱们那条巷子,人多嘴杂,什么话传不出来?我一个大男人,在外面跑车,最怕的就是别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老婆不守妇道!”

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墙上,像是要摁碎心里所有的愤懑。“我那晚是冲动了,话说得也难听。可我……我就是那么个糙人,心里有火,憋不住。事后我也后悔了,可我拉不下那个脸跟她道歉。就这么……一直僵着。”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他当年的暴怒,并非完全出于男人的嫉妒,更多的是一种源于自卑和不安的、笨拙的保护。他想保护自己的家庭,保护妻子的名誉,却用了最伤人的方式。

“那件事之后,我们俩心里就都有了疙瘩。”张建军的声音低沉下去,“她觉得我不可理喻,不信任她。我觉得她心里委屈,但又不知道怎么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话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远。后来……她身体一直不好,也就没要上孩子。别人都说是因为那件事,伤了身子,败了名声,老天爷在惩罚我们……”

他说到这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圈竟然红了。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夏夜的风波,就像一个,虽然表面上结了痂,但毒素却早已渗透进了他们婚姻的骨髓里。它消磨了他们的感情,加剧了他们的隔阂,最终,成了他们半生不幸的根源。

而我,是那个无意中种下的人。

“张哥……”我的喉咙哽住了,“这些年,让你和林嫂受苦了。”

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脆弱。“行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嘛。你能回来,把话说开,我心里……也算亮堂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爸的病,我听说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说完,他没再看我,径直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楼梯间站了很久。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直到今天,才真正长大了。

第8章 面里的光阴

父亲出院后,我在老家又多待了一周。

那期间,我去了一趟张建军家。他家还是住在原来的筒子楼里,只是房子比以前更显破旧了。

林秀娟给我开了门。看到我,她有些惊讶,但还是把我让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和二十多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家具都旧了,墙上的那张结婚照,相框的边角已经泛黄。

我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林嫂,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知道不多,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当年的一碗面,我记了半辈子。这钱,你一定要收下。”

林秀娟把信封推了回来,态度很坚决:“陈宇,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当年我帮你,不是图你什么回报。你要是真当我是你嫂子,就把钱拿回去。”

我看着她,她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如当年。我知道,我再坚持,就是对她的侮辱。

我把信封收了回来,心里却更加沉重。

“嫂子,”我换了个方式,“我这次回来,看到老城区的房子很多都在搞装修。我在深圳就是做这个的。我想……在老家开个分公司,专门做旧房改造。你和张哥,能不能来帮我?”

我看着她,诚恳地说:“张哥懂材料,有力气,可以负责采购和监工。你心细,又会跟人打交道,可以负责接待客户、管管账。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行吗?”

林秀娟沉默了。她低着头,我看到有泪水,滴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

许久,她抬起头,对我点了点头。

半年后,我的装修公司分部,在老家的小城里正式开业了。

张建军成了最尽职尽责的监工,每天奔波在各个工地,虽然辛苦,但整个人都精神焕发,像是找回了年轻时的干劲。林秀娟则把小小的办公室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对待客户耐心又热情,很快就成了公司的“金字招牌”。

他们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夫妻俩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为了一些小事拌嘴,但眼神里,却多了从前没有的默契和温情。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过年。除夕那天,林秀娟和张建军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来给我父母拜年。

那天晚上,我们两家人,时隔二十多年,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张建军端起酒杯,非要敬我。他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有些大了,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兄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笑着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吃完饭,林秀娟把我拉到厨房,她从锅里,给我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还是阳春面,还是卧着两个荷包蛋。

她笑着说:“尝尝,看嫂子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我坐在小凳子上,就着厨房温暖的灯光,吃着那碗面。面条滑润,汤头鲜美,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味道一模一样。

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

我忽然明白,林嫂当年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落榜少年的自尊,更是一份在绝望中相信善良的可能。而我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去弥补,也不仅仅是为了偿还一碗面的恩情,更是为了找回那个曾经因为懦弱和误解而迷失的自己。

人生就像一碗面,有汤有水,有咸有淡。有的人,会陪你吃一辈子;而有的人,只在你最饥饿、最寒冷的时候,为你端上一碗。

而那一碗的温暖,足以照亮你余生的所有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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