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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她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在她身体里悄然孕育,又悄然离去的小生命。那时她拿着验孕棒,看着那两条清晰的红线,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可还没等她开口,他就先一步,用彻夜的“加班”和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将她的喜悦冻成了冰碴。
然后,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她因为情绪激动,腹部剧痛,被送往医院。
医生遗憾地告诉她,孩子没能保住。
原因:母体情绪波动过大,加上……长期的郁结于心,身体状态不佳。
而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大概,正陪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吧。
“说完了吗?”温暖打断宋雪的话,声音冷得像冰,“说完我挂了。”
不等对方回应,她直接掐断了电话。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宋雪那矫揉造作的声音,以及那句刺耳的“自己的孩子”。
温暖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
空荡荡的病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窗外无尽蔓延的灰暗。
(第四章)
手术前一天,需要家属签字。
护士拿着风险告知书来找她:“温小姐,您的家属……”
“我没有家属。”温暖平静地打断她,“我自己签可以吗?”
护士看着她苍白的脸,独自一人住在病房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按照规定,最好还是有直系亲属……”
“我父母早年去世了。”温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没有兄弟姐妹。丈夫……刚离婚。”
护士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那……您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吗?或者,能联系到前夫……”
“不用了。”温暖立刻拒绝,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尖锐。她绝不会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最终,在她的坚持下,医院方面经过协商,同意她在签署一份附加声明后,自己为自己签字。
握着笔,在“患者家属”一栏,写下“温暖”两个字时,她的手很稳。
名字并排在一起,像一个孤独的循环。
从此,她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只剩下她自己负责。
(第五章)
手术很成功。
这是她从全麻中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主刀医生站在床边,语气带着鼓励:“肿瘤切除得很干净,接下来就是定期化疗,好好休养,保持好心态,康复的几率很大。”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麻药过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伤口在腹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护士来给她换药,看到她苍白的唇和紧握的拳头,轻声安慰:“疼的话就叫出来,会好受点。”
温暖只是摇了摇头。
身体的疼痛,或许还能忍受。心里的那个窟窿,却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填满。
化疗的副作用比想象中更难熬。呕吐,脱发,食欲不振……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就纤细的身材,现在更是单薄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能倒。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光头、憔悴、眼窝深陷的女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曾经的自己。
曾经,她也明媚过,鲜活过,被那个人捧在手心里过。
九年光阴,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第六章)
住院期间,她拉黑了所有可能与陈默和宋雪有关联的人。
世界仿佛清净了。
偶尔,她会从护工或者邻床家属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点关于他们的消息。
无非是陈总新婚燕尔,对怀孕的娇妻呵护备至,成了圈子里的“模范丈夫”。
每一次听到,她都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春天来了,窗外的树木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充满了生机。
而她的生命,却在经历着一场严冬。
有一次,她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晒太阳,偶然遇到了之前的主治医生。医生还记得她,关切地问起她的近况。
“还好,在化疗。”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医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温小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温暖看向他。
“你之前……流产过,对吗?”医生语气温和,“那次流产,对你的身体损伤不小。本身子宫内膜就偏薄,加上后来情绪长期抑郁,导致内分泌严重失调,身体免疫力下降……这些,可能都是诱发你胃部病变的因素之一。”
医生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温暖心上。
原来,一切的根源,早已埋下。
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它的失去,不仅带走了她做母亲的希望,甚至可能……间接将她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渴望孩子,要给孩子一个“家”的男人,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恨吗?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疲惫。
(第七章)
六次化疗,像六场酷刑。
温暖咬着牙,一次次挺了过来。
她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哪怕吐得昏天暗地,也会在稍微舒服一点后,再勉强塞进去一些流食。
她买来了假发,是和她以前长发差不多的款式,戴上后,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她开始在天气好的时候,慢慢走到医院附近的公园,看着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看着相互搀扶的老人。
生命,以另一种残酷而坚韧的方式,在她面前展开。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她办完手续,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医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青草和花香,是自由的味道。
手机里,有一条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是最后一笔离婚财产分割款到账了。
数字庞大,足以保障她后续的治疗和余生衣食无忧。
可这些钱,买不回她的健康,买不回那个失去的孩子,更买不回被践踏得粉碎的九年感情。
她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刺眼的阳光。
下一步,该去哪里?
回家吗?
那个充满了回忆,如今却空荡荡的房子?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房产中介的地址。
是时候,和过去彻底告别了。
(第八章)
房子挂出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合适的买家。
卖房,搬家。
她处理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新家在一个安静的公寓楼,不大,但视野很好,阳光充足。她按照自己的喜好,一点点布置,没有留下任何旧物的影子。
她开始定期复查,积极配合后续的康复治疗。
她报名了一个绘画班,这是她年轻时就想学,却一直为了家庭和工作搁置的爱好。
画笔落在纸上,色彩晕染开来,仿佛也将她灰暗的心境,一点点涂抹上别的颜色。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地向前。
她很少再去想陈默,想宋雪,想那段失败的婚姻。
偶尔在财经新闻上看到陈默公司的消息,或者从昔日共同朋友那里听到一星半点关于他们孩子的出生(是个男孩),她内心也再无波澜。
就像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的故事。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放下,不是咬牙切齿的恨,也不是刻骨铭心的痛,而是彻底的淡漠。
(第九章)
一年后的春天,温暖复查结果一切稳定。
医生笑着对她说:“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定期来复查就行。”
从医院出来,她一个人去吃了一顿火锅。红油翻滚,热气腾腾,她吃得鼻尖冒汗,酣畅淋漓。
这是生病以来,她第一次如此放纵地享受美食。
活着,真好。
她去了郊外的墓园。
不是去看望谁,只是突然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走走。
春日的墓园,松柏苍翠,偶尔有几声鸟鸣,更显幽静。她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目光掠过一排排墓碑。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座新坟,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笑靥如花。墓碑上没有刻夫姓,只写着“爱女宋雪之墓”,立碑人是她的父母。
照片下面,刻着生卒年月。
温暖计算了一下,距离她生下孩子,才不过半年多。
宋雪?是她认识的那个宋雪吗?
她站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惊讶?唏嘘?还是……一丝莫名的复杂?
那个曾经用电话向她炫耀胜利的女孩,那个她曾深深怨恨过的“第三者”,如今已化为一抔黄土。
而那个孩子呢?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生死无常,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宏大的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可笑。
(第十章)
又过了几个月,温暖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陈默的母亲,她的前婆婆。
老人家的声音带着哭腔,苍老而疲惫:“暖暖……是妈……是阿姨对不起你……”
温暖握着手机,沉默着。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是陈默的!”前婆婆语无伦次,“是宋雪那个贱人骗了我们!她早就跟别人不清不楚,怀了野种,赖在了陈默头上!陈默也是鬼迷心窍……”
“现在好了,孩子生下来,越长越不像,陈默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真的不是他的!我们陈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宋雪那个女人,生完孩子身体就一直不好,几个月前就……就没了……留下这么个野种……”
“陈默他……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公司也不管了,整天喝酒,人都废了……”
“暖暖,阿姨知道没脸求你……但你能不能……回来看看他?他现在只听你的话……”
电话那头,是老人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温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真相大白了。
多么讽刺。
他为了那个“他的孩子”,毅然抛弃了九年的发妻,结果却替别人养了孩子,还落得如此下场。
这算不算是……报应?
“阿姨,”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和陈默,已经离婚了。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至于那个孩子,”她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大人之间的恩怨,孩子是无辜的。希望你们能妥善安置他。”
说完,她轻轻挂断了电话,然后将这个号码也拉入了黑名单。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新画的油画上,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永远向着太阳。
她拿起画笔,蘸上一点柠檬黄,轻轻点缀在画布上。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往后余生,她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尾声)
三年后。
云南,某个依山傍水的小镇。
温暖开了一家小小的民宿,名字叫“暖居”。院子不大,种满了花花草草,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风景。
她养了一只懒洋洋的橘猫,每天窝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定期复查,指标一直稳定。曾经的病痛和创伤,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赋予了她一种通透和平和的气质。
她不再画画卖钱,只是随心所欲地涂抹,记录下生活的点滴美好。
偶尔,会有相熟的客人,夸她气质好,问她是不是一直单身。
她总是笑笑,不置可否。
那段九年的爱恨纠葛,那个名叫陈默的男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以及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宋雪……都成了她生命长河中,一段已然模糊的过往。
一天傍晚,她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远方的落日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手机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是关于本市某个曾经风光一时的科技公司正式宣告破产清算的消息。公司创始人的名字,一闪而过。
温暖的目光在那一行字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划开。
她端起手边的花茶,轻轻呷了一口。
茶香袅袅,岁月静好。
远处的苍山如黛,近处的洱海泛着粼粼波光。
她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沉静而温柔。
她终于,把自己还给了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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