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年销上亿元“毒土”的背后资本

澎湃新闻记者 祝江 夏如初 实习生 吕翘楚 魏子墨

在低价营养土市场里，“花栖湖”、“花香泥”和“小田园艺”三大品牌占据了较大份额，在电商平台销量不菲。

澎湃新闻影子调查队10月28日独家刊发的“毒营养土”系列调查报道近日引发关注。在影子调查队送检并检出重金属超标的营养土中，便有这三个品牌。

事实上，在国内做营养土的圈子并不大，根据这些品牌背后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以及相关负责人讲述，影子调查队调查发现，“花栖湖”、“花香泥”和“小田园艺”三个品牌背后的资本，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宪的“营养土”生意

据影子调查队此前报道，记者从抖音“i发财的小店”购买的“花香泥”牌送检样品，镉含量超过GB 15618-2018农业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标准，产品包装显示由“淮安百绿盛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绿盛）”所生产。

淮安百绿盛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内的“花香泥”母公司办公展示点。本文图片均由 澎湃新闻影子调查队 摄

工商资料显示，淮安百绿盛与淮安花栖湖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淮安花香泥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的注册地址，同为淮安市淮阴区南陈集镇淮丰村6组。影子调查队从上述公司负责人处证实，三方正在开展营养土产销方面的深度合作。

淮安花栖湖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王宪，该公司由浙江种果家农业科技有限公司100%控股，后者注册地为浙江省杭州市滨江区浦沿街道东信大道66号4号楼155室。

浙江种果家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为郭永华，持股40%，郭永华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宪占股20%，担任董事。

值得关注的是，一家在香港注册的公司“QScapital Limited”在涉事公司占股20%，杭州种田家科技发展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和杭州种菜家科技发展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合计占股20%。

后两家公司中，郭永华与王宪又分别占据70% 和30%的股份。换句话说，郭永华与王宪牢牢掌控着“花栖湖”和“花香泥”相关品牌的控制权。

工商资料还显示，淮安花栖湖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注册使用的商标包括“花香泥”“花相邻”“花美诺”“花姿蕾”“花源绿洲”。影子调查队从王宪处了解到，上述营养土的销售额过亿元。

影子调查队此前揭露位于淮安市马头镇的“淮安沃隆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沃隆农业）”主要为品牌“花香泥”代加工，现场环境恶劣，非法使用建筑垃圾渣土、造纸厂污泥等多种污泥原料加工。

在调查走访过程中，影子调查队还了解到，“花香泥”的包装袋在位于淮安市淮安区钦工镇的淮安辰能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和安徽亳州新惠通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也有大量使用。

在影子调查队随机购买营养土送检过程中，淘宝“园艺用品工厂店”销售的一款营养土被检出：镉0.99mg/kg【超国家强制标准《土壤环境质量 农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标准》（GB 15618-2018）】，检出铅93.3mg/kg【超国家推荐标准《食用农产品产地环境质量评价标准》（HJ/T 332-2006）】，检出锌366.6mg/kg【超国家标准（GB 15618-2018）】。

上述产品的外包装显示，生产厂家为江苏省泰州市泰兴市姚王镇桑木村的江苏中房农牧有限公司。影子调查队在该厂家探访时发现，现场散落有“花香泥”“小田园艺趣田乐”“芽美佳”“花居”等产品包装袋。

成立于2019年的江苏芽美佳园艺发展有限公司，注册地为淮安市淮阴区马头镇，法定代表人颜朝辉，实际控制人亦为王宪，占股40%。

在此次调查中，有5款“营养土”锌含量超过国标GB 15618-2018所规定的300mg/kg。其中，抖音金牌店铺“植觉园艺馆”所购的涉事产品超标最严重，为717.6 mg/kg；有6款的铅元素检出量，超过推荐标准HJ/T 332-2006所规定的50mg/kg，最大值为140.5 mg/kg，同样来自“植觉园艺馆”。此外，“植觉园艺馆”的涉事产品还被检出铜、镍、铬含量超标。产品包装显示，该产品总经销方为“浙江种果家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品牌方为“淮安花栖湖农业科技有限公司”。

王宪曾向影子调查队明确表示，“花栖湖”没有自建工厂。除了与淮安百绿盛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合作，注册地位于淮阴区凌桥乡工业集中区A1幢的淮安市沃隆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是“花栖湖”最大的代加工厂之一。

据影子调查队此前报道，“沃隆农业”的营养土原料有建筑垃圾、造纸厂运出来的黑色废水、发电厂灰及各类污泥，王宪对工厂未配套处理设备和标准化流程也知情。

淮安沃隆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厂房内，员工在打包装袋。本文图片均由 澎湃新闻影子调查队 摄

截至发稿，王宪的关联企业有17家，多冠以“花栖湖”或“花香泥”的农业公司，均在存续期间，2010年，王宪曾在天津注册过一家天津市东丽区钢贸钢材经营部，现已注销。

另起炉灶后的“小田园艺”

暗访期间，多位营养土从业者向影子调查队提到，此前，有机肥厂商江苏思威博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简称“思威博”）旗下的“小田园艺”席卷低端网销市场，而近年来“花栖湖”风头正盛。

事实上，两家公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媒体报道，2019年12月，思威博初涉电商，半年后成立农资C端电商运营平台，主攻园艺用品，“小田园艺”应运而生，创始人为郭永华，王宪等人合伙。联合思威博的工厂资源，小田园艺在全国“建”了50多个生产基地，并于2021年6月，完成了1000万元天使轮融资。

江苏小田园艺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系华怀峰，其也是江苏思威博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2023年，王宪和郭永华各自带领团队另起炉灶。

工商资料显示，郭永华从江苏小田园艺科技有限公司退出后，2023年5月，其作为实际控制人、法定代表人，王宪作为董事之一，成立了上述提到的“浙江种果家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园艺产品销售、肥料销售等。

“目前，我们和思威博（指小田园艺）占了市场的七八十（编注：百分之七八十）。”王宪称，“花栖湖”在全国共有18个仓，算上代发，全网至少有百余家店铺，旺季全仓一天出货十余万单，淡季每天几万单。

影子调查队在某电商平台商铺“十六月花坊”购买的一款营养土，外包装显示亳州新惠通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镉0.92mg/kg（超国标），铅50.5mg/kg（超行业标准）。影子调查队又溯源来到位于亳州市谯城区十河镇的“新惠通”，在现场了解到，该工厂还承接江苏思威博“小田园艺”的营养土生产，记者现场对“小田园艺”的营养土样品进行取样，送检发现，镉1.15mg/kg，铅55mg/kg，仍然超标。

“小田园艺”的驻场负责人称，春秋旺季，这里每天出货一两百吨，淡季每天发二三十吨，约一千七百单。工厂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工厂正在进行技改，“生产工艺还不太行。”

影子调查队在该工厂现场也未见到任何配套处理设备，厂房内气味刺鼻，污泥堆积如山。影子调查队到达时，现场还停着一辆当地城管执法局的污泥运输专用车。工厂负责人称，该公司承包处置亳州市污水厂的生活污泥。

据阿里巴巴旗下《天下网商》2022年的一篇名为《日销10万单！浙大毕业生卖“土”一年，公司估值10亿》文章介绍，“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在阳台上种花种菜。”

文章称，2015年，浙江大学应用化学专业的硕士毕业生郭永华辞去了浙江省检科院的事业编制工作，自主创业。2019年，同是浙大毕业的老同学、思威博生物科技的创始人华怀锋向他抛来了橄榄枝。郭永华欣然接受，负责公司的信息管理事务。思威博，正是后来小田园艺的母公司。2021年初，主打营养土销售的小田园艺正式成立。数据显示，小田园艺每月销售的上万吨营养土，绝大部分都通过电商平台，流向了“养花种地”的城市消费者。

工商资料显示，江苏思威博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5年，注册资本4316余万元，注册地为南京市浦口区行知路8号南京国家农创园科创中心1055号，对江苏小田园艺科技有限公司占股逾75%，后者的注册地也位于南京市浦口区行知路8号。

10月28日下午，安徽省生态环境厅工作人员回应称，报道发出后，省厅对此高度重视，针对报道中涉及亳州市相关企业的情况，目前，亳州市已全面启动核查，包括对涉事企业进行现场查验、对涉事信息认真梳理等。

淮安市官方回应称，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高度重视，公安、市监、环保等多个部门已经组成调查组，下到企业进行调查处置。

本 期 编 辑 邹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