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后赵，有两个李菟，一个男李菟，一个女李菟。
男李菟是后赵皇帝石虎的将领之一，有他参与打过的仗，历史对他轻描淡写。
女李菟占据的篇幅较多，相对于男李菟，相对于当时其他女性，史书明显地偏爱了她。
男李菟，可能是取意“於菟”（读音wutu，春秋时期楚国人对老虎的称呼），意为虎将。
而女李菟，更大概率是和植物菟丝子或菟葵挨边，它们其实都是不知名的植物，开着不太艳丽的花，用在李菟身上也恰如其分。
李菟在《资治通鉴》的出场很有故事性。
前燕皇帝慕容儁梦到一只石老虎啃咬他的胳膊，“恶（厌恶的意思）之”。
他“恶”这个梦，也“恶”梦中的施暴者，不是石老虎，而是自然联系到了后赵死去的残暴皇帝石虎。
石虎是暴君，对臣民暴虐，对以前的属下慕容儁也暴虐。
慕容儁要报仇，可惜石虎已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石虎在邺城的坟墓挖了，再把石虎挖出来骂一通、打一顿泄愤。可是墓是空的，石虎不知所踪。
石虎作恶多端，担心死后被人挖坟掘墓，他的墓是疑冢，真正的石虎别有葬处。
慕容儁不甘心就此作罢，他悬赏百金寻找石虎真正的葬身之处。这个时候，李菟出场了。
《资治通鉴》说，“邺城女李菟”向慕容儁告发了石虎的墓葬，李菟的身份只是邺城的普通女子。石虎的遗体被挖出，奇异的是，石虎已死去10年，竟然“僵而不腐”。
慕容儁对这个曾经现实中和梦境中的仇人，展开了“复仇行动”，分三步走：
一是“蹋而数其罪”，践踏石虎并数落他的累累罪行，他说的话是“死胡，汝敢怖生天子”，死胡虏——这是作为羯人的石虎最忌讳的称呼，你竟然敢吓唬我这个活着的天子！
二是要求下属将士对石虎鞭尸，这在古代是非常严重的惩罚，此前只有伍子胥对楚平王开棺鞭尸。
三是把石虎的尸体扔到漳河里，此前有这种“待遇”的只有西门豹治邺时把给河伯娶妇的媒婆扔进了河里，但是媒婆是活人，石虎是死人。
离奇的是，石虎的遗体竟然挂在一座桥的柱子下，多年不动也不腐，一直等到前秦皇帝苻坚前来安葬。
慕容儁做这些事时，没有李菟什么事，她大概领了赏金便回家了，这样的复仇行动也不是她有资格参与的。
李菟告密的故事，正史只见于《资治通鉴》，连《晋书》都没有提及，其真实性大打折扣、令人生疑。
其中尤其不可理喻的是，石虎的身体何以能葬后十年不腐、何以又能在漳河悬挂多年不变？
还有，一个邺城女子李菟，别人都不知道石虎的墓葬，偏偏就她神通广大，知晓石虎的下落？
为了圆了这前前后后的莫名其妙，野史传出的说法是，这个李菟不是邺城的寻常女子，她此前是后赵石虎宫里的嫔妃，她身在宫中、靠近石虎，自然对宫中秘闻耳熟能详，至少略有所闻。
和其他皇帝后妃不同，李菟不但留下了名字，还被记载了清楚的生卒年份，她整整活了45岁，要不是前燕灭亡，要不是苻坚打了进来，她或许还能活得更久。
虽然不见于《资治通鉴》之外的正史，这段“秘闻”倒是被记载于宋太宗时期官修的四大类书之一《太平御览》。
不同的是，里面的慕容儁变成了他的儿子、前燕的末代皇帝慕容暐，而李菟的名字变成了“李葂”。
高度怀疑有一种可能，司马光主导的《资治通鉴》编修，没有参考《晋书》，倒是照抄了《太平御览》。只是《太平御览》距离五胡十六国时期甚久，其真实性大为存疑。
在《资治通鉴》中，李菟的故事还有续集。
等到前秦苻坚带着军队打进邺城、灭亡前燕的时候，慕容儁已死，接任的是他不谙世事的儿子慕容暐。
苻坚最倚重的臣子王猛，丢下繁忙的军务，忙里偷闲在邺城做了两件小事，一是把漂浮在漳河里的石虎安葬了，一是把李菟斩杀了，理由是卖主求荣。
要是李菟只是邺城普通女子，她只不过是为了百金赏钱，哪里谈得上什么卖主求荣？
她要是后赵嫔妃，硬要扯上卖主求荣，虽是牵强，倒还说得过去。
可是当时，朝代国家，今天这个建了，明天那个亡了，兴亡更替如同走马灯，谁知道谁是谁的主子谁是谁的仆从呢？
即便如王猛，开始投靠的是东晋的权臣桓温，后来又转而辅佐氐族首领前秦的苻坚，他的主人又是谁？
而且，前秦和后赵，此前打打杀杀，也是恩怨情仇，倒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死掉的敌人虚无缥缈的道义，而牺牲一个弱女子的生命吧？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王猛是汉人，他看出苻坚是有志气也有能力统一华夏的潜力股，他要在苻坚的秦国推行汉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思想，而李菟所为，显然与此严重相悖。
但是可惜，苻坚没有成功，王猛也没有成功。苻坚后来被曾经的下属、后秦开国君主姚苌俘虏并缢死，苻坚愤怒的遗言和慕容儁践踏石虎如出一辙：“羌贼，尔亦配杀天子。”
至于《资治通鉴》宁愿冒着失实的风险也要详细记述李菟的故事，和它的著书意旨密切相关，它就是想读了这本书的皇帝做好皇帝、不做坏皇帝，老百姓做顺民不做刁民，不能犯上作乱。
而李菟不管是嫔妃还是百姓，当然是不折不扣的刁民，当然要被王猛杀掉，当然还是要记在史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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