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拿着那张薄薄的陪护通知单,再想起公公分家产时那份沉甸甸的房产证上,自始至终没有我的名字,我第一次觉得,这十几年的婚姻,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十五年了,我从一个刚走出校门的青涩姑娘,变成了如今这个眼角有了细纹的中年女人。我以为,我嫁给了张建军,就是嫁给了这个家。我以为,我用心操持家务,孝顺公婆,把儿子拉扯大,就能把“儿媳”这个身份,真正活成“家人”。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十五年的付出,总能焐热一块石头。
可这一切,都得从半年前,公公召集的那场家庭会议说起。
第1章 一场没有我的分家会议
半年前的那个周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户,把客厅里的灰尘照得无所遁形。
我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着。排骨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婆婆李秀兰有轻微的低血糖,我特意在汤里多放了几颗红枣。小叔子张建业一家要来,他儿子最爱吃我做的可乐鸡翅,我早早地就腌上了。
丈夫张建军在客厅里陪着公公张国栋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新闻,声音开得很大,是公公的习惯。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内容无非是国家大事和邻里八卦。
一切都和过去十五年的任何一个周末,没什么两样。
“都过来,坐下,说个事。”
公公张国栋突然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解下围裙,擦了擦手,也跟着坐到了沙发最边上的小凳子上。
张国栋清了清嗓子,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两个红色的文件夹,郑重地放在桌上。
“我跟年纪都大了,有些事,也该提前安排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家里的两套房子,我和商量过了,就这么分。”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建军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面积大,位置也好,就留给建军。毕竟他是老大,以后我们老两口主要还是得靠他。”公公说着,把其中一个文件夹推向了张建军。
张建军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城西那套新一点的两居室,就给建业。”公公又把另一个文件夹推给小叔子,“你们年轻人喜欢新房子,虽然小点,但够你们一家三口住。以后你们自己有本事了,再换大的。”
小叔子张建业和他媳妇对视一眼,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连声说:“谢谢爸,我们没意见,听您的安排。”
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做总结陈词:“这房产证,我已经托人把名字都改好了,都在你们各自的名下。以后,你们兄弟俩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我们老两口的东西,也就这点家底了。”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我一句意见,甚至,没有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就好像,我只是这个家里一个会做饭的、透明的摆设。
那两个红色的文件夹,像两团刺眼的火焰,灼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那上面写着我丈夫张建军的名字,写着我小叔子张建业的名字,但唯独,不会有我陈静的名字。
按理说,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是婚后公婆才全款买的,虽然写的是公公的名字,但我们结婚十五年,一直住在这里。家里的每一处陈设,墙上的每一道划痕,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家。
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在公公眼里,这只是“他们老张家”的房子。
晚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小叔子一家兴高采烈,不住地给公公婆婆夹菜。我默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那锅我炖了两个小时的排骨汤,鲜美依旧,可我喝到嘴里,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婆婆李秀兰似乎看出了我的沉默,给我夹了一块排骨,笑着说:“小静,今天辛苦你了,这汤炖得真好喝。”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妈,您喜欢就好。”
这一声“妈”,叫了十五年,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生疏。
第2章 丈夫口中的“老传统”
夜深了,儿子早已熟睡。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白天的场景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公公那张严肃的脸,那两个刺眼的红色文件夹,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张建军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水汽躺在我身边,习惯性地想揽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感觉到了我的疏远,叹了口气,轻声问:“还在想白天的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投射出的模糊光影。
“小静,你别多想。我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思想,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张建军试图解释,“在他眼里,家产就是传给儿子的,这叫‘传宗接代’,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张建军,我们结婚十五年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你看不见吗?从你爸妈的衣食住行,到儿子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我没工作吗?我一样要上班,下班回来还要买菜做饭,辅导作业。我图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图个被这个家当成自己人吗?”
“可结果呢?分家产这么大的事,从头到尾,有人问过我一句吗?我就像个外人,不,连外人都不如,像个保姆!只是今天这个保姆,碰巧在现场听了一耳朵主家的安排而已!”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张建军沉默了。他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这是我们婚后他很少有的举动,只有在他极度心烦的时候才会这样。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我知道你委屈,我都知道。可……那是我爸。我能怎么办?我跟他吵一架?说爸,你必须在房产证上加上陈静的名字?你觉得他会听吗?最后不还是闹得鸡飞狗跳,一家人不得安宁?”
“而且,房子写我名字,和写我们俩名字,有什么区别吗?这不都是我们的家吗?难道我还会把你和儿子赶出去不成?”他反问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疲惫。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太大了。
写了他的名字,这房子是张家的婚前(虽然是婚后买的,但由他父母全款并直接赠与他个人)财产。写了我们俩的名字,这才是我们共同的家。前者,我只是一个住客;后者,我才是女主人。
这无关乎钱,无关乎算计,这关乎的是一份尊重,一份承认。
可这些话,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怕说出来,就成了他口中那个“斤斤计较”、“破坏家庭和睦”的女人。
“建军,”我放缓了语气,几乎是带着恳求的意味,“我不是要争什么。我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觉得,我这十五年,白付出了。”
他掐灭了烟,重新躺下,将我拉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别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对这个家的好。我爸妈也知道。时间长了,他们会明白的。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在他怀里,身体是温暖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他不懂。他永远不会懂。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的父母,他的家,他的一切所得都理所当然。而对于我,这里是我用十五年青春和心血,努力想要融入的“婆家”。
从那天起,我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一碰就疼。
我开始变得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张罗家里的事。周末家庭聚餐,我只是做好饭,然后就默默地坐在一旁吃饭,不再热情地给公公婆婆夹菜,也不再主动挑起话题。
婆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有一次拉着我的手问:“小静,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看你都没什么精神。”
我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妈,挺好的。”
我能说什么呢?说因为你儿子分家产没我的份,所以我寒心了?这话一出口,我立刻就会变成这个家的罪人。
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压在心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甚至开始自我安慰:也许建军说得对,是我想多了。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子,就在我这种矛盾又压抑的心情中,一天天滑过。
直到三个月后,婆婆李秀兰突然病倒,住进了医院。这个家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了。而我,被理所当然地,推到了最前面。
第3章 理所当然的责任
婆婆李秀兰是因为突发性脑梗入院的,万幸送医及时,抢救了过来,但人还是半边身子动弹不得,需要长期住院进行康复治疗。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慌了神。公公张国栋在医院走廊里,一个劲儿地捶着墙,六十多岁的人,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和张建军,还有小叔子张建业夫妇,都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医生交代完病情和注意事项后,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谁来照顾?
护工当然是要请的,但医生也说了,病人现在意识还不太清楚,情绪不稳定,最好有亲人在身边陪着,对她的恢复有好处。
公公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熬夜肯定不行。小叔子张建业和他媳妇周敏,两人对视了一眼,周敏先开了口:“大哥,大嫂,我们家孩子今年小升初,正是关键时候,我实在走不开。建业他……他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也干不了这伺候人的活儿啊。”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公公的期盼,有丈夫的依赖,有小叔子一家的解脱。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集体意志。
仿佛在他们看来,照顾婆婆,就是我陈静天经地义的责任。
公公张国栋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小静啊,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辛苦你了。……她平时最听你的话,有你在身边,她心里也踏实。”
张建军也附和道:“是啊,小静,你心细,比我们这些男人强多了。这段时间,你就多费心。工作那边,我帮你去请假。”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恳切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三个月前,他们开分家会议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可以被完全忽视的“外人”。可如今,婆婆病倒了,需要人伺候了,我就立刻变成了最被倚仗的“自己人”。
这种角色的转换,快得让我觉得有些讽刺。
那根扎在我心里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想拒绝。我想说,凭什么?凭什么分好处的时候没有我,尽义务的时候我就得冲在最前面?小叔子夫妇也是儿子儿媳,他们的责任呢?
可我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插着各种管子的婆婆,看着公公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脸,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婆婆李秀兰对我,确实没得说。这十五年来,她真心把我当女儿疼。我刚嫁过来时不会做饭,是她手把手地教;我坐月子,是她不分昼M夜地照顾;我跟建军吵架,她也总是向着我,骂自己儿子。
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爸,建军,你们放心吧。妈这里,有我。”最终,我还是点了头。
那一刻,我看到公公和丈夫都松了一口气。小叔子夫妇更是如释重负,连声道谢:“谢谢大嫂,真是辛苦你了。”
就这样,我开始了医院、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
我向单位请了长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给家里做好早饭,送儿子上学,然后赶到菜市场,买好新鲜的食材,炖好汤,再提着大大小小的保温桶赶到医院。
婆婆因为半身不遂,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喂饭、擦身、接大小便、按摩、帮助她活动关节……这些活,又脏又累,但我都咬着牙做了下来。婆婆有时候意识不清,会烦躁地打翻饭碗,弄得我一身汤水,我也不吭声,默默地收拾干净,再耐心地哄她吃一口。
晚上,我就在病床边支起一张小小的折叠床。医院的夜晚,各种儀器的滴答声、病人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张建军会下班后过来替我一会儿,让我回家洗个澡,看看儿子。但最多待两三个小时,他就会说:“我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不方便,还是你来吧。”
小叔子一家,更是很少露面。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是孩子要补课,就是单位要加班。偶尔来一次,也是提着一袋水果,在病房里站个十来分钟,说几句“妈,您要好好养病”、“大嫂,辛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就匆匆离开。
仿佛照顾婆婆,成了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有一次,我因为连续几天没休息好,加上生理期,累得头晕眼花,差点在给婆婆翻身的时候摔倒。
同病房的一个大姐看不下去了,拉着我说:“妹子,你家没人了吗?怎么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扛着?看你脸色差的,别把你婆婆还没伺候好,你自己先倒下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我也有家人。我有丈夫,有小叔子,有妯娌。可是在这场需要付出和承担的战役里,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退居二线,把我一个人,推上了前线。
深夜,我躺在冰冷的折叠床上,听着婆婆沉重的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想起了那两本房产证,想起了那场没有我的分家会议。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的价值,就是用来承担责任和付出的。至于权利和分享,对不起,那是“老张家”自己的事,与我这个外姓人无关。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包裹了我的全身。
第4章 一张被忽略的排班表
转眼间,婆婆住院已经快一个月了。
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康复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医生说至少还要在医院待上一两个月。而我,也快被熬到了极限。
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和劳累,我的体重掉了十多斤,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有一次去儿子学校开家长会,老师都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的身体在发出警报,更重要的是,我的心理防线,也正在一点点地崩溃。
那天晚上,我自己的妈妈打来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说她不小心崴了脚,现在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下不了床。
“静静,你别担心,你爸能照顾我。就是……有点想你了。”妈妈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说。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的妈妈也需要我,可我却被困在这里,照顾我的婆婆。而我的婆婆,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
凭什么所有的重担,都要我一个人来扛?
那天晚上,张建军来医院换班。我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说:“建军,我妈脚崴了,明天我想回家看看她。”
“啊?严重吗?”他关切地问。
“不算太严重,但需要人照顾。”
“行,那你明天回去看看。这里我来。”他答应得很痛快。
我看着他,继续说:“我可能要回去住两天。我妈身边离不开人。”
张建军的眉头皱了起来:“两天?那咱妈这里怎么办?我白天要上班啊。”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平静地看着他,“张建业,他也是妈的儿子。他不上班吗?周敏,她也是妈的儿媳,她不上班吗?为什么妈生病了,就好像是你一个人的妈,是我一个人的婆婆?”
我的语气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
张建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建业那边……情况不一样,他媳妇管孩子管得严。我……我明天跟他说说吧。”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我知道,指望他去协调,根本没用。他就是个“和稀泥”的性子,宁愿委屈我,也不愿意去跟自己的亲弟弟开口。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没有回娘家。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用Excel表格做了一份详细的“李秀兰女士住院期间陪护排班表”。
我把一天24小时分成了三个班次:上午8点到下午4点,下午4点到晚上12点,晚上12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
我把公公、张建军、张建业、周敏还有我,五个人的名字都列了上去。
公公年纪大,不能熬夜,我给他排了两个白天的班。剩下的夜班和白班,我们四个人,公平分配。我甚至贴心地考虑到了小叔子家孩子要上学的情况,把周敏的班次,都安排在了周末。
我把表格打印了两份,一份贴在了病房的墙上,另一份,我带在身上。
下午,小叔子张建业和周敏提着水果篮,又来“视察”了。
“大嫂,辛苦了。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周敏客气地问。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从包里拿出了那张排班表,递到他们面前。
“建业,周敏,这是我做的陪护排班表。从明天开始,我们轮流来。妈是我们大家的妈,照顾她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你们看看自己的班次,如果时间有问题,我们现在可以协调。如果没有问题,就从明天开始执行。”
张建业和周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们看着那张写得清清楚楚的表格,上面的时间、姓名、任务,一目了然,就像在看一份烫手的山芋。
第5章 迟来的摊牌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叔子张建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睡着了的母亲,又看了一眼我,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一个人,扛不住了。”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有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耗在这里。妈需要照顾,但这份责任,应该由我们所有人共同承担,而不是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可是……可是我一个大男人,哪会干这些啊!”张建业急忙辩解,“周敏她还要管孩子……”
“不会可以学。”我打断了他,“孩子上学了,不是一天到晚都需要人看着。建业,你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别总拿这些当借口。当初爸分家产的时候,可没说因为你是男人,就少分你一分钱。”
“分家产”三个字一出口,张建业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周敏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这就像一个禁忌的开关,一旦被触碰,所有伪装的客气和体面,都会瞬间崩塌。
“陈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直沉默的公公张国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从病房里间的休息椅上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脸色铁青,“伺候婆婆,不是儿媳妇应该做的吗?你现在拿分家的事出来说,是在威胁谁?是在跟我算账吗?”
我看着公公,这个我叫了十五年“爸”的男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仿佛我做了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爸,我没有威胁谁,也没有跟您算账。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您分家产的时候,把我和建军的房子,只写了建军一个人的名字。您说,这是老张家的财产,要传给老张家的子孙。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在您心里,我陈静,始终是个外人。”
“既然是外人,那我对这个家,就只有情分,没有本分。婆婆对我好,我念这份情,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在这里伺候了一个月。但是,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独自承担起这一切。”
“这份排班表,就是我的态度。我还是张家的儿媳,我会尽我的那份责任。但属于建军的,属于建业和周敏的责任,请你们自己承担起来。谁也别想逃。”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病房走廊里炸开。
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建业和周敏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们的父亲。
就在这时,张建军提着晚饭,从电梯口走了过来。他看到我们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
公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张建军的胳膊,怒道:“建军,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她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了!她竟然说我们老张家的事,跟她这个外人没关系!”
张建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父亲,脸上写满了为难。他拿起我放在一旁的排班表,迅速地扫了一眼,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小静,你别闹了,行不行?”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闹?”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张建军,你觉得我是在闹?我只是想要一点公平,这也有错吗?”
“在你眼里,我默默付出,累死累活,就是懂事;我一旦提出要求,维护自己的权益,就是‘闹’,就是不懂事,对吗?”
我指着那张排班表,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天,话我就放在这里。这张表,你们认,我们就按着执行。你们不认,可以。从现在开始,照顾妈的事,我彻底不管了。你们张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明天就回我妈家,什么时候你们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晚风吹在我的脸上,凉飕飕的。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身后有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正跟随着我。
十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硬地反抗这个家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是家庭的破裂,还是丈夫的指责。但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外壳爬行了很久的蜗牛,终于决定,把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壳,暂时卸下来。
第6章 笨拙的接力
我真的回了娘家。
到家的那一刻,看到拄着拐杖来给我开门的妈妈,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我抱着她,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劳累、心酸和愤怒,都哭了出来。
妈妈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有饭,妈给你热热。”
接下来的两天,我彻底关掉了手机,把自己隔绝在那个纷扰的世界之外。我陪着妈妈,给她做饭,陪她聊天,晚上就睡在她身边,仿佛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时光。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得到了久违的喘息和修复。
我不知道医院那边怎么样了。张建军有没有跟他们吵起来?公公是不是气得高血压都犯了?婆婆有没有人照顾?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这一次,我狠下心,逼自己不去想。
我明白,如果我这次心软了,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我将再次回到那个被理所当然压榨的境地,永无翻身之日。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给妈妈的脚踝做热敷,我的手机响了。是张建军打来的。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小静,你在哪儿?我……我快不行了。”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走的第一天晚上,是我和建业轮的。我俩谁也没经验,给妈换尿不湿,弄得到处都是。喂她喝水,呛了她好几次。她半夜里难受,哼哼唧唧的,我俩谁也听不懂她想干嘛,急得满头大汗。”
“第二天,轮到周敏。她倒是细心点,可待了不到半天,就跟建业打电话哭,说她受不了医院那个味儿,说妈大小便失禁太吓人了。建业没办法,只好又跑过去替她。结果他公司临时有急事,又给我打电话……我们三个,像打仗一样,把妈折腾得够呛,我们自己也快散架了。”
“爸在旁边看着,一直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听着他的描述,我甚至能想象出那鸡飞狗跳的场面。我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原来,他们不是不会做,只是不想做。原来,我一个人默默扛下的,是这么沉重的一个担子。
“小静,”张建军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不该把所有事都推给你一个人。你……你回来吧,好不好?我们……我们都按排班表来。我跟建业说好了,这次谁也不能再找借口。”
我沉默了片刻,问:“爸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张建军把手机递给了别人。
然后,我听到了公公张国栋有些沙哑和不自在的声音。
“陈……小静啊,你……你要是有空,就回来吧。……她这两天总念叨你。”
没有道歉,没有认错,只有一句别扭的“你回来吧”。
但我知道,对于他这样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对妈妈说:“妈,我得回去了。”
妈妈握住我的手,点了点头:“去吧。夫妻之间,家人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话说开了,把规矩立下了,以后就好了。”
第7章 那张饭桌上的新规矩
我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异常安静。
张建业正笨拙地给婆婆喂着水,周敏在一旁削苹果,公公则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曾经被我认为理所当然的场景,如今换了主角,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心酸。
看到我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动作也停了下来。
婆婆李秀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含糊不清地叫着我的名字:“小静……静……”
我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声说:“妈,我回来了。”
婆婆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那天,没有人再提之前的不愉快。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出那张排班表,平静地对他们说:“今天下午是我的班,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他们如蒙大赦,一个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形成了一种新的、奇怪的默契。大家开始严格按照排班表上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医院。
张建军和张建业两个大男人,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也慢慢摸索出了门道。他们学会了如何给母亲翻身、拍背、清理秽物。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他们在用心去做了。
周敏也不再抱怨,她会带着自己煲的汤来,陪婆婆说说话,解解闷。
公公张国栋,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他每天来医院的时间,比谁都早,走得比谁都晚。他会默默地看着我们忙碌,偶尔搭把手,递个毛巾,或者在我们累的时候,催促我们去休息。
我看到了他们的改变。
有一次,我看到张建军在给婆婆按摩小腿,婆婆半睡半醒间,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我,含糊地说:“小静啊,辛苦你了……妈知道,这个家多亏了你……”
张建军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圈红了。
那天晚上回家,他从身后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闷闷地说:“对不起,小静。以前,是我混蛋。”
我拍了拍他的手,没有说话。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两个月后,婆婆出院了。虽然还需要人照顾,但总算脱离了危险。
出院那天,公公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还是在那个客厅,还是那张饭桌。
“这次生病,多亏了大家。”公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尤其是小静。以前,是我思想太老旧,总觉得儿媳妇是外人。经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一家人,不是靠姓氏来维系的,是靠人心。”
他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房产证,和一本存折,放在桌上。
“这套房子的房产证,我已经去加上了小静的名字。这是你应得的。”
“这存折里有二十万,是我和的积蓄。建业,周敏,你们拿去。我知道你们照顾妈也辛苦了,不能让你们白出钱白出力。”
我看着那本加上了我名字的房产证,眼眶一热。我争的,从来不是这个本子,而是这个本子背后所代表的尊重和认可。
小叔子夫妇俩也愣住了,连连摆手说不能要。
公公却很坚持:“拿着。一家人,就是要明明白白,公公平平。以后,我和的养老,我们四个,谁也别想跑,都有责任。”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饭桌上,大家的话不多,但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
我看着丈夫,看着公婆,看着小叔子一家,心里百感交集。
一场家庭风波,像一场大浪,淘去了我们之间多年的隔阂与想当然。它让我明白,家庭不是一个只讲奉献不求回报的地方。健康的家庭关系,需要明确的边界,需要相互的尊重,更需要平等的责任与权利。
我的反抗,不是为了分裂这个家,而是为了以一种更健康、更公平的方式,重新将它凝聚起来。
我没有得到额外的遗产,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尊重。而这份尊重,比任何财产,都更加珍贵。它让我在这段十五年的婚姻里,第一次,真正找到了自己作为“女主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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