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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青葱岁月
种 菇
转到葛家学校读书的第一学期很快过去了。从天高云淡的初秋到年底的寒冬腊月,学校绝大多数时间还是以教学为主,思想政治教育突出,算得上岁月静好。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1972年的春季刚开学,宁海县各地中小学大张旗鼓地掀起了响应毛主席“五七指示”号召、走“五七指示”道路运动,其气势汹涌澎湃,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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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风绝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一个县在单独推动,而是全国范围内统一行动。那么此风是怎样刮起来的?为何选择在1972年的新学期节点?为什么我们的教育已经有了明确的方针,又要提出一个新的教育方针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教育革命吗?这些疑问当时很多基层的教师都是糊里糊涂的,象我们这些中小学生更是傻瓜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我查阅了有关资料,想从中找出答案。官方的说法,就是毛主席对建国以来前十七年的教育路线持否定和批判态度,认为是资产阶级统治了我们的学校和教育,因此才作出了〝五七指示”,想藉此来一场教育革命斗争,改变当前教育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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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指示”是1966年5月7日毛主席写给林彪的一封信,而不是什么文件或文章。在这封信中,毛主席要求全国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其中有一小段讲到学生时,指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因为写这封信的时间是5月7日,所以简称“五七指示”。但为什么1966年的指示,到1972年初才在全国大中小学掀起声势浩大的运动?我想可能是教育部门由于“文革”最初几年忙于武斗、造反、大串联、大批判,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贯彻落实;也有可能是当年大红大紫的林彪压制了“五七指示”的贯彻落实,现在林彪“九一三”摔死在温都尔汗了,才有人翻出老帐重提。当然,这纯属个人胡猜乱蒙,答案并非一定如此。
以我当时稚嫩的感觉,我们的何校长是走“五七指示”道路积极的响应者、拥护者和实践者。何校长当时40岁左右的样子,中等个子,理一个平头,脸上长着些许麻子,但不影响他的英俊、睿智,冬天总是穿着一件黄色军大衣,夏天穿白色长袖衬衫;有时也穿汗衫,春秋两季一律的灰色中山装,无论何时始终保持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从小就听别人说,民主公社有两个何姓教育名人,一个是何家锦老师,现在的葛家学校校长;一个是何永祥老师,现在的大罝何小学校长,两人的共同特点是能说会写,书法很好,在教育界威信很高,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可惜我与何永祥老师一直没有交集而不熟,何家锦老师从我四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我的校长,而且一辈子关心着我的成长,是我的恩师。
1972 年春季开学伊始,我们学校接到民主公社中心学校(简称社校)开会通知,何校长带着全校教师和高年级段的学生步行十里路,到社校所在地文昌阁,参加了走“五七指示”道路的誓师大会。葛家学校作为石门岙的中心校,何校长作了大会表态发言。他表示,葛家学校要充分利用石门岙有山有水、有田有地的资源禀赋,走出一条坚决贯彻走“五七指示”道路的样板路子,为全县争光,为民主公社争光,为公社中心校争光,为葛家学校全体师生争光!何校长的“四个争光”让站在会场上的葛家学校学生热血沸腾,心中油然升起神圣的光荣惑和使命感。同学们狂热地鼓掌、呼喊,以示对校长的响应和支持。
社校誓师大会回来后,何校长马不停蹄地调研、取经、听意见、拟方案,最后决定,把种蘑菇作为学校走〝五七指示”道路的切入口和试验田。毛主席不是说过,学生除了以学为主,还要学工、学农、学军吗?咱们是农村的学校,得把学农优先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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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种菇首先是场地,菇房放在哪里?是外面租屋还是放在学校里面?何校长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放在学校的大殿里。大殿原是学生打乒乓的场地,放着四台乒乓桌,现在没办法了,都得让位搬走,一张放到戏台上,一张放在大门进来的通道上,还有两张没地方放了,只好先藏到戏台底下。其次是搭建菇房,大殿的面积很大,按照菇房的标准,可搭建五排菇床,每排菇床就像上下床铺,分成两层。搭建菇房需要大量木材,何校长联系贫管会主任,贫管会主任很支持,派人送来树木,又派木匠过来帮助学校搭好菇房。第三是准备土壤和牛粪,泥土问题不大,几节劳动课就解决了,牛粪需要发动学生去拾掇,一点一点收集,一时三刻解决不了,好在离种菌种的时节还有一段时间。
这样整整半个学期,从阳春三月开始,何校长带领全校师生日以继夜,把心思和精力全部花在了种菇上,直到五月底,学校农忙假结束,准备工作才基本就绪,种菌种的季节也到了。
在菇床上堆放十五公分厚的发酵肥料,又在肥料上面铺上约五公分厚的细泥,再在细泥上每隔十公分挖一个五公分深的孔,每孔种下一撮菌种,复上一层薄细泥,种菌种的程序就算走完了。但这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接下来,最关键的是培育管理,学校请来种菇师傅给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培训。师傅说蘑菇菌种下后,有两个事情是非常关键的,一是土壤湿度必须始终保持在60%,每隔一天用洒水壶喷洒水,以用手捏泥土,能捏出水汁为佳,不能过湿。二是用晒干成粉的牛粪施肥,不能过多也不能过少,要恰到好处。这两个事情,自然落在我们高年级学生的身上。
喷洒水的工作是一个技术活,讲究一个“匀”字,我们四年级是单周轮值,五年级是双周轮值。每到单周,班主任章老师就带领班干部每隔一天进行一次洒水,任务虽然不算太重,但是责任很大。拾牛粪的工作,章老师把学生分成二人一组,每组明确任务指标,鼓励利用中午时间和周日去拾,同时,章老师制作了一张任务完成情况进度表,贴在教室告示栏内,让每个同学即时知道自己完成了多少,还剩下多少,看了一目了然。
在较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些高年级的学生都和牛粪打上了交道。本来农村就是牛粪多,但经不住上百个人每天的拾掇,角角落落都被拾了个精光。我与万建荣是一组搭档。万建荣虽然大我五岁,但他先天发育不足,身单力薄,长得与我一样矮小。所以我俩是较弱的一组,可我是班长,当然不能落后其他同学,拖班级的后腿。所以,我天天拉着万建荣去拾牛粪,几乎走遍了石门岙所有的洋畈和山坳。
有一天中饭后,我又拉着万建荣到葛家后山拾牛粪,这天运气特别好,不一会就拾得满满的一畚箕,因为都是新鲜的牛粪,足足有百来斤重。我俩摇摇晃晃地抬着下山,走到上葛村边一条小溪旁,突然脚下一滑,双双掉进了小水潭里,衣服全都湿透了,好在夏天不冷。章老师闻讯赶来,安慰了我俩,然后带我俩到他寝室里,给我俩换上他的衣服。之后,他叫我俩去教室上课。但我俩死活不肯出去,穿着这么肥大的衣服,衬衣已经拖到脚后跟了,自己想想都觉得滑稽,班里同学看到还不笑掉大牙吗?章老师说,课不能缺,你们是拾牛粪掉进水里的,同学们应该向你俩学习呢!说罢硬拉我们到了教室。果然,同学们一看到我俩这身穿着打扮,都哄堂大笑。我低头无语,脸红心跳,难为情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到里面去。
还有一次,是星期天。我与万建荣商量,把几个周末在家拾来的牛粪拉到学校去。万建荣说好,于是,我就向大人借了一辆手拉车,用麻袋把半干的牛粪装好,放到手拉车上,再用绳子捆实,上路了。我在前面拉,万建荣在后面推。到了葛家学校,章老师和童老师都在,看到我和万建荣送牛粪,就过来一起帮我俩过了秤,卸了牛粪,章老师表扬我俩拾的牛粪数量已名列前茅了,为班级争了光。看着章老师高兴的样子,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回家的时候,手拉车已是空车,我动了一个歪脑筋,对万建荣说,我俩轮流一个拉车、一个坐车好吗?万建荣说好。我又说,我先坐,你拉。万建荣说可以,于是,我就坐到了手拉车上。万建荣扶着车把,停顿了会儿,又与我商量说,我把车把调转到后面推着车走可以吗?我说随便。万建荣就把车把调转到后面,推着手拉车走出了学校,我则坐在车上,面朝前方。
上葛村口与石门古道连接处是九十度的弯道,又是下坡的石子路,手拉车推着推着,就自动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到了弯道转弯时,万建荣已经控制不住车速,也把握不了方向,嘭的一声手拉车冲进了田里,我的脚狠狠地嵌进了车栅栏的缝隙,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万建荣心慌了,急忙把我背到下葛医务所,医生帮我清洗了伤口,又缝了七针,开了消炎药,告诉我一周后再来拆线。章老师和童老师也赶到医务所,批评了万建荣不小心,万建荣也不辩解。我想这事是因我提议而发生的,错在我,不应该怪万建荣。于是就向章老师作了说明,章老师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只笑笑说,以后小心就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暑假,蘑菇终于种植成功。菇房里的蘑菇如雨后春笋般地钻出泥土,长势十分喜人,一只只蘑菇光洁如雪,圆润如肤,它们像大头娃娃似地站在菇床上,亭亭玉立,整齐划一,煞是好看。摘下一批又一批蘑菇,端上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佳肴美馔,慢嚼细品,鲜嫩无比。成功了!成功了!何校长与全校师生抑制不住成功的喜悦,沉浸在一片丰收的欢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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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走毛主席“五七指示”的道路的伟大胜利,是教育革命的伟大胜利!何校长曾慷慨激昂地如是说。挥洒汗水,历尽艰辛,种菇使何校长红了,葛家学校火了,成为全公社、全宁海县学校学习的样板,各地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民主社校的领导不耻下问,亲自到下属单位的葛家学校学习种菇经验,学样种起了蘑菇。后来社校还把种菇的故事搬上舞台,排了一台舞台剧叫《蘑菇房里的战斗》。故事讲述了阶级敌人如何破坏学校种菇,教师学生如何保护菇房,双方展开殊死线斗,最后揪出了破坏分子。看了演出,虽然觉得胡编乱造,纯属扯淡,倒也符合当年的时代特色。
这个学年,也许我在学校走毛主席“五七指示〞道路上劳动表现良好,种菇出力不少,也许我的成绩不错,也许我的性格乖巧,班主任章老师抬爱,让我当上了班长,又被评为“五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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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结束时,学校表彰全校“五好学生”,不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开大会、发奖状,而是组织教师锣鼓队,敲锣打鼓地把奖状送到每个“五好学生”的家里。到我家的那天,刚好下着小雨,何校长亲自带队,冒雨穿过上万家,到了我家下道地。锣鼓声引来了全村老小驻足观望,有的干脆跟着队伍到我家里,挤满了堂前与道地。当父亲接过我的奖状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无法表达,“谢谢谢谢!”父亲连声说着谢字,母亲手忙脚乱、搬凳倒茶,而我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父母激动而兴奋的样子,想到自己为父母带来的这份荣耀,暗地里却有几分小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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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砚边灯火
□ 文章:万吉良
□ 图片:网络
□ 编排:天姥老人
□ 审核:水东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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