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专访｜祝宝良：“十五五”潜在增速4.7%左右，提高消费率是重要命题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周潇枭 北京报道 10月20日至23日，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在北京召开，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下文简称《建议》），擘画了未来五年发展的宏伟蓝图，为深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指明了前进方向。

“十五五”时期是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关键时期。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一个重要标志性指标就是人均GDP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这要求“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保持适当速度。

《建议》提出经济增长保持在合理区间、全要素生产率稳步提升、经济增长潜力得到充分释放、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增长同步、劳动报酬提高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中等收入群体持续扩大等重要目标。《建议》还明确了产业发展、科技创新、国内市场、经济体制、对外开放等12方面战略任务和重大举措。

如何看待“十五五”时期我国面临的机遇和挑战？潜在经济增速处在什么水平？如何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如何实施更加积极的宏观政策？如何大力提振消费？如何优化投资结构？如何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和推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重点要解决什么问题？带着这些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国家信息中心原总经济师祝宝良。

（国家信心中心原总经济师祝宝良，受访者供图）

战略机遇与风险挑战并存

《21世纪》：如何看待“十五五”时期我国面临的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

祝宝良：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深刻演变，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演进，我国经济结构在持续转型升级，机遇前所未有，挑战如影随形。

受人口老龄化、债务持续攀升、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减速等影响，“十五五”时期世界经济增长动力放缓的态势将持续。“十五五”时期，新一轮科技革命将呈现多点突破、相互融合的特点，以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移动通信、物联网、区块链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将大大丰富各类先进技术的应用场景，交叉学科将极大拓展技术创新的边界、缩短研发突破的时间。“十五五”时期全球经贸格局面临更大的变动，产业链供应链将进一步区域化、短链化、阵营化，经贸规则复杂程度进一步提升，同质化产业国家间的竞争日趋激烈。我国在经济、科技等领域的综合实力快速提升，与此同时部分国家加大了对我国的打压遏制力度。我国生产力大发展处在关键阶段，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及政策红利的释放，仍处在大有可为的战略机遇期。

总的来看，国际格局在变，科技革命在变，国际经贸规则在变，全球治理体系在变，外部环境的“变”意味着难得的历史机遇，这种“变”也意味更多风险挑战。这要求“十五五”期间必须以时不我待、积极进取的精神，既抓住“变”的历史性机遇，又切实增强忧患意识、坚持底线思维，防范化解“变”的重大风险。

政策加力推动实现潜在增速

《21世纪》：《建议》明确了“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目标，经济增长保持在合理区间，全要素生产率稳步提升，居民消费率明显提高，内需拉动经济增长主动力作用持续增强，经济增长潜力得到充分释放等。我国经济潜在增速大概在什么水平？如何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要实现2035年人均GDP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十五五”期间需要怎样的增速？

祝宝良：潜在经济增速是在各种资源优化配置下，能达到的最大经济增速。在经济增长的生产要素贡献中，除了资本积累和劳动数量投入带动的增长外，其他因素带动的增长统称为全要素生产率。

影响我国全要素生产率的，主要有五方面内容。一是通过城镇化释放劳动力的活力，推动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从农业部门向效率更高的工业和服务业部门转移。二是通过发展外向型经济，通过大规模利用外资和对外贸易来提高经济效益。三是通过改善教育和健康水平来提高人力资本。四是通过研发投入带动科技进步，突出表现在制造业升级和新兴产业扩张形成更多创新驱动的新动能。五是其他因素，包括规模经济效应、管理水平改善等。

根据我们的模型测算，2026-2030年我国潜在经济增速在4.7%左右，其中资本形成的贡献为2.7个百分点，劳动力数量的贡献基本为0，全要素生产率的贡献为2.0个百分点。国内研究机构普遍认为，当前我国经济的潜在增速在4.5%-5%左右。

目前，中等发达国家中位数水平，比如韩国、西班牙的人均GDP在3万美元左右。假设这些国家人均GDP年均增长1.5%-2%；同时，假定人民币汇率年均升值2%左右，那么，从2021年到2035年年均GDP增速在4.7%，就能实现2035年人均GDP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相应地，“十五五”的经济增长目标应该在4.7%左右。

《21世纪》：《建议》提出，强化逆周期和跨周期调节，实施更加积极的宏观政策，持续稳增长、稳就业、稳预期。要如何实施更加积极的宏观政策？

祝宝良：“十五五”时期，要把实现经济潜在增速和价格合理回升作为宏观调控的主要目标，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

积极的财政政策方面，财政支出力度要继续快于经济名义增速；同时，优化财政支出结构，提高资金使用效益，更加注重惠民生、促消费、增后劲，兜牢基层“三保”底线。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方面，政策利率下调幅度要大于通胀的下降速度，确保真实利率下降，保持流动性充裕；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要持续支持“三农”、小微企业发展，运用好碳减排支持工具，支持煤炭清洁高效利用、科技创新、普惠养老、交通物流、设备更新改造等专项再贷款；引导更多资金投向先进制造业、战略性新兴产业，服务好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企业和“专精特新”企业；支持基础设施和重大项目建设，用好用足政策性开发性金融工具，稳步扩大REITs试点范围，盘活存量资产。

提高消费率是重要命题

《21世纪》：《建议》提出，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坚持惠民生和促消费、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促进消费和投资、供给和需求良性互动，增强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和可靠性。为何要坚持扩大内需？如何大力提振消费？投资可以在哪些方面发力？

祝宝良：需求问题是“十五五”期间要着力破解的命题，提高消费率、优化投资结构是未来五年要着重考虑的重大问题。

过去40多年，在我国基础设施相对落后、房地产市场需求很大、出口市场份额占比较小的情况下，依靠投资和出口拉动的发展模式是有效的，也是成功。但是，随着我国即将进入世界银行划定的高收入国家行列，我国基础设施投资空间日益收窄，房地产市场还在深度调整中，地方债务不断积累，必须转向消费驱动、投资于物与投资于人紧密结合的经济增长模式。

当前消费需求偏弱主要表现在居民消费，疫情冲击、房价调整等使得居民资产负债表出现收缩，居民消费更趋谨慎，储蓄动机增强。

“十五五”时期大力提振消费，要解决好敢消费、能消费、愿消费的问题，为增强国内大循环提供坚实基础。在“敢消费”方面，要做好涉及民生的社会保障，可把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财政支持部分用五年时间提高500元/人，使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平均水平2030年达到700元/人左右，同时继续提高城乡居民医保财政补助标准。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提高中低收入群体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例。在“能消费”方面，要进一步清理对汽车、住房等合理消费的限制性措施。在“愿消费”方面，要放宽文化、医疗、教育等服务业领域的准入限制，提高供给水平和质量；抓好消费品质量、品牌建设，提供更多可选择的、优质的消费品。

扩大有效投资，可以扩大公共服务领域和基础设施的投资，创造更多消费场景。当前，科技、教育、文化、医疗卫生、体育、宜居等领域仍存在较大投资空间，应成为公共投资的发力重点。例如，我国每百万人的图书馆数量、体育馆面积仅为发达国家的十分之一左右。初步估计，如果我国上述民生领域基础设施在未来五年达到发达国家60%-70%的水平，大概需要30万亿元投资规模。南方地区存在供暖需求，若以小区为单位的集中供暖能够覆盖三千万户，可拉动4500-6000亿左右的投资。银发经济大有可为，适老化建筑改造、社区公共服务设施投入等存在较大空间。低空经济、高速公路服务区改造、高端旅游设施建造等领域同样具备较大投资空间。

“十五五”期间要扩大内需，还需要推动房地产市场止跌回稳。建议建立国家收储基金，委托专业且有行业经验的机构管理和运作，依托市场化机构执行收储，收储基金用于收购项目、土地、房产，还可以对房企进行注资。随着我国城市发展从大规模增量扩张阶段进入以存量提质增效为主阶段，城市更新将成为房地产市场发展的重要抓手，可以采取措施激发政府、居民、建筑企业参与城市更新的积极性，稳定房地产投资。

“反内卷”需规范地方招商引资行为

《21世纪》：要如何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

祝宝良：当前，我国传统制造业以及新兴产业领域均存在“内卷”现象。“内卷式”竞争表现为横向价格内卷和纵向产业链内卷。从横向看，主要通过低价策略争夺市场份额。从纵向看，表现为企业利用市场优势地位，通过拖欠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应付账款来降低成本，进而实现市场扩张。

“十五五”时期，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要完善市场监管机制，优化低于成本的低价竞争评判标准和监管规则，依法加强重点行业和领域的价格监管。健全市场出清机制，消除企业退出市场的障碍，依靠市场机制推动企业整合、提高产业集中度。规范各级政府行为，实施好《公平竞争审查条例》和《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推动要素资源在全国范围内优化配置。完善考核制度，优化调整当前各级政府普遍重生产、轻消费、热衷上项目等现象。着力规范地方政府招商引资行为，将招商引资工作重点从拼政策优惠转变为优化营商环境、提高服务质量。发挥行业协会的作用，完善行业协会职能，把一些行业的发展规划权力从政府部门转为行业协会。

《21世纪》：《建议》列出了12方面的战略任务，其中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居于第一、第二位。为何如此重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和科技创新？未来五年要重点解决什么问题？

祝宝良：“十五五”时期应重点在“人”“财”“物”三个维度推动科技创新。“人”就是激发科研人员开展科技创新的积极性，持续做好事关科研人员切身利益的制度建设。“财”就是要做好对科研的资金支持保障，提升企业创新投入强度，发挥政府和市场“双轮驱动”作用，带动更多资金支持技术创新，完善多层次资本市场，促进产业链创新链资金链更好协同。“物”就是做好科技创新基础设施的建设，重点建好满足国家战略需求的大型实验室，鼓励龙头企业按照产业链协同的原则共享科技创新基础设施。

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要以实体经济为基础，促进传统产业提质升级，推进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加快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要推动产业门类、产业生态、产业配套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相互协同，要促进创新链、产业链、人才链、资金链“四链融合”，打破壁垒、优化配置创新要素，着力突破关键共性技术，加快科技成果转化。要处理好实体经济和金融的关系，引导金融体系为实体经济提供更精准、更高效的金融服务。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还要着力做到“三个提升”。一是提升产业体系的完整性，做好生产力布局，通盘考虑大产业门类的完整性和齐备性，做好补短板、锻长板工作。二是提升产业体系的先进性。瞄准国际产业变革前沿成果，加快技术迭代应用，切实提升产业效率和产品附加值。三是提升产业体系的安全性。增强供应链韧性，做好产业安全风险监测预警，实现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