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把电瓶车停在巷口买西瓜时,最先注意到的是那面镜子。
它就挂在水果摊旁边那堵斑驳的灰墙上,挂得歪歪斜斜,镜框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的木头,边缘的雕花里积满了黑垢。镜面不算太脏,但水银似乎有些剥落,留下几块不规则的暗斑,像地图上的岛屿。
![]()
摊主正麻利地给前面的顾客称重,李娟等着无聊,目光无意间扫过镜面。镜子里映出她疲惫的脸,身后嘈杂的街道,以及更远处她住的那栋六层旧楼的一个角落。一切都正常,除了……
除了镜子里她左肩后方,那片本该是空地的位置,似乎多了一小团模糊的暗影。像是一小片污渍,又像是……一个人头的顶部?
李娟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路人慢悠悠地走过,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水泥地,什么都没有。
她再转回头去看镜子,那团暗影消失了。镜子里只有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身后真实的街景。
“眼花了……”她嘀咕一句,大概是最近加班太累。摊主把称好的西瓜递给她,她付了钱,把西瓜放进车筐,骑着车进了巷子。
那面镜子被她抛在了脑后。
李娟和丈夫王涛住在那个旧楼的三楼,一室一厅,面积不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日子像温吞水,没什么波澜。王涛在附近一家小公司做后勤,性格有点闷,下班回家大多时间就是窝在沙发里看手机。李娟则忙些,上班、下班、买菜、做饭。
变化是从那个周末开始的。
周六下午,李娟在卫生间洗衣服,王涛在客厅看电视。洗衣机轰隆隆地响着,李娟直起腰,想捶捶发酸的后背,目光无意间掠过洗脸池上方的镜子。
镜子里,她身后是卫生间虚掩的门,门缝外面是客厅的一角。就在那门缝后面,靠近地板的位置,她好像看到了一小截灰色的裤脚,一动不动。
王涛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居家裤。
李娟的动作顿住了,心脏微微缩紧。她慢慢转过身,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
客厅里,王涛正歪在沙发上看球赛,穿着那条深蓝色裤子,脚跷在茶几上。靠近卫生间门口的这块区域,空无一物。地板上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怎么了?”王涛察觉到她的动作,头也不回地问。
“……没什么。”李娟关上门,回到洗脸池前。镜子里,那截灰色的裤脚消失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觉得可能是洗衣粉的泡沫溅到眼睛里,有点涩。
又过了几天,李娟晚上起来上厕所。睡眼惺忪地按下卫生间的灯开关,昏暗的灯光亮起,她习惯性地看向镜子。镜子里映出她穿着睡衣的身影,以及身后那片模糊的黑暗。就在那片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感觉非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注视感。
李娟瞬间汗毛倒竖,睡意全无,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同时按亮了客厅的灯。
空无一人。王涛在卧室里打着轻微的鼾。
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在空荡的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到卫生间。镜子里的黑暗恢复正常,那双窥视的眼睛不见了。
她开始留意家里的镜子。客厅电视柜上方挂着一面装饰性的小圆镜,卧室衣柜门上有一面穿衣镜,加上卫生间的镜子和玄关处那个窄窄的仪容镜。
她发现,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只出现在镜子里。
有时是在客厅镜子的边缘,多出一个模糊的、像是椅背的轮廓,而实际上她家那个位置并没有椅子。有时是在卧室的穿衣镜里,她整理衣服时,会瞥见镜中影像的斜后方,床尾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区域的光线格外暗淡,像是有个极淡的人形轮廓站在那里,当她定睛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它们从不出现在镜子中央,总是躲在边缘,或者背景的阴影里,若隐若现,转瞬即逝。而且,只有她能看到。她试探着问过王涛,有没有觉得家里镜子好像有点问题,王涛打着游戏,心不在焉地说:“有啥问题?不就照人吗?你别自己吓自己。”
李娟不再问了。她甚至不敢再轻易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望,总觉得在自已影像的后面,藏着点什么。
一个周三的晚上,王涛加班没回来。李娟一个人吃了饭,洗完碗,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有些口渴,去厨房倒水。厨房没有专门的镜子,但油烟机光洁的不锈钢表面,能模糊地映出人影。
她端着水杯,无意中朝油烟机看了一眼。
模糊扭曲的映像中,她身后是厨房的门。门开着,外面是漆黑的客厅。就在那片漆黑里,紧贴着门框,站着一个极其模糊的、颜色深暗的人影。它似乎没有具体的五官和衣着,只是一个粗糙的、站立的人形轮廓,比周围的黑暗更深沉一点。
这一次,它异常地“清晰”,并且持续存在着。
李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冰凉,不敢动弹,也不敢移开视线。油烟机表面那个扭曲的、暗沉的人影,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框边的黑暗里,仿佛在与她无声地对峙。
几秒钟后,也许是十几秒,李娟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霍然转身,同时伸手“啪”地按亮了厨房和客厅所有的灯。
灯光刺眼。客厅里空荡荡的,门框旁边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片空气,只有冰凉的墙壁。
她瘫坐在客厅沙发上,心脏狂跳,后背全是冷汗。
从那天起,李娟开始害怕家里的每一面镜子。她用旧床单把卫生间的镜子遮住了,把客厅的小圆镜扣在桌面上,用贴纸遮住了衣柜镜子的下半部分。只有玄关那面窄镜,因为出门要整理仪表,还留着,但她经过时总是快步低头,不敢多看。
王涛对她这些举动很不解,甚至有点不耐烦:“你搞什么名堂?家里弄得阴森森的!”
李娟没法解释,她只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来源于那些只存在于反射影像中的窥视者。
这天夜里,她又被噩梦惊醒。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望向卧室门口。房门关着,但门下缝隙透进一丝客厅夜灯的微光。就在那道光线下,她似乎看到两个极其模糊的、像是脚形的阴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外。
她吓得缩进被子,浑身发抖,直到天快亮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是周六,王涛难得地早起,说要出去买早餐。李娟睡得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开门声和王涛的脚步声惊醒。王涛嘴里叼着油条,手里提着豆浆和包子,一边换鞋一边随口抱怨:“诶,你说怪不怪,刚才在楼下碰到隔壁楼的老张,非说他昨天半夜看见咱们家阳台上站着个人影,黑乎乎的。我说他肯定是眼花了,咱家阳台晚上谁去啊……”
王涛后面的话,李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越过卧室门,投向客厅。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客厅光洁的瓷砖地面上。也照在了玄关处那面唯一没被遮盖的、窄窄的穿衣镜上。
镜子里,映出王涛弯腰换鞋的背影,映出了客厅的沙发、电视柜的一角,也映出了……阳台那片区域。
在李娟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镜中的阳台玻璃门里面,紧贴着门站着一个模糊的、颜色深暗的人形轮廓。
和她在油烟机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它不再躲藏,不再只出现在边缘。
它就那样清晰地、静静地站在镜中的阳台上,面朝着客厅的方向。
李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东西,又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真实的阳台。
真实的阳台上,空空如也。晾着的几件衣服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阳光明媚。
王涛换好了鞋,拎着早餐往餐厅走,经过那面镜子时,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领。他对镜中的那个“存在”,毫无察觉。
李娟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镜子里,那个紧挨着阳台门的模糊人影,在明媚的晨光中,轮廓似乎比夜晚时清晰了一点点。它依旧没有面孔,没有细节,但她能感觉到,它正在“看”着王涛走进餐厅的背影。
然后,非常非常缓慢地,那模糊人影的“头部”,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转向了卧室的方向。
转向了正透过门缝,惊恐万状地看着镜子的李娟。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