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書按:今天这篇编辑手记来自出版品牌「字句lette」的策划编辑苏远。在今年五月的做書图书市集上,苏远老师带着文章中这套书做了一场新书分享会,现在还能想起老师讲书的样子,热情、真诚,刷新了我们对阿拉伯文学的认识。可阿拉伯文学注定小众,在编辑手记中你可以读到这套书出版的一路坎坷,选题通过但老板跑了、自立门户但找不到出版社合作,办沙龙活动但招不到观众......当看到最后苏远老师写道“接下来,我们会继续推广基利托的这三本书。”竟会有些感动。
“离我们遥远的阿拉伯世界与伊朗,也有着与我们相当悠久而灿烂的文学、文化,值得我们去探索、去了解。”

首先申明一下:天没塌,编辑还活着。这篇是想尽量如实记录一下做了这三本小众阿拉伯文学书之后一年间的经历。
你为什么要做阿拉伯文学?
这几个字,我记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它的音波在我脑内细密地环行了一圈,然后沿着我的脑际嗖地飞了出去。如何可以形容这种音量不大、但提问句式内涵的强烈情绪,我几乎都可以猜出她的后半句:有项目赞助或是出版经费吗?
为此,我不得不先说一下,我是怎么通过这个选题的。
一般,按理说,编辑要通过一个选题是比较艰难的事情,选题,在整个做书环节中,堪比窄门。因为编辑基础,做的选题就要不基础。这个道理,之前没人这样说出,但大家,尤其是出版社的领导们都懂。
而这几个选题通过的幸运程度,却堪比漏网之鱼。因为我当时刚离开出版社来到一家初创的出版公司,当时的总编是一个常做学术理论、文学批评的人,所以,我当时只是说,基利托就是阿拉伯的哈罗德·布鲁姆,他写的《阿拉伯人与叙事艺术》是一部阿语版的《西方正典》。总编大人很快认可了这几个选题,现在想想,算是侥幸,而且基利托也并不是哈罗德那样的写文学史的方式评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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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版《我说所有语言,但以阿拉伯语》和《请告诉我这个梦》
不过话虽如此,我却没有认识到,关键那是主编,他是出版界知名人士,他不基础,他的选题就可以基础。而我却很基础。所以,对于这个定律的无知,导致了后面隐藏的艰难险阻。
自然,除去对选题评估层面的考量,自己对阿拉伯文化就一无所知吗?
似乎也不是。我知道一本比较早却也出圈的书,斯科特·安德森《阿拉伯的劳伦斯》(2014年),在这本书之前就有同名电影。也读过鲁米的诗、阿多尼斯诗,尤其是阿多尼斯获诺奖前后,他出了好几本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玫瑰的语言是它的芬芳”,“此生此在,不过是用来放歌的一段时光”,“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嘱望, 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我自幼便受过伤,我自幼就懂得:是伤口创造了我”……都买到读过。曾经有一段时间,夜里睡觉前都会读阿多尼斯。阿多尼斯,是和我感觉很亲近的诗人。后来有一次去深圳,在深圳的旧天堂书店又买了他的长诗《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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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的劳伦斯》
而在此之前,土耳其作家《我的名字叫红》的奥尔罕·帕慕克所写的故事也是由《一千零一夜》的细密画绘制而展开的。那时,我读了他几本主要的作品,感觉很好,尤其是《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回忆》,就像当时有人评价布罗茨基的《小于一》所说的:他将散文写作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这也是我对这部散文的印象。而阿卜杜勒法塔赫·基利托的《我说所有语言,但以阿拉伯语》,也给我这种感觉。除了对母语阿拉伯语的的思考以及谈论的文学作品和翻译,能感觉到在阿语文化中生长起来的学者(也曾是一个学童、孩子、少年)对阿语文化深沉而赤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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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可是,事情顺利得有点让人不相信是真的,但以一个编辑的经验,也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书、那么多选题,谁会读阿拉伯文学呢?文学批评已经足够小众了,何况是阿拉伯文学批评?要能把书都卖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也对,《一千零一夜》翻译过来的初期版本不就是《天方夜谭》。然而,书还没有到要销售的环节,事实上,书都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翻译,选题的风险尚未来得及暴露,老板先暴露了:他跑了,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解决这些选题的只言片语。
失业后,该怎么做书?
我回到了家,但其实也就是失业了。
但是很快,我找到一个且仅有的一个出路,也就是小时候别人都不跟你玩、你还可以选择自己玩的一个出路:成立了一个图书工作室。
于是,我投入了选题打捞之中,联系外方重新购买版权,因为是上家公司签订的,在合约期终止后自动返还了外方,找译者,然而,很快,我迎来了另一个最大的困难:寻找出版社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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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特别煎熬的一段时间。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我甚至找到过一位三辉图书的编辑鱼小溪(微信名,希望她一切都好),她很快给了我回复,就是她们可以帮忙分销一部分,如果我需要代发行的话。虽然并没有用上,但这些点点滴滴的善意,也曾是我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于是很快,事情出现了一些转机。机缘巧合,出现了一位我不认识、但似乎对这套书感兴趣的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王笑潇。他后来展现出强大的学术书编辑功底(曾代表上海人民社参加编辑资格技能比赛),也让这套困难重重的阿语书严谨而规范,再次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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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终于出来了,然后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不过一开始,我还是以轻松的心情开始了书的推广之旅。殊不知,这才是困难的真正开始。最初一本《告诉我这个梦》,我们去的南京拱廊书店。我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拱廊已经遇到了很大的经营上的问题。所以现场的招募情况很不好,到场的现场观众寥寥无几,好像都没有我们嘉宾和书店的人多。我们面面相觑,几乎是几位嘉宾自己对着直播的手机在讲,但好在我们请的嘉宾有一种非常踏实的学术讨论的态度,都没有因为读者少而走走过场,而是将自己准备的知识与思考都交付出来,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愉快而充实的春寒料峭的初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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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费用,住的地方也在一个离书店骑行一刻钟的老城区的居民楼里的便捷酒店,但视野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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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相约第二本书出来,依然去拱廊做推广,但到第二本书出版时,拱廊书店由于一些经营上的问题,也已经不在了,它清空了库存,原地消失了。因此,我还挺感激能赶上去那里做最后的几场活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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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廊书店,如今已经楼去人空,这一年我们也经历了太多的告别
值得一提的是,《告诉我这个梦》还上了书评人乔纳森(刘铮)老师的读书直播间。他大力推荐这本书,认为能做这样的书的出版品牌,都值得被读者珍惜。也在此感谢他!
这时刚好上海图书馆(浦东新馆)有一个档期,王莹老师就给了我们,于是我又去了上海。遇到了很好的复旦大学的陈杰、嘉宾老师,讲得也很精彩,但读者提问环节还是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插曲,读者们问到阿拉伯国家和民族的一些问题,而嘉宾老师和我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然而,现场有一位上海外国语大学的阿语硕士生褚瀚祺帮我们解了围。说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这也暴露了我对阿拉伯文学的疏离与陌生,因为大家都知道阿拉伯国家大多都在非洲,但非洲文学和阿拉伯文学在学科分类上没有一点交叉。不过,由于当时现场参加的读者特别多,大家说起来各种问题,比如:新疆和阿拉伯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新疆人、烤馕和节日,是不是和阿拉伯的很像等等。豆瓣有位读者评论说是近年来参加的最好玩的一次讲座,听完想吃新疆烤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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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开始前,我到达现场,后来人都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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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书迎来第一次大场面的活动,内心有些激动
第三本书出来,已经临近蛇年春节了,版权页写得早了。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问题,这本书送审,等样书一到,已经到了春节假期了。过完年,25年3月,我请上了两位南大的译者张贝、侯礼颖和张博等嘉宾老师开始了第三场活动。这次,在大学城的可一书店,不出意外,来的读者依然不多,但比第一次在南京的活动已经好了很多了,还有几位读者从始至终坐着听完,并且会后有读者对我说,我讲的有一处非常棒。而且这次活动后,我们意外有了新的发现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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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书店现场
其实是第一次活动之后,张博老师就建议我,去联系摩洛哥驻中国大使馆试试,看能不能获得一些支持。我找到大使馆的官方邮箱,发了英文邮件过去,很快,得到回复大使先生期待面谈。而且,因为大使也是摩洛哥人,这是自然,他的英语也不太好,就是说大使希望可以用法语会面,而且没有工作人员提供翻译工作。于是,我请了第三本书的译者之一侯礼颖从南京来,陪我一起去了大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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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七月,刚好第二本书《我说所有语言,但以阿拉伯语》也出来了,于是一起带去。见面的过程很短,大概半个多小时,我们赠送给安萨里大使六本我们的新书。而且,大使先生估计对会面也很满意,因为,不久之后,他的助理女士就发来邮件,邀请我去参加摩洛哥国王登基的周年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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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又有了一次有点正式的活动,话说,自从独自做书之后,不要说社交活动,出门见的人都有点少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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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使先生非常热情,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摩洛哥的书籍与画册,展示了他作为一位大使,以传播摩洛哥文化为己任的热诚。我们在大使馆拍照留念。后来我还参加了国王登记周年庆。也是非常盛大的晚会,晚会后还品尝了摩洛哥风味的自助晚餐。
基利托先生
这套书出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虽然除了第一本因为没有库存少少地加印了一次之外,另外两本还各有着不少库存,于是,我想还得再推。时间线拉到春节后可一书店的活动,这次张博老师建议,联系一下北外的阿语专家薛庆国老师,他也是阿多尼斯的译者。我顺利地联系到薛老师,也意识到:只要找对了人,就不需要说多少话。我们很快协商好暑期结束后,9、10月准备两场线下见面会。就在联系场地、协商日程的过程中,8月29日周五晚,薛老师发来信息,大意是,北外有一个邀请阿语学者来放学的项目,之前约定的学者临时不能来,于是想邀请基利托教授来,顺便可以一起把活动都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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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基利托先生获得“费萨尔国王大奖”阿拉伯语言与文学类奖项,表彰他在“经典阿拉伯叙事与现代理论”上所做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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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6日,基利托先生出席“2024年法兰西学院大奖”颁奖仪式时入场
那天晚上,没有下雨,天朗气清,我骑电动车回家,经过一条长长的南北向、两边梧桐树的街道,树上透着零碎的路灯的光影,反而映衬得那条道更黑咕隆咚了。我忽然意识到,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已经走了很久了。我回到家,在手机上写完外文邮件,夜里快11点。我看了下手机,拉巴特是下午5点,在下雨。
从拉巴特到北京坐飞机要24个小时左右。过了两天,基利托先生在周日给我回信,很短,他说,因为健康原因,无法参与此次的访问活动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我发出了这几年关于这本书的一些照片记录,发了过去,后来基利托先生回复了我一封邮件。邮件不长,但挺让人感动。这时,我忽然觉得没有他来也没什么了。接下来,我们会继续推广基利托的这三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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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机翻,大意是:他一直想联系他的中国出版商,以表达他的感谢之情。他还要感谢负责翻译的人。他很荣幸被翻译为中文。只是很遗憾,他无法积极回应我们的邀请,因为他已经八十岁了,健康也有些问题,无法长途旅行,需要定期接受这里的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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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10月中旬我们在顺德·单向空间ALSO店、郎园·单向空间STATION店,以及在薛庆国老师的大力支持下,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阿拉伯楼阳光厅各举办了一场基利托系列作品分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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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单向空间ALSO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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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园·单向空间STATION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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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楼阳光厅
也许活动过后,也没有多少人会对阿拉伯文学发生兴趣,因为,毕竟你太小了,改变不了潮水的方向。但好像到了这一步,已经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们也知道且关注到了,10月8日伊朗的成年女性外出不必佩戴头巾,而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战火仍在持续,毕竟,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不只有欧美、东亚、俄罗斯以及其他一些发达国家,离我们遥远的阿拉伯世界与伊朗,也有着与我们相当悠久而灿烂的文学、文化,值得我们去探索、去了解。毕竟要做到像许知远老师所说的“在宽阔的世界里,做一个不狭隘的人。”就要去了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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