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去!听说外头工厂里‘临时夫妻’多得很,我不放心。”我把收拾好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放,堵在了门口,眼睛死死盯着我男人陈伟军。
他正往解放鞋里塞袜子的手顿住了,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林秀华,你闹够了没有?我这是出去挣钱,不是去玩的!你一个女人家跟着去,吃住都不方便,再说娃儿咋办?妈一个人在家带得了吗?”
“娃儿可以让妈先带着,我不去,这个家早晚得散!”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堂屋闷热的空气里。
婆婆闻声从灶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擦着,一脸为难:“秀华啊,伟军说的也是,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我没理婆婆,依旧看着陈伟军。他眼神躲闪,不敢跟我对视,只是低头把鞋带系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而这一切,都要从半个月前,同村的赵宏亮回来那天说起。
我们村在贵州大山深处,穷得叮当响,年轻人都往外跑。陈伟军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守着那几亩薄田,一年到头刨不出几个钱。我们结婚五年,儿子三岁,日子过得紧巴巴,买袋盐都要算计着来。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总想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半个月前,出去快一年的赵宏亮回来了。那家伙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穿着锃亮的皮鞋,夹着个小皮包,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表,见人就发“华子”烟。他说他在广东的电子厂上班,一个月能拿一万多。一万多啊!在我们这个年收入不到一万的村子里,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村里的男人们眼睛都红了,天天围着赵宏亮打转,陈伟军就是其中最上心的一个。他把家里藏着的那点腊肉都拿出来请赵宏亮吃饭,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想让赵宏亮带他一起出去。
赵宏亮拍着胸脯答应了,说那边厂子正缺人,只要肯干,钱不是问题。陈伟军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觉,翻来覆去地跟我规划未来,说等他挣了钱,回来就把家里的土坯房推了,盖个两层小楼,再给我买个金镯子。
我看着他眼里闪着的光,心里却莫名地发慌。我不是不信我男人,我是不信那个赵宏亮。赵宏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他老婆就没跟他出去过,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村里的长舌妇早就传遍了,说赵宏亮在外面找了个“临时夫妻”,俩人搭伙过日子,比真夫妻还亲热。
这些话我不敢跟陈伟军说,怕伤了他兄弟义气。我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他:“伟军,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能进厂打螺丝,两个人挣钱总比一个人快,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他当时就拒绝了,理由跟现在说的一模一样,说我去了不方便,孩子没人带。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以前我们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也动过出去打工的心思,那时候他还念叨着,要是能夫妻俩一起出去就好了。怎么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反而不乐意我跟着了?
他越是阻拦,我心里的疑团就越大。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赵宏亮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是不是那个厂里真的有什么猫腻。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没道理,但又准得吓人。
出发前一天,他去镇上买了身新衣服,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还买了一双新鞋。他平日里节俭惯了,一件褂子穿好几年都舍不得扔,这次突然这么大方,让我心里更沉了。晚上我给他收拾行李,他一直在我旁边转悠,好几次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回去。
直到今天早上,他背起行囊要走,我才彻底爆发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怕他这一走,这个家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陈伟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让不让我去?”我红着眼圈,声音都开始发颤。
他终于把鞋带系好了,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秀华,你别逼我。我保证,我出去一定好好挣钱,每个月都把钱寄回来,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越是保证,我心里越是没底。一个男人要是心里没鬼,他会直接说“你跟我走”,而不是在这里发誓保证。
“我不听保证,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我拉着我的蛇皮袋,态度坚决,“你要是敢一个人走,今天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僵持之下,婆婆在一旁抹起了眼泪,三岁的儿子也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陈伟军看着哭闹的儿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去!去!你想去就去!到时候别后悔!”
他嘴上说得狠,但我知道,他妥协了。我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更沉重,但我知道,这一趟,我必须去。
去广东的路很长,我们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泡面的味道。陈伟军一路上都没怎么跟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窗边发呆,眉头紧锁。我几次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下了火车,赵宏亮果然在出站口等我们。他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用热情的笑容掩盖了过去。“哎呀,嫂子也来了?来来来,伟军,你小子可以啊,把嫂子都带来了,真是夫妻情深啊!”
陈伟军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赵宏亮把我们带到了一辆面包车上,车里已经坐了好几个跟我们一样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被他叫来的。一路上,赵宏亮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工厂的待遇有多好,食堂的饭菜有多香,还说宿舍都是两人间,有空调有热水器。
可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面包车没有开往我想象中的工业区,反而越开越偏,最后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破旧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院子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招牌,上面写着“宏发劳务派遣中心”。
“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大本营!”赵宏亮招呼我们下车。
我看着眼前这栋三层高的破旧小楼,墙皮都脱落了,窗户上积满了灰尘,怎么看也不像是正规公司。我拉了拉陈伟军的袖子,低声问:“这就是你说的电子厂?”
陈伟军也有些发蒙,他看向赵宏亮。赵宏亮笑呵呵地解释说:“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是劳务公司,跟好几个大厂都有合作,先在这里统一培训两天,然后根据你们的特长分配岗位。放心,绝对都是好活儿!”
我们被带进了一间大通铺宿舍,十几张上下铺挤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这跟赵宏亮说的两人间简直是天差地别。我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但看着陈伟军一脸期盼的样子,我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刚来,也许是暂时的安排。
接下来的两天,所谓的“培训”开始了。我们几十个人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大教室里,一个自称“王经理”的男人在台上讲课。他讲的不是什么操作技能,也不是安全规范,而是一套听起来很玄乎的理论。他说我们不是来打工的,是来做生意的,只要投入一点“加盟费”,然后发展自己的“下线”,就能轻松月入过万,甚至十万。
我越听心越凉。这不是电视里常说的传销吗?我偷偷观察周围的人,大部分年轻人都被说得热血沸腾,眼睛里放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百万富翁的那一天。而陈伟军,他虽然没那么激动,但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显然是听进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我跟陈伟军摊牌了。“伟军,这不对劲,他们这是骗人的,是传销!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回家吧!”
“你懂什么!”他立马就火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王经理都说了,这是新的商业模式,叫‘共享经济’!你看赵宏亮,不就是这么发财的吗?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你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
“赵宏亮那是装的!他要是真发财了,会住这种破地方?你醒醒吧!”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你就是不想让我过上好日子!”他甩开我的手,翻身躺下,背对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彻骨的寒冷。我千里迢迢跟他出来,担心的不是什么“临时夫妻”,而是怕他被人骗,怕这个家垮了。可他却完全不理解,还以为我是来拖他后腿的。原来,真正能拆散一个家的,不是外面的女人,而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贪婪和愚蠢。
我不能让他就这么陷进去。我们所有的积蓄,三万多块钱,都在我这里。我知道,他们下一步肯定就是要我们交钱了。
第二天,王经理果然开始鼓动大家交“加盟费”,分三档,一万,三万,五万,说交得越多,级别越高,挣得也越多。赵宏亮第一个带头,当场刷了五万。接着,好几个年轻人也跟着交了钱。轮到我们的时候,陈伟军眼巴巴地看着我。
“秀华,把钱拿出来,我们投三万的就行。”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死死地捂着我的布兜,摇了摇头。“陈伟-军,我告诉你,这钱是给娃儿上学用的,是给妈看病用的,一分钱都不能给这帮骗子!”
我的声音很大,整个教室的人都看了过来。王经理的脸色沉了下来,赵宏亮赶紧过来打圆场:“嫂子,你怎么就不信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好机会?骗人的好机会吗?”我站了起来,指着王经理,“你们别演戏了!你们这就是传销,是犯法的!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其实我根本没报警,我一个外地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哪敢报警。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没想到我这话一出,刚才还道貌岸然的王经理脸色大变,冲着旁边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一把抢过我的布兜。陈伟军想上来拦,也被两个人死死按住。
“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王经理撕破了脸皮,恶狠狠地说,“把钱拿出来,不然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着他们就要把布兜抢走,陈伟军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了那两个人的钳制,抄起旁边的一条板凳,红着眼嘶吼道:“把钱还给她!谁敢动我老婆,我跟他拼了!”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被发财梦冲昏头脑的丈夫,而是变回了那个愿意为我拼命的男人。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原来,跟我们一起来的一个小伙子,他早就觉得不对劲,趁着混乱偷偷跑出去报了警。警察冲了进来,将王经理和赵宏亮那伙人全都控制住了。
我和陈伟军坐在派出所的走廊上,一夜没睡。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的钱保住了,但他的发财梦,碎了。
回去的火车上,我们依旧沉默。快到家的时候,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秀华,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怪你,你也是想让这个家好过一点。以后别再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了,我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穷点就穷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我的手。
回到村里,赵宏亮被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家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复杂,有同情,有庆幸,也有嘲笑。但我们不在乎了。
陈伟军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好高骛远,他跟着村里的老师傅学起了木匠手艺,虽然辛苦,但每个月也能挣到一些钱。我则在家里养了些鸡鸭,种了片菜园,日子虽然清贫,但每天都能看到他,看到孩子,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我再也没提过“临时夫妻”那四个字。经历了这场风波,我才真正明白,夫妻之间最可怕的,不是距离和外人的诱惑,而是当一个人的心被欲望填满时,就再也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了。幸好,我们都及时找回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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