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小狗的家庭大战

一

三年的恋爱之后，我终于答应李峰的求婚。其实我很满意淳厚老实的李峰，但要嫁给他却需要勇气。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名长年在外的现役军人，更因为他的母亲。李峰是独子，父亲已去世十年，李峰读高中上军校都是母亲一人支撑过来的。听说守寡的女人都是很难相处的厉害角色，而李峰言语之中对母亲敬爱有加。唉，走进这样的人家，以后恐怕难有好果子吃。

成为李家的媳妇之后，我发现，婆婆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可怕。看起来慈眉善目，性子很温顺，说话细声细气。反倒是她养的那条狗让我汗毛倒直竖。记得第一次跟李峰回家，刚进客厅就看到一条狗趴在门口一声不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一见到狗就紧张。我跟着李峰叫了声妈，注意力便放到那条狗身上去了。它趴在我对面，张着大口伸出舌头呼呼地喘气，还时不时地从鼻子里发出很不友好的哼哼声。我拉着李峰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他发觉了我的不安，低声说：“别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我颤声说：“不是，是那条狗……”“哦，别怕，它不会咬你。”李峰走过去拍拍狗的头：“小黑，看到没有？我媳妇儿多漂亮！以后我不在家，你就要负起保护她的责任了，可不许欺负她哦。”

我很快融入新家庭，可小黑一直拿我当外人，动不动就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听上去像野兽发动进攻的前奏，让我几乎魂飞魄散。

不久我怀孕了，由于害喜，整天晕晕乎乎的犯困，呆在卧室里很少出来，也就顾不上和它打这场无言的战争了。

一天夜里，我醒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只想吐，三步并两步地冲出卧室，灯也没开就打开大门，急着到后院去解决问题。没想到刚踏出门槛，就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然后是一连串急促的狗叫声。我还没反应过来，脚上一阵剧痛，一声惨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

我醒来时是在医院里，由于担心打狂犬疫苗会对孩子有影响，不得已做了人流。

从手术室一出来，我就发了疯似地歇斯底里起来。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我们才刚给他起了小名呢，想不到就这样没了。李峰抱着我低声安慰，婆婆低头不安地搓着双手，小声嗫嚅说：小黑夜里老爱趴在门槛那儿守夜……多年的习惯了……

小黑小黑！我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我迁怒到婆婆身上，冲她喊：“我也不要再看到你！都是你！什么东西不好养，偏偏要养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李峰皱起眉头：“你怎么能对妈这么说话呢！”倒是婆婆在旁边红着眼睛说：“你就别说她了。唉，都是我的错，你不是女人，不会知道她这会儿有多难受！”

婆婆一说，我又想到孩子，忍不住哭了：“反正我是不想再看到小黑了！它杀了我的孩子，我恨死它了，恨不得马上把它给宰了！我要回家，回自己的家，再也不要看到小黑了！”

婆婆赶紧哄我：“好好，你要回娘家，我不拦你，可你先回家休养吧，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远门呢。等你养好了身子，爱上哪儿便上哪儿。你不想看到小黑，”她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我就把它送走，好吗？”

李峰在旁边说：“妈——”

婆婆一挥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现在就去把小黑给送走。”

看到婆婆做出让步，我很识相地不再吵闹。

小黑送走后，我长吁了一口气。可是家里的气氛再没有以前那样融洽了，可能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吧。很快李峰的休假期满，返回部队，家里更加冷清，婆婆更是郁郁寡欢。

一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路过婆婆房间听到压抑的哭声，竖起耳朵一听，她在说：老伴儿呀，我把你的小黑送人了。没办法，我也难受呀……你不在，峰儿不在，连你的小黑也不在了……

原来婆婆不开心是因为小黑！我愣住了。李峰不在家，我是儿媳，应该尽儿女的义务多陪陪她老人家，可是婆婆说不要我做家务，我便乐得不做，每天只顾看书上网，也不陪她看看电视，拉拉家常。而我痛失毛毛，其实只是个意外。

三

我发邮件给李峰，李峰很快回信：“其实我返队前一直想跟你说说，但是看到你情绪不好，我连小黑的名字都不敢提……

“小黑是爸爸从野外捡回来的，只养了两年，爸爸就去世了，爸爸生前很喜欢它。每次我和妈妈到爸的坟上哭，它也跟着去，两眼都是泪水，还一连好多天不吃饭，瘦得皮包骨。爸爸去世十年了，我一直都在外边读书工作，陪伴在妈妈身边的只有小黑，它已经成为妈妈的亲人了！而且它是爸爸生前养的，对妈妈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没能留住毛毛，我心里也很难过，很想能多陪你些日子，可是没有办法。家里只你和老妈两个人，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最爱，都是我最深的牵挂啊。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帮我好好照顾妈……”

“吃饭了！”婆婆在门外叫我。婆婆今天煮了酸菜鸡煲，我一见就眼睛发亮，口水快流下来了。我开玩笑说：“唉呀，早知道李峰是吃这么好吃的菜长大的，就不嫁给他了。”婆婆惊讶地问：“为什么？”我说：“你煮的菜那么好吃，他从小吃香喝辣的惯了，遇到我这种连煎个蛋都不会的主儿，他可不就吃嘛嘛不香啦？”婆婆笑了：“你不会做菜没关系，李峰会啊。你不知道，我其实都是跟他爸学的，李家每一代男人都会做菜，他爸的菜烧得更好……”婆婆的声音低下来，我也沉默了。

电视里正放着《精灵鼠小弟》，家猫从野猫手里救回了精灵鼠，对它说：“其实，你抢了我在家中原来的位置，我很恨你，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永远离开。可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救你，那都是为了乔治，因为如果你不在了他会很难过。因为我们是个大家庭，你是家庭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如果你不在了他会很难过……”，我不由得想到小黑，它在这个家里呆了十多年，已经是这个家庭里的一部分，这也是它的家，凭什么我一来就得让它离开呢？守寡的婆婆把儿子养大比常人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艰辛，作为晚辈应该给她更多补偿。小黑陪伴了她那么多年，我怎么能这么自私，不懂得体谅老人的心呢？

我决定悄悄把小黑找回来，给婆婆一个惊喜。跟李峰一说，他马上表示赞成，“不过，以后它又要咬你怎么办？”我笑着说：“我会努力讨好它的，谁叫它的资格比我老呢！它欺负欺负我，是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那也是正常的！”

李峰告诉我小黑被送到了一名战友家，我找去一说，他家人挺高兴：“你来得正好！这么大的老狗根本养不熟，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呢。”他们领我去看小黑。小黑的脖子上拴着条铁链，无精打采地趴在铁笼里，身上的毛十分杂乱，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奇怪的是，它看到我，马上站起来摇头摆尾，不像以前那样对我不友好地狂吠了，似乎知道我是来救它的。

我把小黑领回家时，婆婆说不出有多高兴。看到她开心，我和李峰都很欣慰。经过这件事，我和婆婆相处得更加好了。我想那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有爱吧，有对这个家、对亲人的挚爱，是爱把我们紧紧地连在一起。更奇妙的是小黑的变化，一天晚上我散步时，被一个骑单车的男人撞倒，小黑立马冲上去死死咬住那人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