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月10日凌晨,北京301医院病房的窗外结了薄霜,陈毅已经无法起身,只能靠枕头半倚。他忽然轻声对张茜说:“老张那口子,在北京的日子怕是难熬。”一句话像从喉咙里挤出来,语速很慢,却带着焦急。张茜握着丈夫的手,没有回话,只是点头。对话很短,却把两位老人之间的惦念写得分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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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此刻住在西城一座年久失修的四合院,柴火不足,米面断顿,全靠妻子潘素微薄的稿费维持。日子如此拮据,可屋角那只老木箱里还躺着故宫级别的书画——《平复帖》《游春图》等等,全是他省吃俭用、高价赎回来的国宝。家徒四壁,文物却纹丝未动,这种反差让周围邻居直摇头。
往前追溯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平复帖》险些被倒手去日本,溥儒开口二十万大洋,张伯驹筹不够,第一次咬牙放弃;再遇机缘,他听说溥府急需丧葬费,立刻四处借债,四万元成交。有人笑他“败家”,可他认定:不让国宝出境,值。
抗战爆发后,上海租界暗流汹涌,张伯驹每周往返察看存放文物的银行柜箱,依旧穿那件洗得发白的长布衫。1941年被绑匪劫走后,他以绝食相逼,坚持八个月,赎金从二百根金条压到四十万法币,最后才得以脱身。有人问他图什么,他回答:“文物丢了,活着也空。”这不是口号,而是倔脾气。
新中国成立后,张伯驹主动把自己手里的一百多件顶尖书画上交国家,连儿女也只在报纸上看到消息。紫禁城出版社后来评价:“故宫最稀罕的两批捐献,一份来自清室后裔,一份来自张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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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并不因此眷顾他。1958年,他因历史问题停薪,户口被冻结。饭桌上曾经的满汉佳肴变成清水萝卜汤,他却从不后悔。陈毅得知情况后私下托吉林省委书记于毅夫:“老张有真才实学,给他一口饭吃也得给个讲台。”于是,1961年吉林省博物馆寄来两封加急电报,聘请张伯驹与潘素赴吉任职。
就在二人收拾行囊时,陈毅夫妇请他们到家中吃一顿热乎的。那晚,陈毅举杯朗声:“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张伯驹红了眼眶,什么豪言都说不出口,只连声称谢。没多久,他们北上长春,当了一名普通馆员,月薪不高,却总算有了编制和口粮。
时间推到1971年冬,张伯驹眼病加重,被迫回京治养,再度陷入无户口、无工资的窘境。他犹豫再三,写信向陈毅问安,顺便夹杂几句自身困境。五日后,张茜回信:“仲弘卧病,仍挂念老友,嘱我呈报总理。”字迹娟秀,却隐藏着坏消息——陈毅癌症晚期。张伯驹夫妇看完信后悔莫及,直叹“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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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1月6日,陈毅去世。追悼会那天,毛泽东穿着便服出现在八宝山,这一幕让所有在场人士心头一震。沿着花圈缓行时,毛泽东在一幅不显眼的挽联前停住脚步,细读片刻,点头道:“写得好。”周恩来轻声介绍:“挽联出自张伯驹。”毛泽东记起这位倾家捐宝的收藏家,于是问:“现况如何?”张茜赶忙回道:“有贡献,却无工作,生活艰难。”毛泽东抬手示意,“这样的人,要保护,要有出路,安排!”语气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
周恩来随后批示中央文史研究馆接收张伯驹,并给足生活补贴。大年初二,工作人员带着聘书走进那座冷清的四合院。老人反复确认真伪后,眼角湿润,喃喃道:“还能再为国家出点力,老夫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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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年,他陆续整理旧藏、口述鉴赏笔记,为文博系统留下第一手资料。可好友的离去成了心口永远的伤。1973年1月10日,陈毅逝世一周年,张伯驹在书桌前默立许久,右眼忽然一阵剧痛,当夜失明。
1982年2月26日,张伯驹走完八十四年人生。去世那天,他的书房依旧没有装饰物,唯有一只残旧木箱,空空如也。因为早在1979年,他把仅剩的几卷宋拓碑帖也捐了出去。负责清点遗物的同志感慨:“他最后留下的东西,是四个字——寸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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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复帖》被截留,到毛泽东一句“安排工作”,三十多年风云变幻,一位“败家子”与一位元帅的友谊被钉在史册的侧面。如今再看,国宝静静陈列于紫禁城的恒温展柜,背后那段险象环生的往事,却少有人知。有人说张伯驹傻,也有人说他痴,可在国家与个人之间,他从未犹豫,这便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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