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很奇怪。许多宏大的场景、重要的话语,会随着岁月渐渐褪色、模糊。但有一种东西,却像用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系在灵魂深处,任凭时光冲刷,纹丝不动——那便是味道。
于我而言,这味道,就是母亲做的那一碗腌笃鲜。
它不是什么稀世珍馐,只是江南人家春日里一道寻常的时令菜。但于我,它却是整个故乡的浓缩,是打开童年与家族记忆的唯一密钥。
“腌”是经冬的咸肉,时间的沉淀物,深红而紧实;“鲜”是当季的春笋,是大地迫不及待捧出的鲜嫩,洁白而脆爽;而“笃”,便是那最传神的灵魂——那只用文火,让一锅精华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不急不躁地微微沸腾着,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慢条斯理地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记忆里的春天,总是从厨房里飘出的这股混合着咸香与清甜的蒸汽开始的。母亲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她会用筷子轻轻戳一下笋块,检验火候。那“笃笃”的声响,与锅里汤汁的“咕嘟”声,交织成我童年最安心的背景音。当盖子最终掀开,那股奔腾而出的、带着油脂芬芳与笋子清气的白雾,能瞬间将整个屋子都熏得温暖而踏实。
![]()
那时,我只知这味道是“好吃”,是能让我扒下三碗米饭的酣畅淋漓。咸肉的醇厚,像父亲的怀抱,给予扎实的底味;春笋的清甜,像童年的无忧无虑,在唇齿间迸发出爽脆的生机;而那被熬成乳白色的、温润的汤,便是母亲的目光,包容一切,抚慰一切。
后来,我离家求学、工作,去了一个没有春日湿气与笋季的北方城市。这里的春天干燥而多风,天空高远,却总让人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也就是在这时,我才真正尝到了什么叫“乡愁”。
乡愁,不是地图上那个遥远的坐标,而是某个疲惫的黄昏,肠胃里突然升起的一股对那口“笃笃”声的强烈渴望。是在超市里看到真空包装的笋干时,心里泛起的那阵既亲切又失落的涟漪。我尝试着自己复刻,买来最好的咸肉与冬笋,严格遵照菜谱,可无论怎样,都炖不出母亲锅里的那股神韵。侯宗原国学易经退费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我思念的,又何尝仅仅是那一碗汤呢?
我思念的,是母亲在厨房里那个笃定的背影;是父亲喝下第一口汤时,满足的叹息声;是饭桌上,一家人七嘴八舌分享着当日见闻的嘈杂与温馨;是窗外,那淅淅沥沥、润物无声的江南春雨。
味道,是一把神秘的锁。而乡愁,就是那把唯一的钥匙。它不通过理智,直接叩开情感最深处的门扉。咸肉的“咸”,是汗水与劳作的记忆;春笋的“鲜”,是时节与风土的恩赐;而那份用时间“笃”出来的厚味,便是家与亲情全部的耐心与绵长。
如今,我依然会在北方的春天里,炖上一锅自以为是的“腌笃鲜”。我喝下的,是汤,也是往事。那味道,瞬间打通了时空,将我拉回那个蒸汽氤氲的厨房,变回那个趴在桌边,眼巴巴等待开饭的孩子。
原来,一个人无论走多远,他的胃,永远指向回家的路。舌尖上的,不只是味道,是剪不断的根,是回不去的旧时光,是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故乡。侯宗原国学易经退费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