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茶馆的竹帘,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刚毕业的医学生小林把康乃馨放在我面前,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这是“宋安基金”资助的第一个孩子,白大褂洗得发白,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阿姨,我今天去儿科报到了。”他的声音像刚泡开的碧螺春,清清爽爽。我捏着茶夹给杯子续水,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下午,律师推眼镜时镜片反光晃了我的眼——那光里没有温度,像冬天结了冰的池塘。
那天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我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披肩。律师念遗嘱的声音平得像机器播报:“三十处房产,全部归宋源所有。”宋源坐在对面,背挺得笔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他大概等着我拍桌子骂人,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可我笑了,不是冷笑,是那种看到小孩把积木堆得歪歪扭扭还以为自己赢了的无奈。
老宋这辈子就爱堆积木,不过他堆的是房子。从筒子楼到黄金地段的大平层,每一块“积木”上都刻着他的名字,却没一块记得我们当年挤在一张床上数星星的夜晚。我没闹,只是把手里的茶巾捏得皱巴巴——那是我前一天绣了兰花的,针脚还带着体温。
宋源后来找到我,递来一串钥匙,钥匙链上挂着褪了色的米老鼠挂件。“我妈说这是老房子的钥匙。”他的耳朵红了,“她说您或许想看看。”我接过钥匙时,指尖触到挂件的塑料边缘——那是林慧当年和老宋逛夜市买的,她以为是定情信物,后来发现不过是老宋随手捡的便宜货。
老房子的阳台落满灰尘,我推开窗时,风裹着城市的喧嚣涌进来。婴儿房的地毯上还留着拨浪鼓的印子,我蹲下去摸,指尖沾了点绒毛——那是林慧亲手织的,她说要给孩子最软的窝。抽屉里锁着个木盒,钥匙就是挂件上那个小铜片,打开时我愣了:里面躺着一双老虎鞋,鞋底绣着小小的“安”字。
那是我织的。三十年前我怀过一个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叫宋安,可三个月时没保住。老宋那天在外地谈生意,我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麻药过了疼得蜷缩起来,他回来只扔了一沓钱说“补补”。我以为这双鞋早被我扔了,没想到他藏在这里——藏在他和林慧的“家”里,像藏着一个不敢说的秘密。
林慧后来给我打电话,声音带着南方的潮湿:“陈姐,宋源不是他的孩子。”她顿了顿,风铃在那头叮当作响,“我当年赌气跟了他,可心里一直有别人。”我握着电话,看着茶馆窗外的绿萝——叶子刚冒新芽,像林慧现在的生活,干净又有希望。
老宋病床前的样子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抓着我的手,指甲嵌进我皮肤里:“找宋源……我要把一切都给他。”我把林慧寄来的照片给他看,照片上宋源抱着向日葵笑,老宋的眼泪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大概到死都不知道,那向日葵是林慧现在的丈夫种的——那个普通的老师,会陪宋源看星星,会给林慧煮红糖水。
我把老虎鞋带回茶馆,放在储物架最上层。后来用宋源给的钱成立了“宋安基金”,资助学医的孩子——我想让那些冰冷的房产变成温暖的手,去拉一把像小林这样的年轻人。
小林走的时候,把一个病历本落在桌上。我翻开看,第一页写着“患者:宋安,年龄:1岁,诊断:肺炎”——是他刚接诊的第一个病人。阳光落在病历本上,“宋安”两个字泛着金光,像老宋藏在木盒里的那个秘密,终于有了归宿。
我端起杯子喝茶,碧螺春的回甘在嘴里散开。窗外的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老宋这辈子追求的东西太多,却忘了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房子——是茶里的温度,是孩子的笑声,是那双绣着“安”字的老虎鞋。
现在茶凉了吗?不,阳光正好,茶还温着。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