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愣住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错愕,让她脸上的皱纹都僵硬了。她看着我手机里播放的录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段清晰的对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六年的记忆。这六年,我像个孤军奋战的士兵,独自在陌生的城市里摸爬滚打,从不敢停歇。毕业、找工作、租房、加班,每一个脚印都踩得又深又沉。
而那笔本该有我一份的六十万拆迁款,像一根深深扎进心口的刺,看不见,摸不着,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隐隐作痛。我不是怨钱,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同是一个妈生的,我哥是宝,我就是草。
直到今天,我妈找上门来,理直气壮地让我拿出三十万给我哥还债时,我才明白,这根刺,是时候拔出来了。
思绪被拉回到六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一切,都从那个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电话开始。
第1章 那笔“安排好了”的拆迁款
六年前,我叫陈静,正在南方的大学里读大三。那年夏天,暑气蒸腾,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子都打了卷,我正为了一个全国性的设计比赛,泡在图书馆里改稿子,忙得昏天暗地。
家里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来的。
“静静啊,在忙什么呢?”电话那头是我妈赵桂芬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在图书馆呢,准备比赛。”我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图纸上标注着修改意见,“家里都好吗?”
“好,都好。”我妈顿了顿,语气里有些犹豫,“那个……咱家那老房子,要拆迁了。”
我心里一动,放下笔。老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的,虽然破旧,但地段不错,这几年城市扩张,拆迁的消息传了好几次,没想到这次是真的。“真的啊?那太好了!能赔多少钱?”
“具体还没下来,但听说是按面积算,加上各种补贴,大概……大概能有个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工薪家庭,这无疑是一笔巨款。我爸妈都是国营厂的退休工人,一个月加起来也就五千多块退休金,我哥陈浩职高毕业后,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换了好几份工作,这笔钱无疑能彻底改变我们家的生活。
“太好了妈!”我由衷地高兴,“这样我哥结婚的婚房首付就够了,你们也能换个好点的小区养老。”
“是啊是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却不那么兴奋,反而有些含糊,“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跟你爸都给你安排好了。”
“给我安排好了?”我有点不解,“妈,我还在上学,用不着什么钱。你们先紧着家里用。”
“哎呀,你个女孩子家懂什么,”我妈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总之你安心读书就行,家里的事有我们呢!你比赛要紧,别分心。”
说完,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我妈的反应太不正常了。按理说,家里天降横财,她应该高兴得合不拢嘴才对,怎么会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那句“给你安排好了”,听起来更像是一句搪塞。
但当时的我,心思全在比赛上,加上对父母毫无保留的信任,便没有深想。我总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爸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亏待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每次煮鸡蛋,我妈都会把蛋黄戳碎,一半给我,一半给我哥,嘴里念叨着:“你们俩都是妈的心头肉,谁都不能少一口。”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让我把那点小小的疑虑压了下去。
那年暑假,因为比赛进入了决赛阶段,我没有回家。直到国庆节,我才提着大包小包,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
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客厅换了新的皮沙发,电视也换成了超薄的液晶大屏。我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只是“嗯”了一声。
我妈从厨房里迎出来,脸上堆着笑:“静静回来啦,快坐,累了吧?”
“妈,家里这是……发财了啊?”我开玩笑地说。
我妈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你哥,拿那笔钱去开了个小饭馆,刚起步,装修什么的都花了不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拆迁款下来了?我哥……开了饭馆?”
“是啊,”我哥陈浩正好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运动服,神气活现的,“静静,回来了?我跟你说,我那饭馆地段好着呢,等开业了,你带同学来,哥给你免单!”
我看着他,又看看我妈,声音有点发干:“那笔钱……一百二十万,都给我哥开饭馆了?”
我妈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拉了我一把,把我拽进我的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你这孩子,一回来就问钱钱钱的,多伤感情!”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责备的语气。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得眼圈都红了,“我就是想问问,那笔钱是怎么分的?你不是说,也给我安排好了吗?”
“我是给你安排好了啊!”我妈理直气壮地看着我,“你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哪样不是家里出的?你哥不一样,他要结婚,要立业,他是个男人,得撑起咱们陈家的门面!这钱给他,是给他投资,以后他挣了大钱,还能亏待了你这个亲妹妹?”
我愣愣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自己的母亲。那些“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话,此刻听起来像个笑话。
“所以,一百二十万,一分钱都没给我留?”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给你留什么?”我妈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你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给你钱,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这钱,必须用在咱们陈家的根上!你哥,才是咱们家的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我从小听到大的俗语,第一次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她,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默默地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留住这个让我世界观崩塌的瞬间,或许,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清醒的证据,免得日后自己还会傻傻地抱有幻想。
“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的意思是,这笔钱,全部给了我哥,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我一分钱都不配有。以后我有什么困难,都得指望我哥,是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配有?”我妈被我的话噎了一下,但很快又找到了她的逻辑,“这不叫不配有,这叫合理分配!你放心,我跟你爸都跟你哥说好了,以后你有任何事,他这个当哥的必须帮你!他要是不帮,我第一个不饶他!咱们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手机的录音键,安静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那个国庆假期,我只待了三天就匆匆回了学校。临走前,我哥开着他新买的二手大众,非要送我去火车站。路上,他意气风发地跟我描绘着他饭馆的宏伟蓝图,说等他挣了钱,就给我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从我妈关上门说出那番话的瞬间起,我和这个家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而那段录音,就是砌成这道墙的第一块砖。
第2章 六年的沉默与一碗面
回到学校后,我把那段录音存进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然后就好像忘了它的存在。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比赛中,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拼命地奔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甩掉身后的寒意。
那年,我拿了设计比赛的全国金奖,还有一笔不菲的奖金。我用这笔钱,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剩下的,我一分没动,全部存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的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第一块基石。
毕业后,我没有回老家,而是选择留在了这座南方的省会城市。我进了一家知名的设计公司,从最底层的助理做起。那段日子很苦,每天加班到深夜,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为了省钱,常常一包泡面分两顿吃。
我和家里的联系,仅限于每周一次的电话。电话里,我妈永远在兴高采烈地讲述我哥的饭馆生意有多红火。
“静静啊,你哥可真有出息!他那个饭馆,现在请了四个服务员都忙不过来!”
“你哥给你嫂子买了条金项链,花了好几千呢!”
“你哥说,等再过两年,就换辆宝马开开!”
我每次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淡淡地回一句:“挺好的,让他好好干。”
我从不问他们需不需要钱,也从不说自己的辛苦。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在外面打拼的女儿,远不如那个在家门口“光宗耀祖”的儿子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证明他们教育成功的听众,而不是一个会倒苦水的包袱。
我哥陈浩也偶尔会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说:“妹,等哥发了……发了财,就给你在省城买套房!”
我笑笑,说:“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六年,我哥的饭馆经历了从辉煌到衰败的全过程。一开始,靠着拆迁款的雄厚资本和新店开业的热度,生意确实不错。他很快就结了婚,娶了一个漂亮的嫂子,我回家参加了婚礼,包了一个五千块的红包。婚礼上,我妈容光焕发,拉着我的手,对所有亲戚说:“看,我儿子有出息吧!我女儿也是大学生,在大公司上班!”
那一刻,我看着她脸上的骄傲,心里却一片平静。我知道,这份骄傲里,有多少是真心为我,有多少是把我当成了她炫耀的资本。
婚后,我哥和我嫂子花钱都大手大脚,饭馆的管理也越来越混乱。加上后来附近开了好几家新的餐厅,竞争激烈,他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我妈电话里的内容,也从炫耀变成了抱怨。
“你那个嫂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买买买,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哥!”
“你哥也是,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天天就知道请客吃饭,哪有这么开饭馆的?”
而我,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听众。这六年,我凭着自己的努力,从助理升到了设计师,又升到了设计组长。我用攒下的钱,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虽然面积不大,但那本红色的房产证,让我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有了归属感。
拿到房产证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坐了很久。我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国庆节,我妈关上门,对我说“你是别人家的人”。
原来,人终究是要靠自己,才能给自己一个家。
去年春节,我回家过年。年夜饭上,气氛有些沉闷。我哥的饭馆已经关门大吉,不仅赔光了剩下的拆迁款,外面还欠了些债。他整个人都蔫了,一句话不说,只顾着埋头喝酒。
我妈不停地给他夹菜,唉声叹气。我爸则板着脸,一言不发。
吃完饭,我妈把我叫到厨房,一边洗碗一边说:“静静,你看你哥现在这个样子……你现在工资高,能不能……先帮衬他一点?”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硬起了心肠。“妈,我每个月要还房贷,开销也大,手头不宽裕。”
“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嫁人!”我妈立刻就拉下了脸,六年前那套熟悉的说辞又冒了出来,“你哥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垮了,我们老两口怎么办?”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平静地看着她,“房子是我自己的保障。至于我哥,他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我妈气得把碗重重地磕在水槽里,“你真是书读多了,心也读硬了!一点亲情都不讲!”
那晚,我躺在自己那张从小睡到大的床上,一夜无眠。窗外是除夕夜的烟花,绚烂而短暂,像极了我哥那场用钱堆起来的富贵梦。
第二天一早,我就借口公司有急事,提前回了省城。
临走时,我妈给我煮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这是我们家多年的习惯,出门要吃一碗“滚蛋面”。
我默默地吃着,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怀念的,或许不是这碗面,而是那个会把一个蛋黄分两半,坚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妈妈。
可那样的妈妈,好像已经随着那笔拆迁款,永远地消失了。
第3章 不速之客与理所当然的索取
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就被一个意外的电话打破了。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慌乱。
“静静,你快想想办法!你哥……你哥出事了!”
我心里一沉,连忙问:“妈,你别急,慢慢说,哥怎么了?”
“他……他前两年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人家天天上门来要钱,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去法院告他,让他坐牢!”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那可是三十万啊!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都掏空了,还差三十万,我们上哪儿弄去啊!”
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沉默了片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边是我哥可能要坐牢的恐慌,另一边却是六年来的委屈和心酸。
“妈,他自己做生意亏的钱,为什么要去借高利贷?”
“我哪儿知道啊!”我妈的哭声更大了,“他也是想翻本,谁知道越陷越深……静静,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哥是咱们家唯一的根啊,他要是坐了牢,我们陈家就完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唯一的根……”我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
“静静,妈知道你这几年在外面不容易,但你现在是大公司的组长,工资高,肯定有积蓄的。你先帮帮你哥,把这个坎迈过去,以后妈做牛做马报答你!”
又是这样。每次一有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牺牲我,来保全她的宝贝儿子。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妈,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一下子也拿不出来。我得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好想的!你那套房子,不是付了首付吗?你去把房子卖了,或者抵押了,不就有钱了吗?”我妈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射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彻底愣住了。
卖掉我的房子?那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根,是我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和数不清的泡面换来的安身之所。在她眼里,竟然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被牺牲掉,用来填补我哥自己挖的窟窿。
“妈,那是我唯一的房子。”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房子以后可以再买嘛!你哥的前途重要,还是你的房子重要?你一个女孩子,那么拼干什么,早晚要嫁人的,夫家还能没你住的地方?你哥不一样,他要是有了案底,一辈子都毁了!”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也觉得很悲哀。六年了,她的思想,一点都没有变。在她那个顽固的世界里,儿子就是天,女儿就是地,地永远要无条件地承载着天。
“妈,这事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不想再和她争辩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
“还考虑什么!陈静,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我明天就去你那儿,你必须把钱拿出来!”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第二天下午,我妈果然来了。她大概是坐了一夜的硬座,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一进门,她连口水都没喝,就开门见山。
“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妈,我说了,我没钱。”
“没钱?”我妈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陈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哥去坐牢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
她开始数落我的不是,从我小时候有多不听话,到我上大学花了家里多少钱,再到我现在如何忘恩负负义,翅膀硬了就不认爹娘。
我安静地坐在她对面,任由那些刻薄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我的心,在六年前那个国庆节,就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如今,似乎已经麻木了。
“你说完了吗?”等她骂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平静地开口。
“我……”我妈被我的反应噎住了,她大概以为我会哭,会求饶,会像小时候一样,在她发怒后乖乖听话。
“妈,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三十万。”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他。”
“你敢!”我妈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死在你这里!让全公司的人都看看,你是个多不孝的女儿!”
“您想怎么样都行。”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但是钱,我一分都不会给。”
身后是我妈气急败坏的哭喊和咒骂,她说我是被城市的灯红酒绿迷了心窍,忘了本。她说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我和她,仿佛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家庭是一个以儿子为圆心,不断向外索取的同心圆。而在我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场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我妈大概是闹累了,她瘫坐在沙发上,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静静,算妈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就你哥这么一个儿子……”
看着她瞬间苍老下去的脸,我的心还是软了一下。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我妥协了,那么我的未来,就会被这个无底洞彻底吞噬。
我转过身,重新坐到她面前,拿出了一直以来支撑着我,也折磨着我的最后底牌。
“妈,钱的事,我们先不谈。”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被我隐藏了六年的文件夹,“你先听一样东西。”
第4章 录音笔里的真相
我妈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搞什么名堂。
我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略带电流声的对话,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那是我和她六年前,在我卧室里的对话。
“……所以,一百二十万,一分钱都没给我留?”——这是我当年颤抖的声音。
“给你留什么?你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给你钱,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这钱,必须用在咱们陈家的根上!你哥,才是咱们家的根!”——这是我妈当年理直气壮的声音。
“妈,你的意思是,这笔钱,全部给了我哥,因为我是女儿,所以我一分钱都不配有。以后我有什么困难,都得指望我哥,是吗?”——这是我当年强装镇定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配有?这叫合理分配!你放心,我跟你爸都跟你哥说好了,以后你有任何事,他这个当哥的必须帮你!他要是不帮,我第一个不饶他!”——这是我妈当年斩钉截铁的承诺。
录音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在回荡。
我妈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片煞白。她愣住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错愕,让她脸上的皱纹都僵硬了。她看着我的手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录音播放完毕,我按下了停止键。
“妈,你还记得这段话吗?”我平静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仿佛那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个会咬人的怪物。
“你……你录音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地里挤出来的。
“是。”我没有否认,“我当时只是觉得,您说的话,让我很震惊,我想记下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在这个家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
“你……”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好深的心机!你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了!”
“算计?”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妈,如果说,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算是算计,那我承认。当年那一百二十万,是老房子的拆迁款。那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的,我爸是唯一的继承人。按照法律,这笔钱是您和爸的夫妻共同财产。你们有权支配,但作为女儿,我至少应该有知情权和被公平对待的权利吧?”
“我当时问您,您是怎么说的?您说,‘给你安排好了’。结果您的安排,就是把所有的钱都给我哥,然后给我画了一个‘以后有事哥哥帮你’的大饼。现在,这个大饼的主人自己都掉进了坑里,您却反过来,让我这个当初被牺牲掉的人,去卖掉自己唯一的安身之所来救他。妈,您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这间屋子的寂静里。
我妈彻底傻眼了。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向顺从听话的女儿,会如此条理清晰地跟她“算账”。她更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那番自以为是的“家庭内部分配”,会被用这种方式,原封不动地摆在面前。
录音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逻辑里的荒谬和偏心里的自私。她引以为傲的“为儿子好”,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我那不是为了咱们家好吗?”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语气已经虚弱无力,“你哥是男人,他压力大……”
“他的压力,是我造成的吗?”我打断了她,“妈,您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您做的事,是把手背砍下来,去给手心做了一副皮手套。现在手套破了,您又想让手背流着血去给它缝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手机收了起来。
“六年前,您说,以后我有任何事,我哥必须帮我。现在,是他有事了。按照您的逻辑,他也应该自己扛。您当年既然剥夺了我获得家庭财产的权利,那现在,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履行无限度的家庭义务呢?”
我妈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知道,这段录音,击溃的不仅仅是她此刻的理直气壮,更是她坚守了几十年的,那种根深蒂固的、以儿子为中心的价值观。
她终于意识到,时代变了。那个可以任由她随意安排人生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底线,和自己的……证据。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我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哀。
我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第5章 一通迟来的电话
那天晚上,我妈没有再哭闹,也没有再咒骂。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能量的木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我给她下了碗面条,端到她面前。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默默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完面,她主动开口了,声音嘶哑:“静静,我……我明天就回去了。”
“嗯。”我应了一声。
“你哥的事……”她欲言又止。
“妈,我会想办法的。”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但我有我的原则。”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进了我给她准备的客房,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我送她去火车站。一路上,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检票口前,她转过身,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我点了点头:“您也是。”
看着她拖着疲惫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那段录音,像一把手术刀,切开了我们母女之间那个长久以来溃烂流脓的伤口。虽然过程很痛,但或许,只有这样,才有愈合的可能。
送走我妈后,我给陈浩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他颓废又沙哑的声音:“喂?”
“哥,是我。”
“静静……”他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羞愧,“妈……是不是去找你了?”
“是。”我没有拐弯抹角,“她让我卖房子给你还债。”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陈浩才用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说:“你别听她的……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作的孽,我自己承担。”
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里,我哥一直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习惯了索取,从不懂得担当。
“哥,你还欠多少?”
“高利贷……利滚利,现在一共三十三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饭馆赔了,你嫂子也跟我闹离婚……我真是个废物。”
听着他的忏悔,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融化了一角。他虽然混蛋,但终究是我的亲哥哥。
“哥,我想帮你,但不是无条件的。”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想法,“我可以借给你三十万,但你要给我写一张正式的借条,并且,这笔钱,我要分期直接打到债主的账户上,我需要看到所有的还款凭证。另外,这笔钱,你要在十年内还清,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算利息。”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静...静静……”陈浩的声音哽咽了,“哥对不起你……当年那笔钱……其实我……我当时也觉得不妥,可妈说……她说你是女孩子,以后有我呢……我……”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打断了他,“我只问你,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答应!我答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静静,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哥以后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一定把钱还上!”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告诉他录音的事。我不想用那种方式去彻底摧毁他在我妈心中的地位,也不想让他背负双重的愧疚。我只是想用一种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一个成年人的问题。
亲情,不是无条件的纵容和牺牲,而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基础上的相互扶持。我可以帮你,因为我们是兄妹。但你必须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因为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或许是我这个读了几年书的“白眼狼”,与我妈那个传统观念里最大的不同。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我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跟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周转了一部分,凑够了三十万。我让陈浩把债主的联系方式和账户都给了我,然后一笔一笔地把钱转了过去,每一次都让他和债主签好还款协议,拍照发给我。
整个过程,我妈没有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直到所有债务都处理完毕那天,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是我嫂子的声音。
“静静,我是嫂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嫂子,你好。”
“我……要跟你哥离婚了。”她说,“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谢谢你帮他还了债,不然我们可能连婚都离不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六年前,拆迁款下来的那天晚上,把你爸叫到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我当时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了。”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你爸当时不同意把钱都给你哥,他说,至少要给静静留二十万。可……当时说了一句话,她说,‘给陈浩,这钱还是陈家的。给静静,过两年她一结婚,这钱就姓了外人的姓了,等于白养了这个女儿’。”
尽管早已知道母亲偏心,但当这句话从别人口中复述出来时,我的心脏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静静,你是个好姑娘。”嫂子最后说,“离开这个家,对你来说,是好事。祝你以后幸福。”
挂了电话,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泪流满面。
原来,在母亲心里,我不仅仅是“泼出去的水”,更是“白养的女儿”。
第6章 一碗面的和解
处理完我哥的债务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我每天上班,下班,画图,开会,忙碌得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我哥陈浩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没有再好高骛远,而是踏踏实实地找了一份开货车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每个月都能有稳定的收入。每个月一发工资,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把约定好的还款金额转给我,有时候还会多转个几百块,附上一句:“静静,哥这个月多挣了点。”
我和他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像亲人了。我们开始聊工作,聊生活,聊未来的打算。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需要被仰望和付出的“顶梁柱”,而是一个犯了错、正在努力改正的普通人。
我妈那边,却一直很沉默。她偶尔会给我发微信,问我“吃饭了吗”“工作累不累”,但绝口不提钱和家里的事。我知道,那段录音,是我们母女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到从前。
转眼又到了年底。公司放假前,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静静,今年……回家过年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犹豫了。这个家,有太多让我不愉快的记忆。
“……她前段时间摔了一跤,把腿给摔骨折了,现在躺在床上下不来。”我爸叹了口气,“她天天念叨你,就是没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我心里一紧:“严重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没事,医生说养养就好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也怕你……不想回来。”
挂了电话,我立刻订了回家的车票。
当我提着大包小包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是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的我妈。短短几个月不见,她好像又老了好几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挣扎着想坐起来。
“妈,您别动。”我赶紧放下东西走过去,帮她掖好被子。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看着我,眼神躲闪。
“爸说您摔着了,我回来看看。”我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
我们俩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我哥陈浩从外面回来了,他穿着一身沾了灰尘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静静,你回来了!”他看到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快看,我给妈炖了骨头汤。”
他熟练地盛出一碗汤,吹了吹,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妈。我妈看着他,眼圈红了。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累不累啊。”我妈心疼地说。
“不累!比以前瞎折腾的时候踏实多了。”陈浩咧嘴一笑,“妈,您放心,我欠静静的钱,我一定会还清的。以后,这个家,我来撑着。”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一场灾难,似乎打碎了旧的一切,也催生了新的开始。我哥终于长大了,学会了担当。
晚上,我哥去跑夜班车了,我爸在客厅看电视。我打了盆热水,端进房间给我妈擦洗。
当我拧干毛巾,轻轻擦拭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时,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静静……”她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妈……对不起你。”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瞬间夺眶而出。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太多年。
“妈,都过去了。”我哽咽着说。
“过不去。”她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了,“那天听了那个录音……我晚上天天做噩梦。我梦见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生病了也没人管……我……我不是个好妈妈……”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说起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原来,她之所以那么偏袒我哥,是因为我哥小时候身体不好,差点没养活。从那时起,她就觉得亏欠了儿子,总想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他。而我,从小就健康、懂事、学习好,从没让她操过心,她就想当然地以为,我足够坚强,不需要她的偏爱。
“我总觉得,你是大学生,有文化,有本事,以后肯定比你哥过得好。把钱都给他,是雪中送炭。等你以后需要了,他再帮你,是锦上添花……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那么不争气,更没想到……我的想法,伤你那么深……”
我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忏悔,心里那块积压了六年的坚冰,终于在亲情的暖流中,彻底融化了。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不爱我,只是用了一种我无法接受的、扭曲的方式在爱着这个家。她的偏心,源于她的恐惧和补偿心理,源于她那个年代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她有错,但她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
“妈,别说了。”我帮她擦干眼泪,“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那个春节,是我成年后,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家里没有了往日的争吵和压抑,多了一份难得的平静和温馨。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我哥拿出他这个月刚发的工资,给我和我妈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我妈看着红包,笑得合不拢嘴,眼角却闪着泪光。
大年初二,我要回省城了。临走前,我妈非要拄着拐杖,下厨给我做了一碗面。
还是那碗卧了两个荷包蛋的面。
她把面端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静静,以前……是妈糊涂。以后,不管你在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妈……再也不会说你是外人了。”
我看着碗里那两个圆圆的荷包蛋,像两轮温暖的太阳。我低下头,吃了一大口面,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
我知道,那段录音,我可能再也不会去听了。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像一个引爆矛盾的炸弹,也像一个开启沟通的钥匙。它让我看清了现实,也让我最终收获了迟来的理解与和解。
钱,可以衡量很多东西,但唯独衡量不了亲情的复杂。有些爱,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理解,去原谅。
回程的火车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打开手机,默默地将那个加密了六年的文件夹,彻底删除了。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而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和开阔。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这一页里,有独立的自我,有需要守护的底线,更有那份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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