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的上海,街头如常喧嚣,在法租界的一家川菜小馆内,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悄然推门而入。
他神色仓惶,身上带着些许尘土,手中只握着一封字迹潦草的介绍信。
信的收信人,是此地女老板董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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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信,一眼看完,竟未多问一句,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钞票塞给他:
“快走,外头不太平。”
这一幕,或许谁都未曾在意,但谁能想到,20年后,这位当年踽踽独行的青年,已经是威名赫赫的兵团司令。
而那个在风雨中默默行善的女子,依旧稳坐锦江饭店的掌门之位。
那个青年是谁?那又是怎样一段善缘?
逃离青楼的女子
1900年的上海洋泾浜,河水浑浊,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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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片鱼龙混杂的滩口边,一个女婴啼哭着诞生。
父亲是拉黄包车的苦力,母亲是大户人家的杂役。
这家人没有田地,也无正业,日子过得如同浮萍,但父母却坚信,只要能让孩子读书识字,或许就能脱离贫贱命。
小名阿媛的董竹君,自幼聪慧伶俐,可惜命不好。
不到十岁,她就目睹弟弟妹妹们相继饿死于破败小屋。
生活从未给过她片刻宽待,十三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夺去了父亲的力气,家中断粮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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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的母亲,拽着她的手,一次次徘徊在“长三堂子”门口,泪眼婆娑地说:
“熬三年,我们就来接你。”
阿媛进青楼那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裳,被老鸨牵着手带进雕梁画栋的戏楼,像一只误入笼中的小雀。
那年她尚未长成,却生得眉眼清秀,声音如银铃。
老鸨看她第一眼就笑弯了腰:“这娃儿,将来肯定是个角儿。”
“清倌人”,这个带着粉饰色彩的名号,给了她三年卖唱的缓冲。
但阿媛很快发现,所谓不卖身,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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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灯红酒绿中辗转登台,唱的是梨园旧曲,听的是风月庙堂之音。
台下人目光像狼,打量着她未来的价值。
但阿媛不是寻常青楼女子,她白日学戏,夜晚偷读进步刊物,有空便向来访的文人墨客请教字句音律。
她始终相信,哪怕身陷泥沼,也要想法子挣脱。
她学会了如何周旋、如何藏锋、如何在不动声色中保护自己。
这一切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才有了变化。
夏之时,革命党人,借青楼掩人耳目,他只在灯下陪她翻书、背诗、议天下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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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只是个“唱戏的”,也是可以被当作平等之人对待的女子。
夏之时曾几次试图为她赎身,但阿媛却拒绝了。
他惊讶问:“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
她抬头望他,眼神像一潭深水:“我不想你买我,我要自己走出去。”
夜幕如墨,天杀的命也要反天而行,阿媛决定赌一把。
那晚,她装作染了风寒,卧床不语,她一边喝酒一边啃着卤鸡腿,故意发出胡言乱语,唬得看守以为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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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递出银票,央求他帮忙买药买粥,趁他一走,她便迅速脱去一身绫罗绸缎,只穿素衣,用自己的积蓄整整一小包放在桌角,留下一张纸条:
“债已还,愿此生不复相见。”
接着她奔出后门,钻进巷子里一辆预备好的黄包车中。
青楼的狗腿们很快追了出来,沿街大喊抓人。
车夫拼命奔逃,她坐在车内紧抓车板,穿越租界边界线的那一刻,车子险些翻倒,她摔进夏之时怀里,浑身战栗。
那年她不过十五岁,却有了重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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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不久,她与夏之时在日本东京登记结婚,过了一场简朴的婚礼。
彼时的她已褪去“清倌人”的身份,带上了“董竹君”这个新名字。
竹子坚韧挺拔,君子之风,这是老师赠予她的名字,也是她自我重生后的新生象征。
董竹君的逃离,不是逃避,而是一场有谋略、有胆识的反抗。
从此,她不再是那个青楼里的阿媛,而是走上实野、走向历史的董竹君。
一纸婚书不安稳
婚姻,于董竹君而言,不是归宿,更像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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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在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15岁的她随27岁的丈夫夏之时远赴日本。
在课堂上,她比谁都认真,因为这知识,是她将来唯一可以凭借自立的武器。
夏之时对她的求学表面支持,背地里却安排了四弟暗中监视她的行踪,甚至留下过一句足以令人心寒的“遗言”:
“若做出不轨之事,可用此枪了断。”
那是一把黑漆发亮的左轮,沉沉压在书桌一角,也压在她心头。
他不信任她,他爱她,却把她当作自己的附属物,一个“被救”的人,而不是一个与他并肩同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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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她尚年轻,仍幻想婚姻可以在时间中被修复。
1917年,学成归国的她被召回成都,夏之时已官拜四川都督,成了“坐镇一方”的大员。
她本以为二人可以重新携手,但现实很快就撕碎了这点美好。
夏之时每日沉浸于权谋交际,回到家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将烦躁发泄于她与孩子身上。
他吸烟、酗酒、打麻将,夜不归宿已成常态,而她则独自一人撑起家中大小事务,病中照料女儿,身心俱疲。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夏之时的暴力冷漠。
有一次,仅仅因为她替大女儿回了一封钢琴老师的信,夏之时便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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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得烂醉,脚步踉跄,进门便将董竹君一脚踹倒,狠狠一掌将她打得耳鸣眼花。
随后,他抡起一个沉重的衣箱,朝她头顶砸去。
她仓皇躲进厨房,夏之时竟持菜刀紧随其后,一步步将她逼进死角。那
晚,若不是他的侄子将他死死抱住,她恐怕已血溅当场。
所谓“良人”,早已消失在权力的毒瘾中,她所谓的婚姻,不过是披着体面外壳的囚笼。
可即便如此,她仍未立即离开。
一方面,她心中仍残存一丝对旧情的眷恋,另一方面,她更放心不下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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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时视女儿如草芥,动辄怒斥,甚至试图中断她们的学业。
但董竹君却不同,她坚持让每个孩子都接受教育,这世上真正能改变命运的,只有知识。
一纸婚书,成了她最无声的枷锁。
她曾想过再忍一忍,也许时局平稳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岁月并没有为她开恩,反而一次次加重她的负担。
1929年,董竹君做出了那个令整个上海滩侧目的决定。
她悄悄收拾好行李,带上四个女儿,告别了那个让她饱受屈辱的宅邸。
儿子被夏之时强行留在家中,她痛哭三夜,终究还是割舍,为的是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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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上海《申报》上登出一则新闻:“女娜拉离家,夏之时家中难都督。”
董竹君的名字,第一次与“独立”“抗争”紧紧相连。
她与夏之时约定五年分居,五年后她依然坚持离婚。
离婚协议递交法庭那一刻,不是仓皇逃离,而是蓄谋已久的觉醒。
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女儿,两位老人,手头仅剩几件变卖家产后的首饰和一腔尚未熄灭的志气,在那个男权社会的上海滩,她开始了真正的搏命生活。
她带着女儿们在破旧租界里摸索前行。
她没有“等男人来救”,她是那种从不等待救援的女人,这世上所有对女性的低估,都被她的选择一一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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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之中的忠义
1930年代的上海,洋场灯红酒绿、帮派盘踞、政局动荡。
在这个风雨如晦的乱世之城,董竹君用双手打下一方天地,她的饭馆表面是座飘香四溢的餐厅,暗地里却是一个默默运转的抗争堡垒。
一砖一瓦筑起来的“锦江川菜馆”,不只是她东山再起的起点,更成为上海地下党人最安全的联络据点之一。
那时的她,刚刚在离婚后重新回到上海滩。
没有靠山、没有资本,她将昔日在青楼与军阀府邸里学来的待人接物之道、用人技巧、审美布局,全数倾注在一家小小的餐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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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小餐”落地那一刻,董竹君身上那种历尽风霜而不失锋芒的风采,仿佛也一同融进了这座餐馆的砖缝木檐之中。
短短几个月内,饭馆生意日渐红火。上海滩的权贵富商、文人墨客、军阀旧部都慕名而来,甚至连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这样的三大亨也成了座上宾。
谁都知道这位女掌柜出身不凡,可无论传言如何,她的饭菜真香,接人待物真诚,便没有人不服她。
但外人看不见的是,这家饭馆真正的核心,不在菜谱,而在那间被称为“西厢”的雅间。
西厢门口挂着一幅写意山水画,看起来与别处无异,却是地下党人最依赖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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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敌情紧急,锦江川菜馆便以酒宴为幌子,把追捕名单上的人悄悄藏进西厢。
董竹君的几个老员工,早已心照不宣,客人进门若是用左手拎包,便是“自己人”,若是一边喝茶一边敲窗沿,则是“有事相求”。
在那个白色恐怖的年代,信仰是一张口不能说的船票。
董竹君的这间小饭馆,便成了无数人奔赴彼岸的临时渡口。
那一年,一位身穿灰布长衫、鞋跟磨损严重的青年,低头走进锦江川菜馆。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手中只紧握着一封写满字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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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朋友写给董竹君的求助信,信中寥寥几句:
“此人可托,望姐施以援手。今日之恩,改日必报。”
他正是彼时刚从牢中出来,身无分文、被通缉的地下党员宋时轮。
他在门口踌躇片刻才推门而入,试图装作一位来吃晚饭的路人。
但董竹君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窘迫,她没有多问,接过信,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走回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现金,平稳地递到他掌心。
宋时轮微微一愣,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动。
他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商人竟如此信任他,甚至没有问他的来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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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钞票带着余温,他几度想开口自我介绍,却最终只是深鞠一躬。
董竹君只是笑了笑,说:“小心些,夜里别走大街。”
那一刻,她仍未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将来会在战火中崛起,成为共和国的开国上将。
而她不过是为陌生的青年雪中送炭,却种下了一颗未来二十年后开花的善因。
宋时轮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在饭馆之外,还悄悄与进步文人郑沙梅合办杂志《戏剧与音乐》,借舞台剧为掩护,传播革命思想。
她又设法资助贫寒子弟,为共产党筹集印刷经费,哪怕那时锦江饭店还未盈余,她仍会咬牙从饭馆利润中“拨款”,甚至不惜变卖首饰换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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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说她是女强人、是商界奇才、是上海滩最有魄力的女人,她都一笑置之。
她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被人铭记,而是做一个不动声色的“靠山”。
这世上忠义有多贵,就看她藏得有多深。
终被铭记
1950年的上海,街头的霓虹重新亮起,取代了曾经的枪声。
锦江饭店在解放后的第一年,被政府指定为重要接待单位。
那一日,董竹君正带领服务员布置晚宴,她并不知道,那位她二十年前在危难中扶过一把的青年,正要在这个夜晚,再次踏入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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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宴会,是为新中国的军政将领和外宾设的欢迎酒会。
宴会开始后,宾客陆续入席,厅堂内的气氛庄重却不失温暖。
董竹君立在远处,一个身着军装的男子突然从人群中走来,他在距离她三步处停下,带着克制不住的激动。
“董先生,还记得我吗?”
她认出了,这是那个衣衫褴褛、眼神倔强的青年,那个她递钱让他逃生的身影。
只是此刻,他已不是那个被追捕的落难者,而是共和国的开国将领、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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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叙旧许久,隔着岁月和身份的距离,竟有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往后的岁月里,宋时轮多次来锦江饭店看望她,还赠送她一把缴获的日本军刀。
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无论时代多么动荡,总有人要挺身为他人点亮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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