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秋琴：决胜之道——从实战案例探析商业犯罪辩护五大核心策略

近年来，随着我国市场经济活动的日益复杂与经济监管力度的持续加强，商业犯罪案件呈现高发、多样、复杂的态势。有效辩护不仅是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的基石，更是保障市场经济健康运行、避免刑法过度干预经济生活的重要环节。笔者今年以来办结多起商业犯罪刑事案件，取得了改变定性、降低金额、改变刑期、挽回损失等显著效果，为当事人争取到了关键合法权益。根据这些实战案例，现总结几个核心辩护要点和策略供同仁参考。

一、定性之辩：精准把握犯罪构成要件

定性之辩是刑事辩护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为关键的环节。成功的定性辩护能够从根本上改变案件走向，实现罪轻甚至无罪的结果。在商业犯罪中，贪污罪是国有公司、企业人员常发的罪名，对于贪污罪的指控，辩护人主要依据《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进行审查，但两个条款的构成要件各不相同。在犯罪主体方面，不但要审查当事人是否属于国家工作人员，还要审查是否属于受国有公司委托管理、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在犯罪对象方面，要区分财产是国有公司所有的财产还是国家公共财物，虽然国家公共财物属于国有资产，但并不一定就属于贪污罪的犯罪对象；在行为性质方面，要区分当事人实施的是从事公务行为还是从事劳务行为。在代理贪污3.8亿元案件中，笔者从以上三个方面结合案件证据进行了深入剖析，发现都不符合贪污罪的构成要件。综合考虑之后，笔者决定进行改变定性的辩护，提出当事人的行为只能构成非法采矿罪的辩护意见。后该辩护意见被采纳，在发回重审后，法院将罪名变更为非法采矿罪，量刑从原来的无期徒刑改判为六年十个月有期徒刑。

定性辩护不仅限于贪污罪，在其他商业犯罪中也同样适用。例如，在合同诈骗罪与民事纠纷的界限模糊案件中，辩护律师需要仔细甄别当事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是否实施了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行为，以及是否达到了刑法所要求的“严重社会危害性”。这里就涉及到罪与非罪的问题。此外，在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与合法融资行为的区分中，辩护律师需要重点关注资金的来源、募集方式、资金用途以及是否具有“社会性”“公开性”“利诱性”等特征，这些问题不但涉及到此罪与彼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还是集资诈骗罪）的问题，也涉及到罪与非罪问题。精准把握犯罪构成要件，是定罪之辩的核心。

二、法律之辩：深入挖掘法律适用空间

法律之辩是刑事辩护的技术核心，通过对法律条文、司法解释、指导案例的精准运用，寻找有利于被告人的法律适用路径。行贿罪是民营企业最高发的商业犯罪，辩护律师代理行贿案件一般可以从是否为了谋取不正当利益、是否被索贿、是否主动交代、是否单位犯罪等方面进行辩护。此外，还要关注法律变更对行贿罪量刑的影响。比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贪污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将五种情形规定为加重处罚的情节，但《刑法修正案（十二）》对《刑法》第三百九十条进行了修正，将其中有些情形修改为行贿罪从重处罚的情节。因此，对于《刑法修正案（十二）》实施之前的行贿行为，根据从旧兼从轻的原则，应当适用《刑法修正案（十二）》第五条的规定，而不再是上述司法解释的规定。在笔者代理的两起行贿罪案件中，法院最终调整了法律适用，其中一起从原来有期徒刑七年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另一起从原来有期徒刑十年改判为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刑期均大幅度下调。作为刑辩律师，不但要密切关注法律法规的修订和更新，还要深入理解新法条的精神和内涵，掌握新法实施后给司法实践带来的变化，精准研判对自己代理案件的影响，从而进行法律之辩。

除了行贿罪，法律之辩在其他罪名中也具有广泛适用空间。例如，在走私普通货物案件中，辩护律师需要关注关税税则的调整、完税价格的核定方法、税率适用等专业技术问题。在金融犯罪案件中，法律之辩往往涉及对金融政策、监管规定的深入理解。例如，在操纵证券市场罪的辩护中，辩护律师需要结合《证券法》《刑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分析当事人的交易行为是否构成“操纵”，是否达到“情节严重”的标准以及刑事犯罪与行政违法应当如何界定。这里的法律适用空间除了刑法的适用还包括行政法的适用。

三、程序之辩：程序与实体要双管齐下

程序之辩是商业犯罪辩护的重要战场，这里的程序之辩不限于非法证据排除、管辖异议、申请回避等抗辩型的程序性辩护，还包括申请类的交涉型的程序性辩护。在代理的非法采矿二审案件中，针对一审没有查清的地方，笔者申请了五位鉴定人出庭、申请了一位证人出庭，申请调取近十份证据，并提出部分行为不构成非法采矿罪的辩护意见，在历经两次庭前会议和五次庭审后，二审法院最终推翻了一审判决书中关于超层越界开采建筑用砂、在开采建筑用砂过程中未向行政主管部门申请变更矿种开采石英砂以及在取得建筑用砂正式采矿权后开采砂金等三类认定非法采矿的行为，最终非法采矿的金额从1000余万元降为78余万元，量刑从五年有期徒刑改判为二年六个月，罚金和追缴违法所得的金额都大幅度降低。

程序辩护不仅体现在庭审阶段，还贯穿于侦查、审查起诉等各个环节。在侦查阶段，辩护律师可以通过提出法律意见、申请变更强制措施、申请排除非法证据等方式，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在审查起诉阶段，辩护律师可以通过阅卷、提交辩护意见、申请召开听证会等方式，影响检察机关的起诉决定。此外，程序辩护还包括对涉案财物处置程序的监督。在不少商业犯罪案件中，涉案财物金额巨大，处置程序是否合法直接关系到当事人及其企业的生存发展。辩护律师可以通过提出异议、申请复议、提起诉讼等方式，维护当事人的财产权益。但需要注意的是，虽然程序性辩护具有独立的价值，但在进行程序性辩护的时候，也要尽量与实体性辩护结合起来，尽可能让程序性辩护助力于实体性辩护。

四、情节之辩：全面挖掘法定酌定从宽情节

情节之辩直接关系到量刑结果，辩护律师需要全面挖掘各种法定和酌定从宽情节，为当事人争取最大程度的宽大处理。比如挪用公款罪也是国有公司、企业中常见的商业犯罪，尤其是“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供其他单位使用，以谋取个人利益”这类情形较为常见，在认定上也存在较大争议，因为它们在形式上通常体现为单位对单位，有时与公对公的拆借行为很难区分。因此，对于这类情形的挪用公款案件，除了从主体是否是国家工作人员、对象是否是公款、挪用多长时间、挪用的用途是什么、挪用的公款是否已经归还等常规的挪用类犯罪的辩护要点切入外，还要重点审查是否是个人决定以及是否谋取了个人利益。笔者在代理挪用公款8500万元案件中，破除量刑唯金额论的局限，从情节等多方面入手，充分运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最终争取到判处三年六个月的结果，为当事人争取合法权益的最大化。

除了挪用公款罪，情节之辩在其他商业犯罪中也同样重要，辩护律师要尽可能挖掘对当事人有利的情节，为当事人积极争取量刑上的从轻、减轻甚至免除处罚。

五、财产之辩：全力保护合法财产权益

在商业犯罪案件中，除了对自由刑进行辩护之外，还要重视财产的辩护，因为财产处置直接关系当事人及其企业和家属的生存发展。除了从刑事法制定具体辩护策略外，还要深刻理解当下的刑事司法政策和经济发展趋势。国家出台了《民营经济促进法》，持续强调“依法保护产权和企业家合法权益”，禁止超权限、超范围、超数额、超时限查封、扣押、冻结财物，要求严格区分违法所得、其他涉案财物与合法财产，严格区分民营经济组织财产与民营经济组织经营者个人财产。辩护时要善于运用法律和政策精神，向司法机关充分阐释过度刑事追责对企业发展、地方经济乃至就业稳定的负面影响。笔者曾代理向当事人向公安机关要求退回在侦查阶段多被扣押的违法所得，公安机关最终予以全部返还。

财产之辩护贯穿于刑事诉讼全流程。在审判阶段，辩护律师可以提出财产处置意见、申请财产价值评估、质疑涉案财物性质。在执行阶段，辩护律师可以提出执行异议、监督执行程序。此外，财产之辩还包括对企业产权的保护。在不少商业犯罪案件中，企业因涉嫌犯罪而被查封、扣押大量资产，严重影响企业正常经营。辩护律师可以通过提出法律意见，申请解除查封、扣押等方式，帮助企业恢复经营，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

结语

在法治建设不断深入的今天，商业犯罪辩护不仅关乎个体权益的保护，更关系到市场经济秩序的规范和企业家的健康成长。商业犯罪辩护是一项系统性工程，需要辩护律师具备扎实的法律功底、丰富的实战经验、敏锐的政策嗅觉和坚定的职业操守。作为一名专业刑事律师，既要善于从宏观上把握案件方向，又要能够从微观处发现案件突破口，不断探索新的辩护路径和方法，为当事人提供更加精准、高效的法律服务，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统一，为推动法治进步和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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