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被吊出水面那天,大家都看呆了。舱盖一掀,六万多件完整的瓷器躺在眼前,金腰带、粗得像小孩胳膊的金手镯、成套的秤砣和一堆写着阿拉伯文的瓷片,连活畜的骨头也一并出来了。那艘躺在南海底下八百多年的木船,就这样把一整段海上贸易的证据交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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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刻往后,发生的事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一个。打捞不是把船一点点拆下来,而是把船和周围的泥、水一起装进一个巨大的铁箱。这个铁箱本身就够惊人:净重五百四十吨,先在两截状态下运到海上,再拼成整体,下到海底把沉船围住。听着就复杂,做起来更复杂。
海底并不是想象中软绵绵的泥巴,而是硬得像水泥,切割机一点用都没有。工程队想了个办法,往箱子里不断加砼块,重量堆到四千吨,眼看就能把箱子压到底了。可就在离目标不到两米的时候卡住了,再往上加也没用。最后只好靠人工——潜水员们摸下去挖泥。黑灯照着,能见度低得可怕,手电一晃就什么也看不见,工具只能一把把把泥铲掉。九个月下来,潜水员下潜三千多次,水下工作的总时长将近二十万分钟。冬天又冷又短,大家都盼着把事干完。最后,在一股冷空气来临前,亚洲最大的起重船“华天龙”慢慢把装着沉船的铁箱提了上来。那一刻,甲板上静得出奇。几秒钟过后,有人经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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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上也不是小数目。打捞阶段花了1.5亿元,之后又盖博物馆,花了同样的金额。三亿元,一时间被质疑:一艘破木船,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有人算过账,觉得浪费;也有人站出来说要保全完整,别留一堆碎片。海水对木头的侵蚀是慢但无情的,一旦等碎了,就什么都没了。最后大家拍板,按最保守最费钱的方案来,尽量把东西完整带上岸。有人出钱,有人出力,还有人贡献技术,合作才把工程推进下去。
把箱子吊上来后,船舱直到2014年才在实验室里慢慢打开、清理淤泥。清理出来的物品比预期还多还完整。数量最多的是六万多件瓷器,大多来自宋代几个著名窑口;还有一大堆金银首饰:那条金腰带长一米七,金手镯粗得像小孩胳膊;最引人注意的还有一套秤和砝码,和在阿拉伯地区出土的秤砣一模一样,这说明当时海上的买卖在计量上已经有一定统一标准。瓷器上有阿拉伯文的铭刻,也出现“来样定制”一类的字样,说明当时的客户可以提出样式并定做,这不是零星的贸易,是有流程、有要求的商业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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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物里还有不少金属件。史料上说朝廷并不鼓励大量出口铁器,但这艘船上居然装着被称为“十三万吨铁器”的货物。具体背后的政策、实际数量和贸易方式还在研究里,但这至少说明铁器也是重要的贸易品。还有动物骨头的组合——八十六只羊、四十六只鸡、四十只鹅、九头猪。专家说,这些并非仅仅是船员的口粮,可能还带有宗教或市场考虑。比如穆斯林不吃猪但吃羊,船上既有大量羊也有猪,说明船上人员和目的市场可能多元,或者这船服务多个不同信仰和习俗的客群。
造船细节同样耐人寻味。船体用马尾松做成,泡在海里八百年还保持形状;内部分成十四个隔舱,设计上能做到一舱进水,其他舱仍保持浮力。这种分舱防沉的理念,在西方要到六百年后才普遍下来。换句话说,宋代工匠对远洋安全、分舱布局这种问题已经有成熟的技术和实践经验,不是什么粗制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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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瓷器产地和钱币铸造年代来推断,专家把这艘船定在十二世纪后半段,从泉州出发。航行时间推测在十二月或一月,那会儿借着东北季风往东南亚走比较顺风,回头可能就载了香料、宝物和账单。货物组合本身像一本活的贸易手册:瓷器代表日用和艺术品,铁器代表机具或大宗贸易物,秤和砝码显示交易标准,金银首饰既是商品也是财富储藏。整条船像把宋代海上贸易的常态压缩在一个集装箱里,走出去的是商品,回来的是其他资源和账目。
在发现之前,还有一段插曲很有看头。1987年,一个英国人拿着老地图跑到广东阳江,说要找一艘叫“莱茵堡号”的沉船,地图上说船里藏了三百多吨白银。他和当地救捞局签了合同,开始搜救。声呐扫了半天没什么消息,大家都差点放弃。结果一个潜水员用抓斗一抄,居然捞出一条金腰带和几百件瓷器、铜器。全是中国出土物。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这船属于中国,外国人不能分成。那会儿英国人懵了,白忙一场。那次发现把沉船所在位置暴露后,接下来二十年几乎像被围起来了,海上轮流有人值守,借口也多,说海底有未爆炸物,其实更多是担心有人偷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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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那会儿水下考古技术不够成熟,打捞经验也不足,只好向日本取经,资金也不够丰厚。最后是靠香港商人和社会力量出资,配合国内专家慢慢把方案定下来。起名字的人是俞伟超,一位老专家,他把这艘船称为“南海一号”,当时说这次发现可能会改写对那段历史的理解,听起来夸张,但看着出土的多元器物、阿拉伯文铭刻、秤砣的相似性、动物骨头和分舱设计,你就会理解他说话的底气。
潜水员的日子单独拿出来说也够写一章的。那些下水的人不是三两天出出潮信就完事儿的。黑暗、寒冷、泥腊味儿、金属味儿和潮湿的防寒衣味儿,都是他们常年的记忆。很多潜水是在夜里进行,能见度低、手上工具又有限,更多时候靠的是手感和经验。有人把这段经历形容成“做一场慢动作的考古战”,那种慢并不优雅,而是艰难和危险的积累。有人上岸后很久不愿脱下湿透的装备,那一身水和泥,这工作把人的身体和记忆都印上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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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物里有些标志性的小东西,总能把人拉回到当时的市场现场。那套秤和砝码的尺度和阿拉伯半岛出土的一样,这不是巧合;瓷器上成片成行的阿拉伯文铭刻也不是偶然。那条长一米七的金腰带,看上去不像是日常佩戴品,更像是高等级礼物或交易单位。细看这些东西,你会觉得,这不是零散的东西堆在船舱里,而是一场有规则、有标准的商业活动的物证。
现在,博物馆里那些物件被摆好,玻璃背后有人驻足良久。学者们还在慢慢研究文献、测年、比对出土物与当时海外发现的同类物件。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故事,但这些故事都还在翻页中,而不止是过去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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