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9月,北京的秋风刚刚有了凉意。15岁的康明抬头望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里纪录的牺牲者滚滚如潮,却没有“康致中”三个字。那一刻,这个少年第一次下定决心——哪怕走遍千山,也要弄清父亲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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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往回拨四十七年。1919年11月,康致中出生在西安东关。家境普通,却喜欢钻进私塾借书,特别是《孙子兵法》。1935年,西安街头学生游行抗日,他在队伍最前面。两年后,卢沟桥事变爆发,他扔下课本报名参军,并于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短短八年,他从班长一路成长为营长,靠的不是命好,而是在太行山一次又一次夜袭里拼出来的声望。
1948年兰州战役,康致中带突击营破城。硝烟散去,马家军缴械,他撕下一张日历:1948年8月27日,记下“踏平黄河之西第一枪”。很快,西北战局尘埃落定。此时的他已经38岁。
1950年,国内战事行将结束,朝鲜半岛骤起风云。1952年初,康致中以19团团长身份赴前线见习,回国后不断向干部讲“必须和美军硬碰硬”,临走前留下只有四个字的备忘——“打了再回”。没人想到,这是一句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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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1月22日,西安下雪。他与爱人高亚梅在军属院门口合影。她忍不住嘱咐:“照顾好自己。”康致中笑着回答:“打完仗就回家。”两岁的小康明被冻得直跺脚,还不知道这句回答有多沉重。
2月7日,志愿军第1军7师19团抵达黄海道谷山郡天仪洞。为了应对敌军空袭,康致中把指挥所挪进坑道,自己常睡在最里侧的铺板上。6月26日下午,1960高地坑道里开作战会。他刚标好攻势箭头,外面传来轰鸣,美军B-29轰炸机倾斜而下。四枚五百磅炸弹正中坑道上方,土石瞬间封死四个出口。里头一百多人没能跑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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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天后,停战协定已签。突击连士兵扒开塌方,看见康团长端坐在地图旁,帽檐上的五星依旧鲜亮,胸前是熨得笔挺的军装。墙角还插着那张两岁儿子的照片。现场一片寂静,只有战士低声抽泣:“团长,我们接你回家。”
烈士名单很快送至国内。1954年4月1日,康家收到《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高亚梅抱着照片昏厥过去。亲友劝她再婚,她回绝一句:“等他回家再说。”从此,家中饭桌永远多摆一双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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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后,康明读书、参军、转业,但父亲的身影始终横在眼前。一次去邻居家,他问母亲:“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在哪儿?”高亚梅含泪答:“你爸爸是英雄,在朝鲜。”这一句话,让“去朝鲜找父亲”成了他的执念。
改革开放后,康明进入西安机械厂。退休那年,他第一次摸到电脑。有人告诉他可以用卫星图像看地球,他顿时来了精神。请老兵凭记忆画出1960高地和朔宁152号墓地位置后,他几乎天天对着屏幕逐格放大,连一棵树都不肯放过。有意思的是,这位工人师傅逐渐练就“像鹰一样的眼睛”,两个月后,他在江原道铁原郡北侧发现一块呈浅灰色的小方形——疑似墓碑基座。当晚,他几乎整夜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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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问题来了,152号墓地紧贴“三八线”,属军事禁区。康明寄过资料、打过电话,答复都是“无法协助”。他索性发动网络搜索,同年找到57位19团烈士后代,组建联络群。有人说:“咱们一起去韩国坡州看看,那儿有志愿军遗骸。”这句提议很快被采纳。
2013年8月5日,中韩交接遗骸事宜启动的第39天,12名烈士后代抵达坡州联合国墓地。警戒严密,烈士碑列成方阵。康明在一块无名石碑前插上香烟,轻声说:“爸,我来看你了。”同行者回忆,当时他的声音发抖,却努力挺直腰板,像向部队报告。
虽然父亲的遗骨依旧静卧异国,但康明并未放弃。2014年至今,中方已迎回900余位志愿军烈士,名单不断补充。康明依旧保存母亲的骨灰盒,他说,等到哪一天能把父亲接回家,就在渤海之滨为二老并肩立碑,碑文早早写好:“并肩,是生前的承诺,也是身后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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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152号墓地的精确定位和资料核查仍在进行。距离1948年那张日历撕下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十多年。当年写下“打了再回”的康团长至今沉睡异国,但他的名字早已刻进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名录。战友们当年喊出的“为康团长报仇”,也早已在进攻号角里兑现。悠悠白云下,有人继续寻找,也有人继续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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