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七年,我亲手把妻子林晓婉和她的男闺蜜高源堵在了沙发上。
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嗡的一声,像老旧电视机收不到信号的雪花屏。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整整三个月,我看她,她看我,都模糊不清。我花了七年时间,以为筑起了一个家,却没想到,只需要一个提前结束的出差,和一个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能让它地动山摇。
可故事,还得从那个闷热的周五下午说起。
第一章
项目提前一天顺利收尾,我婉拒了甲方安排的晚宴,改签了最早一班回家的机票。落地时才下午四点,阳光还烈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烤着停机坪。我心里却是一片清凉的期待。
我想给林晓婉一个惊喜。
我们结婚七年,激情或许被柴米油盐磨得不再那么棱角分明,但那种融进骨子里的习惯和依赖,却越来越深。我在外地那几天,每晚睡前都要跟她视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些单位的趣事,说阳台那盆君子兰又冒了新芽,说楼下那只橘猫又胖了。听着她的声音,我才能安心睡去。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绕路去了她最喜欢的那家“南记”,打包了一份她念叨了好几天的酸汤肥牛。车里开着冷气,食物的香气却霸道地钻进鼻腔,酸爽开胃。我几乎能想象出晓婉看到我时,眼睛先是惊讶地睁大,然后弯成月牙,嘴角扬起一个藏不住笑意的弧度,最后像只小猫一样扑进我怀里,埋怨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又忍不住偷偷吸着鼻子闻那份外卖的香气。
这种想象让我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扬了起来。
家住六楼,老小区的房子,没有电梯。我提着行李箱和外卖,一口气爬上去,连汗都顾不上擦。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我深吸一口气,用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
客厅里很安静,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我本以为她可能在卧室午睡,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进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沙发上的人影。
然后,我的整个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林晓婉躺在沙发上,或者说,是半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我再熟悉不过,高源,她从大学时代就好到不分彼此的“男闺蜜”。
高源坐在沙发上,一条手臂环着晓婉的肩膀,晓婉的头靠在他的肩窝里,姿势亲昵得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的脸颊似乎还带着泪痕,眼睛红肿,而高源正低着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眼神看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纸巾,轻轻擦拭着她的眼角。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高源的嘴唇几乎要碰到晓婉的额头。
我提着的外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酸汤洒了一地,浓郁的香气瞬间变成了刺鼻的讽刺。
这声巨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沙发上的两个人猛地一惊,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齐刷刷地朝门口看来。
当他们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晓婉的脸上,惊讶、慌乱、心虚、无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那张我看了十年的脸变得无比陌生。她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高源的反应则更快一些。他先是震惊,随即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甚至试图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陈默?你……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晓婉。
她还坐在沙发上,双手无措地抓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她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裙,因为刚才的姿势,裙摆有些凌乱。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七年的婚姻,无数个日夜的相处,我对她的信任,在这一刻,碎得像被洒在地上的那碗酸汤肥牛,狼藉一片,再也拼不起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那种死寂的平静。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默,你听我解释!”晓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切地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我想的是哪样?”我冷冷地看着她,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我是无辜的”表情的高源,“我想的是,我出差在外拼死拼活,我老婆在家里,和她的男闺蜜,穿着睡衣,在沙发上搂搂抱抱?”
我的话像刀子,狠狠地扎在晓婉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的,真的不是……是我……”
“是你什么?”我打断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林晓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高源只是朋友,是哥们儿,你会把握好分寸。这就是你把握的分寸?!”
高源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陈默,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晓婉她今天……”
“你闭嘴!”我猛地转向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里是我家,我和我老婆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高源,我忍你很久了。从大学开始,你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们俩之间。吃饭有你,看电影有你,连我们吵架你都要来当和事佬。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大度,要相信晓婉,但你别太过分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高源的脸也白了,他大概没想过我这个平时温和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会说出这么激烈的话。
林晓婉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陈默……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想你?”我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失望,“我看到的,难道是假的吗?林晓婉,你告诉我,我看到的,是幻觉吗?”
我指着沙发,那个我们一起挑选、一起还贷款买回来的沙发,此刻却像一个肮脏的罪证,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空气中划出几道明亮的光束,光束里,无数尘埃在飞舞。我们的家,也像被卷入了这纷乱的尘埃里,找不到方向,看不清彼此。
第二章
高源最终还是走了。
他是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离开的。临走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哭得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林晓婉,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用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结一切的眼神回敬了他,他便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声对晓婉说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开门,离开。
整个过程,我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
门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沉重,像是为我们七年的婚姻,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晓婉还在小声地啜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愤怒,背叛感,心痛,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我该怎么办?像个泼妇一样跟她大吵大闹,质问她每一个细节?还是直接说出那两个字,然后摔门而去?
我发现我做不到。七年的感情,不是水龙头,说关就能关掉的。那些共同经历的日日夜夜,那些琐碎而温暖的记忆,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地困在原地。
我弯下腰,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塑料碗裂了,酸汤和肥牛混杂在一起,黏腻腻的。我用纸巾一点点把固体捞起来,扔进垃圾桶,又拿来拖把,一遍遍地擦拭着地板,仿佛想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连同那股刺鼻的味道,一起从这个家里抹去。
晓婉就站在一旁,看着我忙碌,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陈默,”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谈谈吧。”
我直起身子,把拖把靠在墙角,没有回头。“谈什么?谈你们刚才抱得有多紧?还是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不是那样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尖锐,“我跟高源真的没什么!今天……今天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些事,心情特别不好,他才会过来安慰我的!”
“遇到事?”我转过身,冷笑着看她,“遇到什么天大的事,需要你穿着睡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寻求安慰?林晓婉,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还是你觉得,我陈默就是个可以任你糊弄的傻子?”
“我没有!”她激动地反驳,眼圈又红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我们结婚七年了,难道你对我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信任?”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信任是我给的,但分寸是你要守的!你问问你自己,你守住了吗?高源是什么?他是你的男闺蜜。这个词多时髦啊,进可攻,退可守。打着朋友的旗号,做着超越朋友界限的事!你们半夜三更还在微信上聊天,聊得比我们夫妻俩还多!你们一起去看我不喜欢的文艺电影,说那叫‘灵魂共鸣’!他一个电话,你哪怕是半夜,都能跑出去陪他喝酒!林晓婉,你告诉我,哪家的普通朋友是这样的?你让我怎么信任?!”
这些话,像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火山,一旦爆发,便势不可挡。我把所有曾经让我感到不舒服、所有我为了“大度”而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全都吼了出来。
晓婉被我吼得愣住了,她大概从没想过,我心里积攒了这么多的不满。
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原来……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跟高源不清不楚,觉得我……恶心。”
“我没说你恶心。”我别过头,声音里透着疲惫,“我只是觉得累。我不想我的妻子,有一个比我还亲密的‘男性朋友’。我不想我每次出差,都要提心吊胆,担心你们又会搞出什么‘友谊’的戏码。我不想一回到家,就看到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谁也无法跨越过去。
良久,晓婉擦干了眼泪,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陈默,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身,慢慢地走向卧室,“今天我不想吵了,我累了。你……也冷静一下吧。”
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我们两个人。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赢了吗?我把话说开了,把我的不满都发泄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一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反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那个晚上,我没有进卧室。
我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在那个见证了“罪证”的沙发上躺了下来。沙发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气息,这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烦躁。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我和晓婉从相识到结婚的点点滴滴。她笑起来的样子,她生气时撅着嘴的样子,她在我怀里撒娇的样子……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现实却是,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扇紧闭的门。
而高源,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毒刺,从我们恋爱开始,就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我以为结了婚,这根刺会慢慢被时间融化,却没想到,它越扎越深,直到今天,彻底化脓,让我们的婚姻,走到了溃烂的边缘。
我开始怀疑,我的坚持,我的隐忍,我所谓的“大度”,到底是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三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林晓婉进入了婚姻中最漫长、也最痛苦的“冷战”时期。
家不再是家,变成了一个气氛诡异的旅馆。我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活动时间和空间。她早起上班时,我还在装睡;我深夜加班回来,她已经锁上了卧室的门。
我们不说话,不争吵,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吝啬地避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连呼吸声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餐桌上,以前总是摆着两副碗筷,如今只剩下一副。我不是叫外卖,就是用一碗泡面胡乱对付。偶尔打开冰箱,看到她买的我爱吃的酸奶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心里会抽痛一下,但那点痛,很快就被更强烈的固执和怨气所覆盖。
阳台上那盆我们一起买的君子兰,叶子开始微微发黄、打卷。以前都是晓婉精心照料的,她每天都会跟它说说话,给它浇水,擦拭叶片上的灰尘。现在,它和我们的婚姻一样,被遗忘了,在沉默中慢慢失去了生机。
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公司,疯狂地加班,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只有在处理那些复杂的报表和方案时,我才能暂时忘记家里的那摊烂事。同事们都夸我敬业,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不敢回家的懦夫。
周末,我独自一人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对情侣,他们或依偎着看夕阳,或小声地说着情话。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曾几何为,我和晓婉也和他们一样。
我清楚地记得,高源这个名字,第一次给我带来强烈的危机感,是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
那时我们在讨论伴郎伴娘的人选。晓婉理所当然地说:“伴娘肯定是我最好的闺蜜,伴郎……就让高源来当吧!我们三个可是‘铁三角’!”
我当时就皱了眉头。“伴郎让你大学同学当不合适吧?我这边有发小,有同事。”
晓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呀,都一样嘛!高源跟我们俩都熟,多好!”
我坚持不同意。那是我第一次因为高源和她发生比较激烈的争执。我说:“晓婉,这是我们的婚礼,不是你们‘铁三角’的毕业典礼。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不想我的婚礼上,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是一个让我心里不舒服的人。”
晓婉当时很生气,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可理喻。她质问我:“你到底在介意什么?高源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我们结婚了,我就要跟他断绝来往吗?”
“我没让你跟他断绝来往!”我当时也急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结婚了,你是有丈夫的人,凡事要考虑我的感受!你和他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那次争吵,最后以晓婉的哭泣和我的妥协告终。她说:“陈默,我承认,我和高源关系是很好,但那是因为我们从大一就认识了,他更像我的亲人,像哥哥。我对他绝对没有男女之情。我发誓,我们结婚以后,我一定会注意分寸,把我们的小家放在第一位。你相信我,好不好?”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我心软了。我相信了她的话,也选择相信我们的爱情,能够战胜这种模糊不清的“闺蜜情”。
婚礼上,高源没有当伴郎,他坐在亲友席,看着我们交换戒指,眼神里似乎有祝福,也有一种我说不清的落寞。
婚后的生活,起初确实甜蜜。晓婉也似乎在刻意和高源保持距离。但时间一长,那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又冒了出来。
高源失恋了,喝得烂醉,半夜两点打电话给晓婉。晓婉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就要出门。我拦住她,说:“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出去不安全,让他找他的男性朋友去。”
晓婉却很着急:“他身边哪有什么靠谱的朋友!我不去看看他,他会出事的!”
我们又吵了起来。最后,是我开车,载着她一起去了高源家。看着她熟练地照顾着醉酒的高源,给他擦脸,喂他喝水,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司机。
还有一次,我生日。晓婉说要亲手给我做一个蛋糕。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结果到了晚上,她拿出的蛋糕,虽然精致,但明显是蛋糕店买的。我有些失望,问她怎么没自己做。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高源的妈妈突然生病住院,她陪着高源跑了一天医院,实在没时间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他妈妈生病,他自己不会处理吗?需要你一个外人陪着跑一天?连自己丈夫的生日都忘了?”
“我没忘!”她委屈地辩解,“我这不是给你买了蛋糕吗?高源他爸走得早,他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我能不帮吗?”
“帮?怎么帮?你比医院的护工还专业?还是比亲儿子还亲?”
那一次,我们吵得很凶。我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我说:“林晓婉,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你最亲的人!”
她哭了,说我不理解她,说我冷血,说她和高源之间是纯洁的友谊,被我想得那么龌龊。
每一次争吵,都像是钝刀子割肉,在我们的感情上留下一道道伤疤。为了维持家庭的和平,我选择了退让,选择了沉默。我告诉自己,男人要大度,只要他们没有做出格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以为我的隐忍能换来她的自觉,换来家庭的安宁。
可我错了。我的退让,在他们看来,或许是默许。我的沉默,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直到那天下午,我亲眼看到那一幕,我所有的防线,所有的自我安慰,瞬间崩塌。
原来,那根刺,一直都在。它在复一日的忍耐中,汲取着养分,长成了参天大树,根系已经深深地盘踞在我的婚姻肌体里,稍一触碰,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看着湖面被风吹起一圈圈涟漪,心里一片冰凉。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相信所谓的“纯洁的男女友谊”,更不该高估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陈默,是我,高源。我们……能见一面吗?我想,有些事,我必须当面跟你解释清楚。”
第四章
接到高源的电话,我第一反应是挂断。我不想见他,更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在我看来,任何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狡辩。
但高源在电话那头似乎预判了我的反应,语气急切而诚恳:“陈默,你先别挂。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不想见我。但这件事,关系到晓婉,也关系到你们的婚姻。如果你还想和晓婉走下去,我求你,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
“关系到晓婉”,这几个字像一把钳子,紧紧地扼住了我的怒火。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高源的圈套,是他们俩串通好来蒙骗我的说辞。但我的情感,那份对晓婉、对我们这个家仅存的眷恋,却让我无法干脆地拒绝。
万一……万一事情真的另有隐情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一个靠窗的角落,相对安静。
我到的时候,高源已经在了。他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咖啡,神情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看起来这几天他过得也并不轻松。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局促。“陈默,谢谢你肯来见我。”
我没说话,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点了杯冰美式。我需要一点苦涩和冰冷的东西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吧。”我开门见山,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我时间有限。”
高源坐下,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轻佻,多了一份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和沉重。
“陈默,首先,我要为那天下午的事,向你郑重道歉。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在你的家里,和晓婉有那么亲密的举动。让你产生了误会,这是我的错。”
我冷哼一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误会?高源,我们都是成年人,别玩这种文字游戏。我亲眼看到的东西,你现在告诉我那是误会?”
“是误会!”高源的语气很坚定,“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女之间的背叛。我和晓婉,从过去到现在,都只是朋友。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的誓言,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放下咖啡杯,杯子和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声警告。“我只想知道,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晓婉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需要你那样去‘安慰’?”
高源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晓婉她……可能生病了。”
我愣住了,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生病?什么病?”
“她前段时间体检,查出胸部有一个结节,形态不太好,医生建议做进一步的穿刺检查。那天下午,她去医院拿了初步的穿刺报告。报告上的措辞……很不好,高度怀疑是恶性的。”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恶性?那不就是……癌症?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喘息。怎么会?晓婉她才三十出头,平时身体也挺好的,怎么会……
“她拿到报告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高源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她不敢告诉你,因为你当时正在出差,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怕影响你工作,怕你担心,所以她一个人扛着。她从医院出来,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哭得话都说不清楚。我让她在家等我,我马上就赶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她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浑身都在发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她把报告给我看,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问我,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误诊了。她说她害怕,她说她要是死了,你怎么办,爸妈怎么办……”
高源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脆弱无助的样子。我能做的,就是安慰她,告诉她这只是初步诊断,一切都还没定论。她情绪太激动,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我才……我才让她靠着我,想让她平静下来。我们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陈默。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是一个朋友,在安慰另一个快要崩溃的朋友。”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一锤一锤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脑海里浮现出晓婉那天的样子,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慌乱无措的神情。原来,那不是心虚,是恐惧。原来,她不是在和幽会,而是在面对可能是死亡的判决。
而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做了什么?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揣测她,去攻击她,去伤害她。我把她推开,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一股巨大的悔恨和心痛瞬间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手在桌子下面,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份报告呢?”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在我这里。”高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这是复印件。原件还在晓婉那里。”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纸袋,拿出那几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医学术语我大多看不懂,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个刺眼的字:“考虑恶性肿瘤可能,建议……”。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我?”我喃喃自语,这句问话,更像是在问我自己。
“她就是这种性格,不是吗?”高源苦笑了一下,“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报喜不报忧。她总觉得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工作压力大,不想让你再为她的事分心。她总说,‘等陈默回来了再说’,‘等陈默忙完了再说’。她只是没想到,你那天会提前回来。”
是啊,她就是这种性格。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记得有一次,她重感冒发烧到39度,我打电话回家,她还装作没事一样跟我聊天,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直到我晚上回家,看到她烧得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我才知道。我当时又气又心疼,骂她傻,她却笑着说:“你工作那么累,我这点小病,不想让你担心嘛。”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和体谅。却没想到,这种“不让对方担心”的默契,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会变成如此伤人的利剑。
“最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紧紧地盯着高源。
高源摇了摇头:“还没有。正式的病理报告,要下周三才能出来。这几天,是我陪着她去咨询了几个专家。有专家说,情况也许没那么糟,有可能是良性的误判。所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我闭上眼睛,将那份报告紧紧地攥在手里,纸张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在我纠结于男女之间的界限和所谓的“男闺蜜”威胁时,我的妻子,我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正在独自一人,面对着生命中最黑暗、最恐惧的时刻。
而我,非但没有给她任何支持和安慰,反而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她致命一击。
我不敢想象,这一个星期,她是怎么过来的。白天要在单位强颜欢笑,晚上要独自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家,和一个对她冷若冰霜的丈夫。她的心里,该有多么绝望。
“陈默,”高源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辩解什么。我只是……不忍心看晓婉再这样下去了。她快撑不住了。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你。你回家吧,好好陪陪她。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们都要一起面对。”
我没有回答他。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那份报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只想立刻飞奔回家,飞到晓婉的身边。我要告诉她,我错了。我要抱着她,告诉她,别怕,有我。不管未来是狂风暴雨,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会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第五章
我几乎是闯进家门的。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好几圈才对上,我的手抖得厉害。门一开,我就冲了进去,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晓婉!林晓婉!”
客厅里空无一人。卧室的门紧闭着。
我冲到卧室门口,拧了一下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晓婉!开门!你开门啊!”我用力地拍打着门板,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颤抖,“晓婉,你听我说,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开门,我们谈谈!”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林晓婉!你再不开门我踹了!”我急得口不择言,抬脚就准备往门上踹。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听到她的声音,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但随即被更深的愧疚和心痛所取代。她的声音那么虚弱,那么绝望,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不走!”我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晓婉,对不起,是我混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伤害你。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求你了……”
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公司里也算是个小领导,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卑微地乞求着妻子的原谅。
门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一条缝。
我推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后的晓婉。
只是一周不见,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瘦了一大圈。她穿着宽大的睡衣,显得更加单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又红又肿,眼窝深陷,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像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捏着,疼得无法呼吸。
我上前一步,想把她拥进怀里,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的触碰。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刀,捅得我鲜血淋漓。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三个字。我的眼眶发热,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晓婉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都知道了?是高源告诉你的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我心慌。
“是。”我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报告复印件递到她面前,“晓婉,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做出那么混蛋的事?”
她没有接那份报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陪着我一起担惊受怕?还是让你看着我,像现在这样,用同情的眼神可怜我?”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默,你知道吗?那天我从医院出来,我感觉天都塌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给你打电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想让你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的。可是……我拿出手机,看到你出差前发给我的信息,你说这个项目对你有多重要,你说你一定要拿下它。我……我按不下去那个拨号键。”
“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分心,怕你担心得连夜赶回来,怕你影响工作。我更怕……我怕看到你为难的样子。所以,我只能找高源。因为他懂医,也因为……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伪装坚强。”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是啊,在她心里,我陈默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所以,她要维护我这个“顶梁柱”的形象,不能给我添麻烦,不能让我有压力。
而高源,只是朋友。所以在他面前,她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可以哭,可以软弱,可以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出来。
这是多么可悲,又多么讽刺。我这个做丈夫的,竟然活得不如一个“男闺蜜”。
“所以,你就让他抱着你?”尽管心里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带着酸意的话。
晓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疲惫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已经快崩溃了,我什么都思考不了。我只是觉得好冷,浑身都冷。他抱着我,只是想给我一点温度。陈默,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高源,我们三个人当面对质。”
“不用了。”我打断她,声音沙哑,“我相信你。”
事到如今,再纠结于那个拥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个拥抱,而是我们之间,那堵由“为你好”和“不让你担心”砌成的高墙。
“晓婉,”我上前一步,不顾她的闪躲,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太狭隘了。我只看到了我的不安,我的嫉妒,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理解你,关心你。我这个丈夫,当得太不合格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晓婉看着我,那潭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也跟着滑落。
“你没有不合格……”她哽咽着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知道。是我……是我没有处理好和高源的关系,让你没有安全感。也是我……太自以为是,总觉得什么事都能自己扛,结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我们俩,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彼此面前,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用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我。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她的眼泪,湿透了我胸口的衬衫,滚烫滚烫的,烫得我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我抱着她消瘦的身体,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别怕,晓婉,别怕。有我呢,我在这里。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
那个下午,我们在卧室里相拥而泣,仿佛要把这七年婚姻里所有的误解和隔阂,都用眼泪冲刷干净。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亮了房间里飞舞的尘埃。
我知道,我们的婚姻,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但好在,我们终于找到了病因。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一起,勇敢地去面对,去治疗。
无论是她身体上的疾病,还是我们婚姻里的顽疾。
第六章
周三,拿最终病理报告的日子。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身边的晓婉还在沉睡,或许是这些天太累了,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蹙着。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抚平,又轻轻地帮她掖好被角。
这几天,我请了年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我们之间,没有再提那天下午的事,也没有再提高源。我们就像一对重新开始恋爱的男女,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彼此之间的裂痕。
我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很难吃,但晓婉每次都会笑着吃完,然后夸张地说:“哇,老公,你的厨艺进步神速啊!”
我会拉着她去楼下散步,傍晚的微风吹拂着,我们手牵着手,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我们开始真正地“沟通”。
我告诉她,我之所以对高源那么介意,不仅仅是男人的占有欲,更多的是一种不自信。高源阳光、开朗、会说话,和我这种沉闷木讷的理工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总觉得,他比我更懂她,更能给她带来快乐。
晓婉听完,抱着我的胳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傻瓜,他再好,也不是你。我选择的人,是你啊。你给我的那种安稳和踏实,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但是,老公,以后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好不好?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我也让她跟我坦白,除了这次生病,她还瞒着我多少事。
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去年她开车不小心剐蹭了别人的车,赔了三千块钱,她怕我骂她,就没敢说,自己用私房钱补上了。还有一次,她投资理财亏了小一万,也是自己默默扛了。
听着这些,我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我敲了敲她的脑袋:“林晓婉,你是不是傻?我们是夫妻,你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不对,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亏了就亏了,人没事就好!以后再有这种事,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听到了没有!”
她笑着在我怀里蹭了蹭,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夫妻”这两个字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一纸婚书,不仅仅是朝夕相处,更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分享。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无论是财富还是负债,都应该共同承担。
那些“为你好”的隐瞒,那些“怕你担心”的谎言,看似是爱,实则是一种伤害,它会在彼此之间筑起高墙,让两颗心,渐行渐远。
去医院的路上,晓婉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冰凉冰凉的。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跟她说着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等结果出来了,不管好坏,咱们就去旅游。你想去哪里?云南还是西藏?我把年假都攒着呢,咱们好好玩一个月。”
“阳台那盆君子兰,我这几天天天浇水,叶子都绿回来了。等回家,我们再给它换个大点的盆。”
晓婉只是嗯嗯地应着,我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等待结果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诊室外,坐满了神情凝重的人。我抱着晓婉的肩膀,让她靠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林晓婉。”
当护士叫到她的名字时,我们俩都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走进诊室,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主任,表情很温和。她拿起桌上的报告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我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别紧张,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把报告转向我们,指着上面的结论说:“病理结果出来了,是乳腺纤维腺瘤,良性的。虽然报告上说伴有部分细胞非典型增生,需要定期复查,但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你们不用太担心。”
良性的。
这三个字,像天籁之音,在我的耳边炸开。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流动。我转过头,看着晓婉,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嘴角,却在上扬。
她哭了,也笑了。
走出诊室,晓婉的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我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用尽全身的力气。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我自己说。
她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阳光透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无比庆幸。庆幸上天没有那么残忍,庆幸我们还有未来。
回家的路上,晓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开口说:“陈默,我想给高源打个电话。”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但随即就放松了。我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应该的。他也担心了好几天,是该告诉他一声,让他也放心。”
晓婉拿出手机,拨通了高源的电话。她开了免提。
“喂,高源。”
“晓婉?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电话那头,高源的声音充满了急切。
“出来了,”晓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是良性的,医生说没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高源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嘛,你这个傻人有傻福的家伙,肯定没事的!”
“嗯。高源,这些天……谢谢你。”晓婉真诚地说。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高源顿了顿,又说,“陈默在你身边吧?”
“嗯,在。”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俩……好好过。”高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祝福。
挂了电话,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晓婉,关于高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这是我们之间,始终无法回避的问题。
第七章
我把车停在了一个安静的湖边公园。
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们下了车,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你想谈什么?”晓婉先开了口,她的神情很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我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在你心里,高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是朋友,是哥们儿,还是……像你说的,亲人?”
晓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我。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他是我青春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们一起经历了从校园到社会的迷茫时期,见证了彼此最青涩、最狼狈的样子。那种感情,很难用一个词去简单地定义。他确实像亲人,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想到他。但陈默,你要相信我,那不是爱情。”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经过这次的事,我已经相信了。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婚姻,要如何去容纳这样一份‘亲情’?”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不可能要求晓婉为了我,就和高源彻底断绝来,那对她不公平,也显得我太过霸道。但我也无法再忍受过去那种模糊不清、让我备受煎熬的状态。
晓婉沉默了。她知道,这是一个难题。
“或许……”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思考了很久的想法,“我们需要的,不是断绝,而是界限。”
“界限?”
“对,清晰的界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尊重你和高源的友谊,我也可以把他当成我们的朋友,而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男闺蜜’。以后,你们可以聚会,可以聊天,但前提是,让我知道,让我参与。比如,你们想看电影,可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他失恋了需要人陪,可以,我们一起请他吃饭,开导他。而不是你一个人,半夜跑出去。”
“还有,”我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开心的,不开心的,第一个分享和分担的人,必须是我。同样的,我也会做到这一点。我们可以有各自的朋友圈,但我们必须是彼此朋友圈里,永远置顶的那一个。你能做到吗?”
晓婉静静地听着,眼眶慢慢红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我。
“陈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去理解,愿意给我和我们的婚姻,一个新的机会。我能做到,我保证,我一定能做到。”
“我也要谢谢你。”我回抱着她,轻声说,“谢谢你让我明白,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外面的诱惑,而是我们内心的隔阂与沉默。是我以前做得不够好,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也没有给你一个可以肆意倾诉的肩膀。”
夕阳下,我们紧紧相拥。湖边的风,吹散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阴霾。
那个周末,我主动给高源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地点是我选的,一家我们三个人大学时常去的大排档。
高源接到我的电话时,明显很意外。但他还是准时赴约了。
饭桌上,气氛一开始有些尴尬。我主动端起酒杯,对高源说:“高源,之前的事,是我太冲动,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
高源愣了一下,随即也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都过去了。换成是我,我可能比你还冲动。是我没把握好分寸,让你们夫妻俩产生误会,我也有错。”
晓婉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我们聊起了大学时的趣事,聊起了各自工作的烦恼,聊起了未来的打算。我发现,当我放下心中的芥蒂和偏见,用一个平常心去看待高源时,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仗义,风趣。
饭局快结束时,我对高源说:“以后,你就是我和晓婉共同的朋友了。有什么事,别光找她,也可以找我。当然,最好是别再半夜喝醉了打电话。”
高源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陈默哥!以后有你罩着晓婉,我这个‘男闺蜜’,也该光荣下岗了!”
“男闺蜜”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第一次,我没有觉得刺耳,反而觉得有些释然。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我和晓婉之间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每天下班回家,我们会抢着分享自己一天遇到的趣事。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研究新的菜谱。阳台那盆君子兰,在我们共同的照料下,长势喜人,甚至冒出了一个花苞。
高源偶尔会来我们家吃饭,每次都会带上一些好酒好菜。他和我,会像多年的兄弟一样,喝着酒,聊着球赛和时事。晓婉就在一旁,笑着给我们添酒夹菜。
我终于明白,一个健康的婚姻关系,不是把对方捆绑在自己身边,隔绝于世界,而是两个人牵着手,共同去面对这个世界,共同去经营彼此的社交圈。信任,不是靠嘴上说说,而是靠行动去建立;界限,不是靠猜忌去防守,而是靠沟通去划定。
那场几乎摧毁我们婚姻的风波,像一场高烧。它让我们痛苦,让我们煎熬,但也彻底烧掉了我们婚姻肌体里的病毒和脓疮。
退烧之后,我们都获得了新生。
有时候,我看着身边熟睡的晓婉,依然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周五下午。那个让我几近崩溃的画面,如今想来,却成了一个警醒。它像一个烙印,时刻提醒着我,永远不要吝啬沟通,永远不要让猜忌,蒙蔽了爱的双眼。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而爱,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学习,去经营。我很庆幸,在我们的婚姻走到悬崖边时,我们都选择了回头,选择了再次牵起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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