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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母亲去北京看病,借住在舅舅家,半夜我听到对话连夜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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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确诊那天,小城的天是灰色的,跟我的心一个颜色。

诊断书上那几个陌生的医学名词,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医生说,本地治不了,得去北京。

北京。

两个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下来。

钱,还有住的地方,这两座大山,几乎要把我压垮。

我一个月薪八千的普通白领,在房价几百块一平的小城里,过得还算体面。可到了北京,我那点积蓄,就像往撒哈拉沙漠里泼了一杯水。

我爸走得早,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没享过一天福。如今病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她治。

晚上,我看着妈鬓边新添的白发,和她故作轻松的眼神,心如刀绞。

她拍拍我的手,说:“静静,别愁,妈这病不打紧,咱们不去北京,就在这儿拿点药吃就行。”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转过身,假装去倒水,狠狠吸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妈,说啥呢,必须去!钱的事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挂了本地专家的号,结论一样:建议去北京协和。

没有退路了。

我开始打电话借钱,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听借钱,声音都变得迟疑。

挂了几个电话,我手脚冰凉。

人情冷暖,在钱面前,薄如蝉翼。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妈突然说:“要不……给你舅舅打个电话?”

我舅舅,王建国,我妈唯一的亲弟弟,在北京一家国企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我有点犹豫。

这些年,除了过年时打个电话,我们两家走动得并不多。舅舅一家住在北京的三环内,生活优渥。而我们,是小城里的普通人家。那种融在骨子里的距离感,让我本能地抗拒。

妈看出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你舅是你亲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咱们现在是没办法了。”

我咬咬牙,拨通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舅舅的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一听是我,立刻热情起来。

“哟,静静啊!怎么想起给舅舅打电话了?”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妈的病情和要去北京看病的事,艰难地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就在我准备说“没事了舅舅,我再想别的办法”时,舅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这说的什么话!你妈就是我亲姐!生了这么大的病,怎么不早说!”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责备。

“来!必须来!住的地方别愁,就住舅舅家!你舅妈前两天还念叨你们呢,家里大,空着也是空着!”

“钱够不够?不够舅舅给你想办法!别一个人扛着!”

一连串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心里所有的防备和不安。

我握着电话,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谢谢舅舅……谢谢……”我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赶紧买票,到了给舅舅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我趴在桌上,哭了很久。

原来,亲情还在。

我告诉妈,舅舅让我们住他家。妈的眼睛也红了,念叨着:“还是你舅好,还是你舅好……”

那一刻,我对即将到来的北京之行,充满了希望。

我以为,那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我和妈坐了一夜的硬卧,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北京西站。

空气里是北方特有的干燥和清冽,我拉着行李箱,扶着精神不济的妈妈,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有些茫然。

手机响了,是舅舅。

“静静,出站口别动啊,我马上到!”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

很快,一个穿着夹克衫,身形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朝我们快步走来。是舅舅,比视频里看着要苍老一些,头发也稀疏了。

“姐!静静!”他一把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又来搀我妈,“路上累坏了吧?走,车在那边,回家!”

“回家”两个字,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我妈看着他,眼圈又红了。

舅舅的车是辆半旧的帕萨特,车里收拾得很干净。他把我们安顿好,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北京的车流。

“姐,你别担心,协和的号,我托人给你挂上了,下周三的专家门诊。这几天你们就安心住下,养精蓄锐。”舅舅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在北京,一个专家号有多难挂,我早有耳闻。

“建国,太麻烦你了。”我妈过意不去地说。

“说这叫什么话!”舅舅摆摆手,“你安心看病,比什么都强。”

车子在三环边一个老旧但整洁的小区停下。

舅舅家在五楼,没有电梯。他一个人扛着我们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地往上爬,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跟在后面,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门开了,舅妈刘姨迎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家居服,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我总觉得有点僵硬,像一张贴上去的面具。

“哎呀,大姐,静静,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招呼着,接过我妈手里的包。

舅舅家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大概八十多平米。装修是十多年前的风格,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家里地方小,委屈你们了。”舅妈一边给我们拿拖鞋,一边客气地说,“晚上静静就睡沙发,我给铺好了。大姐你跟我睡,咱们俩还能说说话。”

我连忙说:“刘姨,不用,我妈跟你睡,我睡沙发就行。”

沙发是客厅那张半旧的皮沙发,上面已经铺好了崭新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都行都行。”舅舅打着圆场,“先洗把脸,吃饭!你舅妈做了一大桌子菜。”

餐桌上果然丰盛,红烧鱼、糖醋排骨,还有一只烤鸡,几乎铺满了整个桌子。

这在北京,绝对算是盛情款待了。

表弟上高三,住校,周末才回来。所以家里显得很清静。

吃饭的时候,舅舅和舅妈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嘘寒问暖。

“姐,多吃点,看你瘦的。”

“静静,尝尝这个,你刘姨的拿手菜。”

我妈很拘谨,吃得很少。我心里虽然感激,但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这是一种闯入别人生活的局促感。

饭后,舅妈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我赶紧起身去帮忙。

“不用不用!”她一把将我按回沙发上,“你们是客,哪能让你们动手。快歇着去。”

她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响。

客厅里,舅舅陪着我妈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没搭地聊着家常。

我坐在沙发床上,看着这个陌生的“家”,心里五味杂陈。

感激是真的,但不安也是真的。

晚上,我躺在沙发床上,客厅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天花板上一片昏黄。

我睡不着。

隔壁房间,传来我妈和舅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

我能听到我妈在小声地哭,舅妈在温言细语地安慰。

“姐,放宽心,现在的医学发达,没事的。”

“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这个。”

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份恩情,太重了。

我该怎么还?

在北京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精准而单调地开始了。

每天早上六点,我就悄悄起床,洗漱,然后去楼下买好早餐。豆浆、油条、包子,尽量买得丰盛些。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是来白吃白喝的。

舅妈起得也很早,我回来时,她通常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她看到我手里的早餐,会笑着说:“哎呀,静静,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家里什么都有,还出去买什么!”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会把早餐接过去,摆上桌。

然后,她会转身进厨房,把昨天剩下的粥热一热,自己盛一碗,就着咸菜吃。

她说她早上吃不惯油腻的。

舅舅依旧热情,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妈的身体怎么样,在医院顺不顺利。

但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我洗澡的时候,会特别注意时间。因为有一次我出来,听到舅妈在跟舅舅小声抱怨:“这水费,蹭蹭地往上涨。”

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洗澡都像打仗,匆匆忙忙,身上泡沫还没冲干净,就赶紧关了水。

再比如,家里的饭菜,从最初的顿顿有肉,渐渐变成了一周才能见到两三次荤腥。更多的时候,是土豆、白菜、豆腐。

舅妈会解释:“最近菜价太贵了。”或者“医生说,你妈的病,要吃得清淡点。”

我妈是个敏感的人,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

她开始吃得更少,经常说自己没胃口。

我看着心疼,就偷偷去外面的小饭馆,给她买些有营养的炖汤,带回来热给她喝。

舅妈看见了,会“哎哟”一声:“静静,又乱花钱!外面东西多不干净,想吃什么跟刘姨说,我给你们做。”

可她转身,可能就忘了。

我们就像两只寄居蟹,小心翼翼地缩在别人的壳里,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不占一点多余的空间。

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像一根细密的针,无时无刻不在扎着我的神经。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客厅的沙发床,正对着卫生间。

每天深夜,我都能听到舅舅起夜的声音,他脚步很轻,但总会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知道,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家庭原有的平静和秩序。

经济上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北京的生活成本有多高,我来了之后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一斤青菜十几块,一个苹果五六块。水电燃气,样样都是开销。

舅舅家虽然不富裕,但原本也算安稳。我们的到来,无疑是给他们本不宽裕的家庭,又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我心里愧疚,又无能为力。

我试过把钱塞给舅妈,第一次,我取了三千块钱,装在一个信封里,趁她不注意,放在了她床头的柜子上。

结果第二天早上,那信封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我的枕头边。

舅舅沉着脸对我说:“静静,你这是干什么?打舅舅的脸吗?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当没你这个外甥女!”

话说得很重,我不敢再提。

但我不能心安理得。

我开始抢着干所有的家务。拖地、擦桌子、洗碗,只要我在家,就不让舅妈沾手。

舅妈会客气地推辞两下,然后就由着我去了。她会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指导”我。

“哎,那块抹布是擦桌子的,不能擦地。”

“洗洁精别放那么多,浪费。”

我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吭地做着。

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一点心里的负债感。

周末,上高三的表弟回来了。

他叫王浩,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戴着眼镜,很斯文,但眉宇间有一种青春期特有的疏离和冷漠。

他对我妈,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大姨”,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晚饭时,饭桌上的气氛因为他的存在,显得更加压抑。

舅妈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那盘唯一的红烧肉,大半都进了他的碗里。

“浩浩,多吃点,学习累。看你都瘦了。”

王浩扒拉着米饭,头也不抬,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很不习惯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吃饭的时候,他会刻意地避开我们的目光。

吃完饭,他就回了房间,再也没出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房门,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我们隔绝在外。

有一天晚上,我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咨询一些关于社保报销的问题。

我怕吵到他们,特意跑到楼梯间去打。

电话打了很久,等我回来的时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舅妈压低了但依旧尖锐的声音。

“……整天打电话,电话费不要钱啊?还有那网,一天到晚连着,卡得浩浩都没法上在线课程!”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是舅舅的声音,带着疲惫:“行了,少说两句吧。”

“我说错了吗?王建国!你就是个老好人,打肿脸充胖C!你那点工资,够养活几口人?浩浩马上就要高考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家里弄得跟难民营一样,让他怎么安心学习?”

“你小声点!”

“我凭什么小声点?这是我的家!他们住进来半个多月了,一分钱没见着,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真当自己是主人了?我告诉你,我忍到极限了!”

“那是我亲姐!她病着!”

“亲姐怎么了?亲姐就能拖垮我们一家子?当初你爸妈住院,她来看过几次?出过一分钱力吗?现在倒好,一生病就找上门来了!她那个女儿,看着人模狗样的,我看也是个没安好心的,天天霸着厕所,洗个澡洗半天,当这里是五星级酒店啊?”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凝固了。

原来,所有的热情好客,所有的嘘寒问暖,背后都藏着这样赤裸裸的算计和怨恨。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是“难民”。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厅的。

我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舅妈说的那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多做一点,再卑微一点,就能换来一丝安宁。

我错了。

在绝对的利益和现实面前,所有的姿态,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必须离开。

哪怕去住最便宜的地下室,哪怕每天啃馒头喝凉水,也比待在这里,被人当成寄生虫要强。

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又过了两天,是妈妈去医院做全面检查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舅舅特意嘱咐我:“静静,明天我请了假,开车送你们去,医院人多,我帮着跑跑腿。”

我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我几乎要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是那个在电话里豪气干云的亲舅舅,还是那个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默认我们是累赘的男人?

或许,两面都是他。

人性,本就是如此复杂。

我挤出一个笑:“不用了舅舅,我们自己坐地铁去就行,您上班要紧。”

“那怎么行!”他坚持。

最后,在我的再三推辞下,他才勉强同意。

临睡前,我对我妈说:“妈,明天检查完,咱们就不回来了。”

我妈愣住了:“不回来?那我们住哪?”

“我找了个地方,在医院附近,是个小旅馆,虽然小点,但方便。以后看病,咱们走着去就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妈沉默了。

她比我更敏感,这半个多月,她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一定比我大得多。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也好。”

那一刻,我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

我知道,我做对了。

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

我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悄悄塞进了行李箱。

舅妈还在睡,我没敢弄出太大动静。

临走前,我从钱包里,把我所有的现金,一共五千多块钱,都拿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用一个茶杯压着。

我没有写信,也没有留任何字条。

我觉得,一切语言,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五千块,不是房租,也不是生活费。

这是我为我和我妈,买回来的,最后一点尊严。

我和妈,一人拖着一个箱子,像两个小偷,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那个我们住了半个多月的“家”。

清晨六点的北京,天还没亮透。

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回头看了一眼五楼那个亮着昏黄灯光的窗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恨,真的。

只是觉得悲凉。

所谓的亲情,在现实的洪流里,原来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带着妈妈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

房间很小,不到十平米,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独立的卫生间,连窗户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一天一百八。

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地方了。

我妈看着这环境,眼里满是心疼:“静静,委屈你了。”

我笑着摇头:“妈,不委屈。这里,比住别人家里,我心里踏实。”

是啊,踏实。

再也不用担心洗澡时间太长,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再也不用在深夜里听到那些让人心寒的对话。

这里虽然简陋,但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空间。

我们可以自由地呼吸。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检查的过程很繁琐,各种单子,各种排队。

没有舅舅开车,我们只能靠两条腿和公共交通。

从旅馆到医院,要走十五分钟。我妈身体弱,走几步就喘。我扶着她,走走停停。

中午,我们就在医院门口的小摊上,买两个包子,一碗粥,凑合一顿。

包子两块钱一个,很硬,没什么馅儿。

我妈咬了一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我把我的那个也给了她,骗她说我不饿。

晚上回到旅馆,我给她烧了壶热水泡脚。

她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突然哭了。

“静静,是妈拖累了你。要不是我这病,你也不会受这份罪。”

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脚,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妈,你别这么说。你是我的命。只要你好好的,我受什么罪都值。”

我们母女俩,在那个狭小而憋闷的房间里,抱头痛哭。

那是我们到北京之后,第一次哭得这么彻底,这么酣畅淋漓。

哭过之后,心里反而敞亮了。

第二天,舅舅的电话打来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接起来。

“静静!你们去哪了!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钱放那儿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愤怒。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舅舅,对不起,我们搬出来了。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地方住,这样方便一些。”

“方便什么!家里住得好好的,跑出去住旅馆干什么?是不是你刘姨说什么了?你告诉我!”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笑了笑,是苦笑。

“没有,舅舅,刘姨对我们很好。是我自己觉得,总住在您那儿,太打扰了。我妈也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养病。”

我找了一个最体面,也最无法反驳的理由。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说:“静静,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妻子对我们的不满,他知道我们在那个家里过得有多压抑。

他只是,选择了沉默。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地说:“舅舅,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以后,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静静……”他还想说什么。

我打断了他:“舅舅,我妈在叫我了,我先挂了。您和我刘姨,多保重。”

说完,我果断地挂了电话。

我怕再多说一句,我维持的这点体面,就会土崩瓦解。

从那天起,舅舅没有再打来电话。

我也没有再联系他们。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回归了各自的轨道。

没有了舅舅的帮忙,看病的路,变得异常艰难。

挂号,要凌晨四点去医院门口排队。

各种检查,要自己一层楼一层楼地跑。

医生说的话,半懂不懂,只能回来后,在网上一点一点地查。

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我带来的积蓄,很快就见了底。

我开始在网上找一些给人写稿子的兼职,每天晚上等我妈睡了,我就趴在那个小小的桌子上,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有时候写到凌晨三四点,眼睛都睁不开。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继续写。

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停下来,我妈的药,可能就断了。

那段日子,很苦。

身体上的累,精神上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但奇怪的是,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因为我知道,我在为我最亲的人奋斗。

我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干干净净。

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需要对任何人感恩戴德,也不需要害怕在深夜里听到任何足以击垮我的声音。

这种感觉,叫自由。

最终,妈妈的诊断结果出来了。

不是最坏的那种,但需要长期化疗。

这是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意味着,我们的战斗,还要持续很久。

我拿着诊断书,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那一刻,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但我已经不怕了。

在北京这一个多月,我仿佛经历了一场人生的速成班。

我见识了人情的冷暖,也看清了亲情的脆弱。

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谁都靠不住。

指望别人雪中送炭,是童话。

能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只有你自己那双,沾满了泥泞的手。

晚上,我回到旅馆,给我妈熬了粥。

她喝得很香。

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在舅舅家的那个夜晚。

那个让我连夜逃离的夜晚。

我把这个故事,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我妈听。

我省略了那些刻薄的言语,只说了他们关于老房子的那段对话。

我以为我妈会生气,会难过。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叹了口气,说:“你舅,也不容易。”

“北京那地方,养个家,压力大。他有他的难处。”

“至于那房子……我跟你爸,本来就是打算留给你的。谁也抢不走。”

我愣住了。

我看着我妈平静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比我更早地看透了生活的本质。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有各自的立场和不得已。

舅舅有他的不得已,舅妈有她的不得已。

而我们,也有我们的路要走。

强求来的温暖,终究是虚假的。

与其在别人的屋檐下卑微地活着,不如在自己的世界里,站得笔直。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城。

天很蓝,阳光很好。

我和妈妈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病好了,步履轻盈。

我们笑着,聊着天。

没有北京,没有医院,没有那些沉重的人和事。

只有我们两个人,和煦的阳光,还有无尽的希望。

梦醒了。

窗外,北京的天,依旧是灰色的。

但我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片蓝天。

我拿出手机,给我最好的朋友发了一条信息。

“我决定了,卖掉老家的房子。在北京,重新开始。”

很快,她回复了我。

只有一个字:“好。”

我笑了。

我知道,未来的路,会很难。

但我会带着我妈,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因为,当你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并依然选择热爱它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

而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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