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签了吧,对谁都好。”
陈浩的声音很低,像怕惊动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坐在我对面,穿着我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眼睛却不敢看我,视线一直飘在桌上那份离婚协议上。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我,林晚,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包括那栋价值八百万的别墅,以及陈浩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净身出户。
我唯一的条件,是儿子安安的抚养权归我。
婆婆李秀梅坐在陈浩旁边,嘴角压着一丝得意的笑,眼神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刮着我。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林晚,你也别觉得委屈。你跟了我们家陈浩十年,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现在让你走,没跟你要青春损失费就不错了。”
“安安是我们陈家的孙子,本来不该给你。但看你可怜,就当是陈浩发善心了。”
我没理她,目光依然落在陈浩身上。
十年前,我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挤在城中村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我们一起吃过三个月泡面,一起在冬天的深夜摆过地摊,一起为了第一笔订单,陪客户喝到胃出血。
那栋别墅,从图纸到装修,每一个细节都耗尽了我的心血。公司的标志,是我熬了三个通宵设计出来的。
现在,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拿起笔,没再犹豫,在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很稳,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李秀梅一把将协议抢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认无误后,脸上才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
她拍了拍陈浩的肩膀,像是在炫耀一件战利品:“儿子,看见没,妈就说她不敢怎么样。”
陈浩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十万,你先拿着……”
“不用了。”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帆布包,“安安还在幼儿园,我去接他。”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没哭。
从安安拿到那张诊断书开始,我的眼泪好像就流干了。
三个月前,五岁的安安在幼儿园午睡时,突然嘴唇发紫,呼吸困难。
送到医院,医生告诉我,安安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种很罕见的类型,平时看不出来,但情绪激动或者过度劳累,都可能诱发。
医生的话很直接:“这孩子,得静养。家里环境很重要,不能有太多纷争和吵闹,更不能让他受刺激。”
静养?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过“安静”这两个字?
自从陈浩的公司走上正轨,我们搬进那栋大别墅,我的“家”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家族驿站”。
婆婆李秀梅和公公以“帮忙带孙子”为名,理所当然地住了进来。
没过多久,小叔子陈阳和他老婆,也带着两个孩子搬了进来,理由是“城里上学方便”。
后来,婆婆乡下的侄子要来城里打工,也暂时落脚在我们家。
最多的时候,那栋三百平的别墅里,住了九口人。
他们带来的,不只是生活习惯的碰撞。
婆婆嫌我做的菜太清淡,小叔子的孩子总抢安安的玩具,弟媳妇隔三差五就暗示我,该让她老公去公司当个副总。
家里永远人声鼎沸,不是电视机的声音,就是麻将声,或者是他们高声阔论的声音。
我跟陈浩提过,希望有我们自己三口人的空间。
他总是那句话:“林晚,那是我妈,我弟。他们来投奔我,我能把他们赶出去吗?你大度一点。”
我忍了。
为了陈浩口中的“大度”,为了家庭的和睦。
直到安安的诊断书,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拿着诊断书回家那天,家里正好在开“家庭会议”。
议题是,小叔子陈阳想换辆车,看上了一款五十多万的SUV,想让陈浩这个当哥的“支持”一下。
弟媳妇在一旁敲边鼓:“嫂子,你可得劝劝我哥。我们家阳阳也是为了陈家的面子嘛,开个好车出去,人家也高看咱们家一眼。”
婆婆点头附和:“就是,你当嫂子的,不能太小气。”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把安安的诊断书放到桌上。
“安安病了,心脏病,医生说要静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几秒钟后,婆婆第一个开口,语气里满是怀疑:“心脏病?你别是想拿孩子当借口,把我们都赶走吧?我可告诉你林晚,这房子是我儿子的,我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弟媳妇也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啊,现在的医生就喜欢小题大做,一点小毛病说得跟天要塌下来一样。我们家孩子皮实得很,也没见有什么病。”
我看向陈浩,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都别吵了,听医生的”。
可他只是皱着眉,拿起诊断书看了看,然后对我说:“晚晚,你先别急。回头我找个专家再看看。妈他们住习惯了,突然让他们搬走,也不合适。”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们关心的不是安安的身体,而是他们的车,他们的面子,他们在这栋房子里安逸的生活。
我的儿子,在他们眼里,甚至不如一辆车重要。
那天晚上,我等陈浩睡着后,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要离婚。
只有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环境,我才能给安安一个安静的、能让他活下去的环境。
我知道,如果我提出分割财产,以李秀梅的性格,这场官司能打上一年半载。
我等不起,安安也等不起。
我必须快刀斩乱麻。
所以,我提出了净身出户。
我知道他们会同意,甚至会迫不及待。因为在他们眼里,我这个不工作的家庭主妇,本身就是个累赘。能不花一分钱就把我打发走,他们求之不得。
我唯一要赌的,是陈浩对安安最后那点父子之情。
他同意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觉得一个病人儿子也是个拖累。
总之,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安安的抚养权。
我带着安安,在离他幼儿园不远的一个老小区,租了一间两居室。
房子很小,家具很旧,但很干净。
阳光可以从阳台一直照到客厅。
安安很喜欢这里。他不用再被堂哥堂姐抢走玩具,也不用在半夜被麻将声吵醒。
他可以安安静-静地拼他的乐高,看他喜欢的绘本。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我大学同学开的一家设计工作室里做助理。
薪水不高,但足够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开支。
我每天送安安去幼儿园,然后去上班,下午再去接他。
晚上,我们一起做饭,一起讲故事。
安安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了。
他会抱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喜欢这里。”
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得。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可我低估了李秀梅一家人的无耻。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他们找来了。
那天是周末,我正陪着安安在客厅里画画。
门被敲得震天响,外面传来李秀梅尖利的声音:“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不见人!”
我把安安抱进卧室,让他戴上耳机看动画片。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李秀M梅,公公,小叔子陈阳和他老婆,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
他们像一群蝗虫,瞬间挤满了我的小屋子。
李秀梅一进来,就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屋子,嘴里啧啧有声:“哟,住这么个破地方?真是委屈我大孙子了。”
她说着,就要往卧室里冲。
我伸手拦住了她。
“你们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很冷。
“干什么?我们来看我孙子!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把我们陈家的根都拐跑了,我们还不能来看看?”李秀梅理直气壮。
弟媳妇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嫂子,哦不,现在该叫你林晚了。做人不能这么绝情吧?好歹安安也叫了我们这么多年叔叔婶婶。”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可笑。
“你们是来看安安,还是来搅乱我们的生活?”
“我们只是想看看孩子,你心虚什么?”陈阳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不想和他们争吵,这只会吓到安安。
“你们可以看他,但不能在这里大声喧哗。他需要休息。”
李秀梅翻了个白眼,直接绕过我,推开了卧室的门。
安安正戴着耳机,看得入神,被突然闯进来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他摘下耳机,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往我身后躲。
李秀梅一把将安安从我身后拽出来,紧紧搂在怀里,开始嚎啕大哭。
“我的乖孙啊,奶奶可想死你了!你看看你,都瘦了!这个狠心的妈,肯定没给你好好吃饭!”
她的哭声又响又亮,充满了表演的成分。
安安被她勒得喘不过气,小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挣扎。
“奶奶,你放开我……我疼……”
我冲过去,想把安安抱回来。
“妈,你放开他!他会不舒服的!”
陈阳和他老婆立刻拦在我面前。
“你干什么?我妈想孙子了,抱一下怎么了?”
“就是,看把你紧张的,好像我们要把他吃了似的。”
他们的两个孩子,则像在自己家一样,开始翻箱倒柜,把安安的玩具扔了一地。
整个屋子,瞬间变成了一个闹剧的舞台。
安安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的嘴唇,又出现了那种让我心惊胆战的青紫色。
我急了,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陈阳,冲到李秀梅面前。
“把他还给我!他要犯病了!”我喊道。
李秀梅看到安安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手一松。
我赶紧抱住摇摇欲坠的安安,从口袋里掏出医生备的药,喂他吃下去。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都给我出去!”我转过身,对着那一家人,发出了生平第一次怒吼。
我的眼睛一定是红的,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他们被我的样子镇住了,一时没人说话。
“滚!都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
我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李秀梅回过神来,脸上挂不住了。
“你喊什么喊?我们好心来看孩子,你这是什么态度?陈浩就是被你这种女人骗了!”
“再不走,我报警了。”我拿出手机,手指已经按在了“110”上。
他们看我是来真的,这才骂骂咧咧地往外走。
“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被我们陈家赶出来的女人!”
“等着瞧,早晚有你回来求我们的时候!”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抱着怀里还在微微发抖的安安,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以为离婚就能换来安宁,但我错了。
只要他们还在那栋别墅里,享受着本该属于我和安安的一切,他们就不会放过我们。
他们会像附骨之疽,一次又一次地来撕开我的伤口,提醒我曾经的失败和狼狈。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安安。
我必须让他拥有一个真正安全、不被打扰的童年。
那天晚上,等安安睡熟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周静,她现在是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
当初我决定净身出户时,就咨询过她。
她当时就骂我傻,劝我至少要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我告诉她我的顾虑,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林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电话接通,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说:“静静,我错了。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周静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她才开口,声音冷静而有力。
“你想怎么做?”
“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说,“不,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安宁。我想让他们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
“好。”周静说,“你把当初的一些文件找出来,尤其是关于那栋别墅的。明天来我律所一趟,我们好好合计一下。”
挂了电话,我走进书房。
其实,那不算是书房,只是客厅隔出来的一个小角落。
我从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
里面装着的,是我这十年来,所有的“秘密”。
包括我婚前财产的公证,我父母当年资助我们买房的转账记录,还有……一份最重要的文件。
那是一份土地所有权证。
那栋别墅所在的土地,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结婚前,我做了婚前财产公证。
后来建别墅的时候,陈浩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是我把这块地作为抵押,从银行贷出了第一笔款。
当时,我们签了一份协议,协议上写明,这块地是我个人所有,只是借给公司使用。如果将来婚姻出现问题,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所有附着物,都归我个人所有。
陈浩签了字。
那时候,我们感情正好,他大概觉得这只是一纸空文,是为了让我安心。
他甚至笑着说:“我的都是你的,还分这么清楚干嘛。”
后来公司做大了,他渐渐忘了这件事。
或者说,他刻意忘了。
而李秀梅他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份协议的存在。
他们只知道,别墅的房产证上,写的是陈浩的名字。
这就够了。
我之所以在离婚时没有拿出这份协议,是因为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我还对陈浩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他能约束自己的家人,给我们母子留一条活路。
但现在,是他们亲手斩断了这最后一丝情分。
第二天,我带着文件去了周静的律所。
她看完所有材料,抬头看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了然。
“林晚,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这不是聪明,是自保。”我说。
“有了这些,事情就好办了。”周静把文件整理好,“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但土地是你的。根据当初的协议,他只有房子的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现在你们离婚了,你有权收回这块地,以及地上的房子。”
“他们会闹的。”我能想象到李秀梅撒泼打滚的样子。
“那就让他们闹。”周静笑了,“法理上,我们占优。舆论上,一个净身出户的女人,为了保护生病的孩子,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财产,谁会说你的不是?”
“我需要做的,就是走法律程序,给他们发律师函,限期搬离。”
“对。”周静说,“剩下的,交给我。”
从律所出来,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是在报复,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安全感。
律师函发出去的第三天,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第一个打来的是陈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林晚!你什么意思?你竟然算计我?”
我平静地回答:“我没有算计你,陈浩。我只是在拿回我的东西。那块地,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我们结婚十年,你的就是我的!你现在跟我分这么清楚?”他在电话那头咆哮。
“是你们先跟我分清楚的。”我说,“在我签下净身出户协议的时候,在我们母子被你们赶出家门的时候,在我们被你们上门骚扰,安安差点犯病的时候。”
“我们……我们只是想去看看孩子……”他的气势弱了下去。
“那不是看望,是骚扰,是炫耀。你们只是想看看,离开你们,我们过得有多惨。”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晚晚,别这样,行吗?那栋房子,是我爸妈的命根子,是我们在亲戚面前唯一的脸面。你把房子收回去,让他们住哪?”
“那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我。”我说,“当初你让我‘大度一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安安住哪?”
“我给了你十万块钱……”
“那十万块,我没动。我会还给你。”
“林晚,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我只是学着你们的样子,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已。”
说完,我挂了电话。
紧接着,李秀梅的电话就进来了。
一接通,就是铺天盖地的咒骂。
各种难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我耳朵里灌。
我没有跟她对骂,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她骂累了,喘气的工夫,我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妈,律师函上写得很清楚,你们还有七天时间。七天之后如果还不搬走,我们法庭上见。”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再次挂了电话,然后把他们所有人的号码都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猜,他们大概是在想对策。
或许是去找律师,或许是在家里开批斗大会。
我不在乎。
我每天照常上班,下班,接送安安。
周末,我带安安去了公园,阳光很好,他放着风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笑得像个小天使。
看着他的笑脸,我越发觉得,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第七天,是最后期限。
那天下午,周静给我打电话。
“他们还没动静。看来是准备当老赖了。”
“那怎么办?”
“别急,我已经申请了强制执行。法院的人明天上午会过去。”周静的语气很轻松,“你明天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想了想,说:“去。”
有些事,总要亲眼看到,才能彻底了结。
第二天上午,我把安安送到幼儿园后,打车去了那栋曾经被称为“家”的别墅。
我到的时候,法院的执行人员和几辆搬家公司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周静也在。她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着。
执行人员上前敲门,没人开。
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最后,在法律程序的见证下,他们请来了开锁公司。
门开了。
李秀梅一家人,都在里面。
他们大概以为,只要不开门,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当穿着制服的执行人员走进客厅时,他们的表情,从错愕,到慌乱,再到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李秀梅第一个跳起来。
执行法官面无表情地出示了证件和法院的执行令。
“我们是法院的。现在依法对这处房产进行清场。请你们配合,立刻收拾个人物品离开。”
“凭什么!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儿子的名字!”李秀梅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想抢夺那份执行令。
被法警拦住了。
“我们有权对妨碍司法执行的人员,采取强制措施。”法警的警告,冰冷而有效。
李秀梅不敢再动了。
她转头,透过人群,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我。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像淬了毒的箭,直直地射向我。
“林晚!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她嘶吼着,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来咒骂我。
公公坐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
小叔子陈阳和他老婆,则是一脸的六神无主。
他们的两个孩子,被这场面吓得哇哇大哭。
曾经那个热闹非凡的家,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和鸡飞狗跳。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不忍。
就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
搬家公司的人开始往外搬东西。
那些我曾经亲手挑选的家具,那些他们后来添置的杂物,一件件被搬出来,堆在院子里。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陈浩终于来了。
他大概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一路跑过来的,头发乱了,衬衫也皱了。
他冲到我面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晚,你满意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不是我满不满意的问题,陈浩。这是法律。”
“法律?你跟我讲法律?”他自嘲地笑了,“十年夫妻,你跟我讲法律?”
“如果你还记得我们是十年夫妻,就不会在我签下净身出户协议的时候,连一句挽留都没有。就不会在你的家人上门骚扰我们母子的时候,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无言以对。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院子里被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行李,和他那失魂落魄的一家人。
“就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他低声说,“看在安安的份上。”
“我就是看在安安的份上,才必须这么做。”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陈浩,你从来不明白,我要的不是这栋房子,不是你的钱。我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安安平平安安长大的地方。你给不了,你的家人更给不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拿。”
他彻底沉默了。
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
李秀梅还在不远处叫骂,但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底气。
她大概也看明白了,大势已去。
这场闹剧,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最后,在执行人员的监督下,他们一家九口人,带着他们的行李,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们站在路边,茫然地看着那栋曾经被他们视为荣耀的别墅,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我知道,他们不会感激我的“手下留情”,只会记恨我的“绝情”。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我决定离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他们的理解。
周静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走进那栋别墅。
我怕触景生情,怕想起那些曾经的美好,也怕想起那些不堪的争吵。
我对周静说:“静静,帮我把这栋房子卖了吧。”
周静愣了一下:“卖了?你不搬回来住?”
我摇了摇头。
“这里承载了太多的过去,不适合开始新的生活。我想用这笔钱,给安安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想给他报最好的医疗康复课程,想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想让他知道,就算没有爸爸,没有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他依然可以活得很快乐,很精彩。
周静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找最好的中介。”
离开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别墅。
阳光下,它依然很漂亮。
但我知道,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的家,在那个虽然窄小,但充满阳光和笑声的出租屋里。
在有安安的地方。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陈浩的家人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但他们的生活,显然一落千丈。
从三百平的别墅,搬到不足八十平的老破小,那种心理落差,足以逼疯他们。
他们开始在亲戚朋友面前,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说我心机深沉,早就布好了局,骗走了陈家的财产。
说我水性杨花,肯定是在外面有了人,才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婚。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传得有鼻子有眼。
我的一些远房亲戚,甚至打电话来质问我,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我没有解释。
懂我的人,无需解释。不懂我的人,解释了也没用。
我只是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陈浩的公司,也出了一些问题。
大概是家里的事情让他分了心,几个重要的项目都出了纰漏,导致公司声誉受损,资金链也开始紧张。
他来找过我几次。
不是来复合,是来借钱。
他希望我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把卖房子的钱,先借给他周转。
我拒绝了。
“陈浩,这笔钱,是安安的救命钱。我一个字都不会动。”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失望,有怨恨,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林晚,你变了。”他说。
“人总是会变的。”我回答,“尤其是当了母亲之后。”
他最终还是走了。
后来我听说,为了填补公司的窟窿,他卖掉了自己的车,还欠了不少外债。
李秀梅受不了这种苦日子,天天在家里跟他吵。
陈阳一家,也因为没了经济来源,和他闹得不可开交。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责任和荣耀的大家庭,如今,成了他最大的负担。
这些,都是周静告诉我的。
我听了,也只是笑笑。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一年后,我用卖房子的钱,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
我还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小设计工作室。
安安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好。
医生说,只要保持现在的生活状态,他完全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我想要的轨道。
平静,安宁,充满希望。
那天,我带着安安从医院复查出来,结果很好。
我心情不错,带他去吃他最喜欢的冰淇淋。
在甜品店门口,我们遇到了陈浩。
他比一年前憔悴了很多,两鬓甚至有了一些白发。
他看到我们,愣住了。
目光落在安安红润的脸蛋上,久久没有移开。
安安也看到了他,他往我身后缩了缩,小声地叫了一句:“爸爸。”
声音里,有生疏,也有一丝胆怯。
陈浩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蹲下身,想抱抱安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安安……你还好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安安看了看我,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小声说:“我很好。”
“对不起。”陈浩看着安安,又像是在对我,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爸爸……对不起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知道,这一声“对不起”,他憋了很久。
也或许,直到失去了一切,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变形的奥特曼模型,递给安安。
“这个……送给你。”
那大概是他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安安没有接。
他摇了摇头,说:“谢谢爸爸,但是妈妈给我买了很多新的。”
陈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气氛有些沉重。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我们要回去了。”
“好。”他站起身,给我们让开了路。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林晚。”
我停下脚步。
“我妈……她前几天中风了,半身不遂。”他说,“我弟和他老婆,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跑了。”
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照顾好她吧。”我说。
“嗯。”他点了点头,“你……也是。”
我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阳光下,我的影子和安安的影子,紧紧地挨在一起。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手里牵着的,是我的全世界。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别人生存的藤蔓,我成了一棵树。
一棵可以为我的孩子,遮风挡雨的树。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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