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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过世之后,我跟老家的联系,这几年已逐渐归零。
但隔段时间,总有老家人辗转找到我的电话,遥遥打过来,跟我咨询一些重大的问题。
比如邻村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未成年),被同学邀请去游泳,结果其女儿不幸溺亡,亲戚悲痛欲绝,把女儿的同学告上法庭。结果法院判决下来,女儿同学无责,亲戚问我:还要不要继续上诉?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我问对方,你告对方是什么理由?亲戚说,是她喊我女儿去的,我女还在她家住了一晚。
我又问:对方是什么态度?
亲戚说,同学家说了,如果不告了,他们愿意出多少多少钱;如果继续告,就由法院判。
我再问:上诉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比如说现场有没有发现女儿同学有什么过失?
亲戚似乎没弄没明白具体什么叫“过失”,为了这个问题,我跟他解释了半天;然后她对我说,律师建议他们上诉。
她嗫嚅着对我说,律师费多少多少,就怕上诉仍然败诉,律师费都付不起。
离家几十年,我对老家的社会环境已然十分陌生,反复向她了解完相关情况后,我对她说,不要上诉了,接受女儿同学的人道补偿。
说出自己的建议,我心里如坠千斤。
然后问她,出事的河段,是否属景区管辖?
亲戚说是景区管的,但是属于野河段,没有管理员。再问有没有危险提示?亲戚嗫嚅。
我说你不如去找景区管理处,孩子在那里出事,他们多少都有责任,然后叭啦叭啦讲了一堆。
说完之后我又后悔,一是担心他们老实巴交被欺侮,二又担心他们万一真的去闹,掌握不了分寸,被寻衅滋事。
于是这个电话就打了很久很久,之后心里不踏实,又主动给他们回过去两次,再之后这事就石沉大海了,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
亲戚之所以打给我电话,想必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气。
虽然我完全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给出的建议也未必能够设身处地,但是电话接起来了,又不能说不懂,所以那个忐忑惶惑呀。
还有一次,也是一个亲戚来电,说是自己在城里做保安,后来失业了,领了几年失业金。现在到了退休年龄,想申请退休金,办理部门却让他补齐中间断缴的社保,亲戚说,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缴,好几万呢。
听完一时语塞。
一是我自己十几年一直没缴社保,对这个问题还真不甚了解;二是对于这种情况,应该有非常清晰的规定,按照规定办就是了;三是地方情况复杂,或许人家真有变通的法子呢?
我一边跟亲戚说明情况,一边赶紧偷偷地去问AI。
亲戚说,我还以为你懂呢,我还以为你懂呢。然后补充,“我女儿就是单位管人事的,但我想还是问问你。”
是啊,你女儿都是搞人事的,她不应该比我更懂吗?为什么要不远千万里来问我呢?另外,现在都AI时代了,AI不比我这个远在天边的人,要更全面更权威?
但是这话我又不能直说,说了人家还以为我在推诿,这不是伤害人的感情呢吗?
但是对于亲戚们绕那么大的弯子,来请我这个早就不接老家地气的人出主意,我始终不甚明白。
我当然知道这是对我的信任,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后来有个同样经历的朋友一语点醒梦中人:
一是认知偏差,以为你在北京理应混得一言九鼎,关系四通八达;其二,既然你神通广大,万一开句金口,或者是出手相助,那问题不就解决了——这才是真正的潜台词。
老家是个人情社会,虽然出门在外颠沛流离几十年,我们跟老家早就在两个世界;但站在老家人稳定的视角,我们仍然被放在同一个人情世故网中,并很可能被当成最后才用的那张大牌。
朋友说,你公号天天这里写啊写的,一副仗义执言忧国忧民的样子,老家人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朋友的一席话,说得我冷汗直冒。
我不知道我出的主意,老家人有没有听过,听完有没有什么不良后果,但是从此以后,看到老家来的电话我就心惊肉跳,装聋装死。
我担心一旦接起电话,我自己绞尽脑汁不要紧,万一给对方形成误导,更或者是让人生出不切实际的期望,而我又无法给出售后,那不是坑人害人吗?
我很想说,其实我在北京混得很不咋地: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没有社保,连朋友都没有几个,无权无势更没有什么钱;除了写几篇没人看的文章,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
鲁迅的《彷徨》里说: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
早就不再年少,所以,不如直接把“说不清”的机会断掉,这样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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