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悦,这罗氏虾一百多一斤呢,你少吃点,让文杰和他对象多吃几口,人家是客。”婆婆张桂芬用筷子敲了敲桌沿,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扎进我耳朵里。
我夹着一只硕大肥美的大虾,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满桌的亲戚,包括我小叔子马文杰和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孙莉,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身上。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的,是气的。这桌饭是我掏钱买的菜,是我在厨房里忙活了三个小时做的,现在我吃一只自己最爱吃的虾,居然还要被当众“教育”。
我丈夫马文斌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我一脚,眼神里全是央求。我看着他那副息事宁人的怂样,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我把那只虾重重地扔回盘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冷笑着看着我婆婆,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还就非要吃个够!”
说完,我拿起公筷,一连夹了五只最大的虾到自己碗里,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想让我在这场鸿门宴上当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门都没有。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婆婆打来的那个电话说起。
三天前,我正在公司跟一个重要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婆婆张桂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舒悦啊,在忙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热。
我说:“妈,有点忙,您有事快说。”
“哎呀,你这孩子,妈关心关心你还不行了?”她顿了顿,立刻切入正题,“是这样,你弟弟文杰不是处了个对象叫孙莉嘛,人家姑娘家里条件不错,这不,下个月就要订婚了。我想着,趁这个周末,你和小斌在家里摆一桌,请人家姑娘和她爸妈来吃个饭,咱们两家人正式见个面,也显得咱们家重视。”
我一听头都大了,我一个月薪一万五的项目经理,手下管着十几号人,周末是我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再说,两家亲家第一次见面,不在外面找个像样点的馆子,跑我们这小家里算怎么回事?
我委婉地提议:“妈,要不我们去外面的饭店吧?我来订位置,找个环境好点的,也省得我在家忙活,做得还不一定合人家口味。”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就拉了下来:“去外面吃多贵啊!再说了,外面的东西哪有自己家做的干净卫生?你厨艺不是挺好的嘛,就辛苦一下。这事关文杰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当嫂子的,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显得咱们有诚意。”
又是这套“你应该”的说辞。我丈夫马文斌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马文杰。我们结婚五年,买房的首付是我爸妈赞助了大半,贷款我们俩一起还。可是在婆婆眼里,我这个儿媳妇,连带我们这个小家,都该为她的小儿子无条件服务。
我叹了口气,马文斌在旁边听到了,对我直摇头,用口型说:“答应吧,不然又没完没了。”
我心里憋着火,但还是应了下来:“行吧,妈,那周末你们过来吧。”
“哎,这就对了嘛!”婆婆的语气瞬间多云转晴,“菜单我大概都想好了,你记一下。得有条清蒸石斑鱼,寓意年年有余;来个红烧肉,红红火火;再做个辣子鸡,讨个吉利。哦对了,孙莉那姑娘最喜欢吃虾,你记得去买点好的罗氏虾,要活的,个头大的,别不舍得花钱,第一次见面,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我拿着笔,一边记一边心往下沉。她点的这几样,没一个是省钱的。光那条石斑鱼和罗氏虾,就得好几百。
挂了电话,我把单子拍在马文斌面前:“你看看,你妈这哪是让我请客,这是让我当冤大头兼免费厨子!凭什么小叔子订婚,要我们家来大出血?”
马文斌赔着笑脸:“哎呀,老婆,辛苦你了。我妈不就那样嘛,爱面子,又想省钱。就这一次,啊?文杰结婚是大事,咱们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冷笑:“帮衬?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妈说家里没钱,一分彩礼没给。我们买房,她倒是提着行李住进来了,说要帮我们‘暖房’,结果住了三个月,水电费没交过一分,临走还顺走了我一套没开封的兰蔻护肤品,说是‘看我放着也是浪费’。这叫帮衬?”
马文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嘟囔道:“那事儿……那事儿是我妈不对,我回头说她。”
“你哪次说了?你敢说吗?”我把他的伪装撕得粉碎。每次都这样,他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知道再吵下去也没用。这个家,还得我来撑着。
周末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跑到离家五公里外最大的生鲜市场,就为了买婆婆指定的那些“硬菜”。活蹦乱跳的罗氏虾,128一斤,我咬牙买了三斤。游水石斑鱼,98一斤,挑了条快两斤的。再加上其他的肉菜、配料,一趟下来,我手机支付的账单显示,花了一千二百多。这可是我小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马文斌还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我把菜往厨房一扔,心里的火就没熄过。从择菜、洗菜、切菜,到煎、炒、烹、炸,我在厨房里像个陀螺一样转了整整三个小时,汗水把额前的头发都浸湿了。
等到中午十二点,八菜一汤终于热气腾腾地摆上了桌。婆婆带着小叔子和孙莉一家人也准时到了。
孙莉是个看起来挺文静的姑娘,她父母也客客气气地带了些水果。婆婆张桂芬一进门,就像个检阅官一样,在餐桌旁转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舒悦,还不错,看着挺像回事儿。”那口气,仿佛我是她家请来的厨娘。
我懒得跟她计较,招呼大家入座。
饭局一开始,气氛还算融洽。大家互相敬酒,说着客套话。婆婆一个劲地给孙莉和她爸妈夹菜,嘴里夸着:“亲家,尝尝这个,这都是舒悦亲手做的,她手艺好得很!”仿佛这桌菜的功劳全在她运筹帷幄。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开始埋头吃饭。那盘油焖大虾,我特意用了最好的黄酒和生抽,虾肉Q弹,虾黄饱满,正是我最爱的那一口。我一连剥了三只,吃得正香,婆婆那句话就飘了过来。
“舒悦,这罗氏虾一百多一斤呢,你少吃点,让文杰和他对象多吃几口,人家是客。”
那一瞬间,整个饭桌都安静了。孙莉和她爸妈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小叔子马文杰则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我丈夫马文斌的脸都绿了,拼命在桌下踩我的脚,压低声音说:“小悦,妈没别的意思,你……”
“她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我直接打断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张桂芬,“妈,我有点不明白。这桌菜,是我花钱买的,是我花时间做的。我爱吃虾,多吃两只,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就因为这虾贵,我就不配吃了?”
张桂芬没想到我敢当众顶撞她,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文杰和孙莉是今天的主角,你当嫂子的,不得让着点弟弟弟媳?”
“让?我怎么没让了?”我冷笑一声,声音也拔高了,“他订婚,我出钱出力在家里摆宴,这不是让?他平时隔三差五来家里蹭吃蹭喝,我哪次让他给过钱了?就连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名牌外套,都是我上个月去香港出差,花了两千多给他带的!我让得还不够吗?是不是要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他,才算够?”
我这一连串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去,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马文杰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坐立不安。
张桂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反了你了!马文斌,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好心好意教她怎么当个好嫂子,她还跟我横!我们马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搅家精!”
孙莉的父亲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了,语气还算客气:“亲家母,舒悦这孩子说的也没错。今天本来就是她辛苦了,她爱吃什么,多吃点也是应该的。咱们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这哪是小事!”张桂芬彻底爆发了,“她这就是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不把他们马家的人放在眼里!她就是觉得我们家穷,配不上她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
眼看一场家宴就要变成闹剧,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看着张桂芬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哀。我不是在跟一个讲道理的人说话,我是在跟一个被贪婪和偏心蒙蔽了双眼的人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柜前。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插进了电视的USB接口。
“妈,您先别生气。”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总说我不把您当一家人,总说我小气。那我们今天就当着亲家的面,算算这笔账。”
我按下了遥控器的播放键。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监控录像的画面,拍摄角度正对着我家的玄关和客厅。画面里,是上个月婆婆来我家的情景。她趁着我去厨房倒水的功夫,迅速拉开我放在沙发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了我的钱包,抽走了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然后又飞快地把一个我刚买的、还没拆封的迪奥口红塞进了她自己的布袋子里。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录像里婆婆翻东西的窸窣声。
马文斌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屏幕,又看看他妈,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桂芬的脸,在电视屏幕的光线下,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最后变成了死灰色。她像一尊被雷劈了的雕像,僵在那里,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孙莉和她父母的表情,从尴尬变成了震惊,最后是掩饰不住的鄙夷。
我关掉电视,转过身,看着面如死灰的婆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她的心上:“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丢的项链,我先生的手表,还有那些我囤着准备送人的护肤品,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放忘了。直到上个月,我丢了三百块现金和一个新口红,我才起了疑心,装了这个摄像头。我本来想着,都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只要您以后不再犯,我就当不知道。可是今天,您为了几只虾,当着客人的面这样羞辱我,我觉得,有些事,不说清楚不行了。”
我转向孙莉和她父母,微微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对不起,让你们看笑话了。今天这顿饭,恐怕是吃不下去了。改天,我单独请你们去饭店,给你们赔罪。”
孙莉的爸爸站了起来,摆摆手,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不不不,舒悦,你别这么说。是我们……是我们该走了。今天这事……唉!”
他拉起还处在震惊中的老婆和女儿,一句话没再跟张桂芬说,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家。马文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也跟着灰溜溜地跑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张桂芬“扑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嚎啕大哭:“我没脸活了啊!我怎么有脸见人啊!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我图什么啊我!”
“你图什么?”马文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冲着他妈,发出了结婚以来第一次怒吼,“你图钱!你居然偷自己儿媳妇的东西!你的脸呢?我们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我走回餐桌,坐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慢慢地剥开,然后放进嘴里。
虾肉依然鲜甜,但我却尝出了一丝苦涩。
那天晚上,马文斌和张桂芬吵了半宿。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听。后来,马文斌告诉我,婆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前两年迷上了跟风炒股,把自己的养老钱赔了个精光,还欠了亲戚几万块钱。她不敢告诉我们,就只能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方式,从我们这里抠点东西出去变卖,或者省下钱来还债。
我听完,什么也没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不是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牺牲我的尊严和利益的理由。
第二天,马文斌把张桂芬送回了老家,并且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还债,但他也跟她挑明了,以后我们家,她不能再这样随意插手。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清净了很多。婆婆再也没提过让我们“帮衬”小叔子,也很少再来我们家。我和马文斌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暴后,反而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开始学着尊重我的感受,学着在我和他妈之间,建立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知道,善良需要锋芒,忍让要有底线。那个在饭桌上为了几只虾而拍案而起的我,或许不够贤惠,不够温柔,但那一刻,我才真正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家不是无条件索取和牺牲的地方,而是需要相互尊重和理解的港湾。这个道理,我用一桌昂贵的饭菜和撕破脸的决绝,才教会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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