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温热的、带着洗发水清香的气息,像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我的脖颈瞬间传遍全身。我僵住了,右半边身子彻底麻了,连鼠标上准备释放“医疗兵”的手指都停在了半空。时间,仿佛在那个充满烟味、泡面味和荷尔蒙味道的99年冬夜,凝固成了琥珀。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我娶了妻,生了子,成了每天为房贷和孩子补习班发愁的中年男人,周浩。可每当夜深人静,偶尔失眠的时候,那个靠在我肩上睡着的女孩,和她喷在我脖子上的呼吸,总会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脑海。它像一根扎在记忆深处最柔软地方的刺,不碰不疼,一碰就牵扯出整个青春的酸涩和遗憾。
这事儿还得从1999年的那个寒假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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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的网吧,哪像现在这么窗明几净,还分什么无烟区。就是一个个黑黢黢的大房间,摆满了“大屁股”显示器,空气里永远是劣质香烟和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混合的奇特味道。键盘油腻腻的,鼠标滚轮里全是泥,但我们乐此不疲。
那天是周末,我们几个又约好了通宵。兜里揣着凑出来的二十块钱包夜钱,感觉自己就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国王。我坐下,开机,熟练地打开了红警和星际争霸。旁边的哥们儿已经开始在CS里“Rush B”了,叫骂声、枪声和键盘的噼啪声混成一片,热闹得像个战场。
大概到了后半夜一点多,我打星际争ar神族被人族一波机枪兵加医疗兵给推了,正气得捶桌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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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网吧通宵的女孩,简直比大熊猫还稀有。我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领口的绒毛衬得她的脸很小。她没像我们一样咋咋呼呼地打游戏,而是安安静静地打开了OICQ,就是后来那个叫QQ的玩意儿。
那时候,有OICQ号的人都是时髦的象征。我自己的号码还是找人要的,好友列表里空空荡荡,只有系统自带的那几个。我装作不在意地继续开了一局游戏,可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她那边瞟。
她好像在跟人聊天,偶尔嘴角会微微翘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昏暗的显示器光线打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我心里头啊,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想搭讪,又不知道说啥,憋了半天,涨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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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一嚷嚷,脸更红了,觉得那女孩肯定听见了,肯定在心里笑话我。我恼羞成怒地冲哥们儿吼了一句:“滚蛋!你懂个屁!”然后埋头一通瞎操作,结果输得更惨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网吧里的人也渐渐少了,喧嚣声低了下去,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鼠标点击声和偶尔的梦话。我打得眼皮子直打架,正准备趴桌上眯一会儿,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我浑身一激灵,瞌睡虫瞬间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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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飘来的淡淡的“飘柔”洗发水香味,不是现在这种花里胡哨的香精味,就是那种最朴素的、干净的味道。她的头发很软,有几缕蹭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温热的气息规律地喷在我的颈侧。
我不敢动,真的,一动也不敢动。我感觉我的右半边身子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僵硬得像块木头。我左手还握着鼠标,屏幕上我的基地正在被敌人狂轰滥炸,但我完全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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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生怕把她吵醒。我斜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偷看她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睡着的样子很安详,没了之前聊天时的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她是累了吗?她是不是对我也有点意思?她醒了之后,我会不会被她当成流氓?我要不要叫醒她?还是就让她这么睡着?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打架,每一个都让我手心冒汗。我旁边的哥们儿早就趴在桌上睡得跟死猪一样,口水都流到了键盘上,根本指望不上。整个网吧,好像只剩下我和她,还有我们之间这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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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不算厚,但应该能挡点网吧后半夜的凉气。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心跳得更快了。
我就那么僵着身子,让她靠着,一直到天亮。
那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慢,也是最快的几个小时。我没再碰一下游戏,就那么坐着,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听着耳边的呼吸声,胡思乱想着我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一万种未来。我们会不会在同一个大学?我们会不会在街上偶遇?我要不要鼓起勇气问她要O-I-C-Q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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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的重量忽然一轻,我心里猛地一空。
她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几秒钟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是靠在我肩上睡着的。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慌忙坐直身子,看到了还搭在她身上的我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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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事。”我感觉自己的舌头也打了结,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三个字。我的脸估计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烫得能煎鸡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蜜又尴尬的气氛。
她把外套递给我,低着头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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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周浩!跟她要OICQ号!我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我嘴巴张了张,那几个数字仿佛就在嘴边,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吐不出来。我怕被拒绝,怕她觉得我唐突,怕打破这朦胧的美好。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小声说:“我……我走了。”
“哦……好。”我木木地看着她,像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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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边的哥们儿这时候醒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我:“浩子,你咋了?跟丢了魂儿似的。哎?你昨晚没打游戏啊?战绩怎么还是那个?”
我没理他,抓起外套,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外面天光大亮,街道上已经有了早起赶路的行人和早餐摊的炊烟。冷风一吹,我瞬间清醒了。我左右张望,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个白色羽含服的影子?她就像一阵风,来过,然后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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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很多天,我几乎天天泡在那个网吧,我把包夜的钱都省下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买。我总选那个位置,希望她能再次出现。我一遍又一遍地在OICQ上搜索“水晶之恋”,出来的结果有几百上千个,我一个个加,一个个问,得到的回复要么是“神经病”,要么就是根本无人通过。
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个冬天过去后,我也渐渐断了念想。生活回归正轨,上课,考试,毕业,工作。我遇到了后来的妻子,她是个好女人,我们相亲认识,感情平淡但安稳。我们买了房,生了孩子,过着最普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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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个女孩,那个夜晚,成了我心底的一个秘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我的妻子。那不是不忠,也不是留恋,那更像是我对自己整个青春时代的一个凭吊。
那个夜晚,藏着一个少年所有笨拙的、胆怯的、却又无比真诚的悸动。他以为那是爱情的开始,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故事的全部。
几年前,我带儿子去商场,在滚梯上,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她大概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牵着一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就在错身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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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摇了摇头,继续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
儿子问我:“爸,你笑什么?”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什么,想起一件以前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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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生活没有如果。
正因为它没有发生,所以它才永远不会变坏,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最美好的瞬间。那个女孩,永远是那个靠在我肩上安静睡着的白衣少女,她的呼吸永远温热,她的头发永远飘着清香。
她叫什么名字,后来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我青春里的一场梦,一场没有结局,却让我回味了一辈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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