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推回来的银行卡,静静地躺在红木茶几上,像一块卸下的千斤重担。
对面亲家公温和而坚定的眼神,穿透了上海这座繁华都市的迷雾,也穿透了我心里那层厚厚的、由偏见和担忧筑成的壁垒。
整整八年,从孙子林楠考上大学离开我们这个小县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盼着、念着。我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看着他为了能在这座大城市扎下根,拼了命地工作,熬红了双眼。我以为我们家倾尽所有,凑出那份沉甸甸的彩礼,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是我们能为他在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里,挣来的最后一点底气。
可我错了。
原来真正的底气,从来都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这一切,都要从去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林楠第一次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跟我提起那个叫苏晓雯的上海姑娘说起。
第1章 一个叫“上海”的姑娘
“爷,我……我谈对象了。”
电话那头,林楠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又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正坐在院里的老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听着收音机里的地方戏,闻言,手里的蒲扇“啪”地一声停了。
“哦?哪的姑娘啊?人咋样?”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开了。林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打拼,一个人吃了不少苦,如今快三十了,个人问题也该解决了。
“是……是上海本地的,叫苏晓雯。我们是同事,人特别好,善良,也孝顺。”林楠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爷,她跟您想的那种上海姑娘不一样。”
“上海”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那片平静的湖面上,砸出了一圈圈涟漪。
我没去过上海,但关于上海的传说,却听了不少。电视里,那里是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魔都;街坊邻居的闲谈里,那里的姑娘精明、现实,眼光高得很。我们家是什么条件?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和老伴一辈子都是县纺织厂的工人,退休金加起来也就四千出头。儿子林建国和儿媳张兰,在县城开了个小五金店,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糊口,供林楠读完大学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能耐了。我们住的,还是当年厂里分的这套老家属楼,墙皮都有些剥落了。
“不一样?咋不一样?”我追问了一句,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审慎。
“她不娇气,也不物质。我们俩在一起,经常就是下班了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周末去公园逛逛。她知道我家里情况,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林楠急切地解释着,生怕我误会。
我沉默了。孙子的性子我了解,他看上的人,人品肯定不会差。可婚姻,自古以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门当户对这四个字,虽然老套,却像一道看不见的坎,横在多少有面前。
“楠楠啊,”我叹了口气,放缓了语速,“爷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信那姑娘。爷是怕你受委屈。人家上海的家庭,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县城出来的吗?将来真要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人家提的要求,我们……我们怕是踮起脚都够不着啊。”
这番话,是我掏心窝子说的。我见过太多因为彩礼、房子闹得不欢而散的例子了。我不想我的孙子,因为这些现实的问题,被人看轻,伤了自尊。
电话那头,林楠也沉默了。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眉头紧锁,心里也不好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说:“爷,您放心。晓雯不是那样的人,她爸妈也不是。我会处理好的。等时机成熟了,我带她回来给您和奶奶看看。”
挂了电话,我手里的蒲扇再也摇不起来了。收音机里的咿咿呀呀,也变得格外聒噪。我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老伴看我神色不对,从屋里走出来问:“咋了老头子?楠楠说啥了?”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老伴听完,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了,她搓着围裙,担忧地说:“上海?那可……那可不是一般人家啊。咱们楠楠,会不会让人家瞧不起?”
是啊,这正是我们所有人的心病。
这件事,很快就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家里传开了。儿子林建国和儿媳张兰,当天下班就赶了回来。一家人围坐在老旧的八仙桌旁,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爸,妈,你们也别太担心。”林建国先开了口,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说话总是不急不缓,“楠楠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实在不行,就把店盘了,再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在县城给他买套新房,总不能让他太没面子。”
儿媳张兰红着眼圈点头:“是啊,只要楠楠能幸福,我们怎么都行。就是这彩礼……我听人说,上海那边彩礼兴‘万里挑一’、‘三斤三两’的,咱们……咱们怕是拿不出手啊。”
“三斤三两”指的是百元大钞的重量,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听着儿子儿媳的话,心里又酸又暖。这就是我的家人,朴实,善良,愿意为了孩子倾尽所有。
我用力一拍桌子,下了决心:“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跟还有些棺材本,都拿出来。建国,你那个店是你们下半辈子的指望,不能动。从今天起,都给我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无论如何,不能让楠楠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为孙子撑起这个“面子”。我们林家虽然不富裕,但骨气不能丢。
从那天起,我们全家就进入了一种“备战”状态。我戒了喝了半辈子的老白干,老伴停了去社区跳广场舞的娱乐活动,儿子儿媳更是起早贪黑地守着那个小店,连中午的盒饭都省了,每天从家里带饭。
我们像一群准备冬储的蚂蚁,默默地、一点一点地积攒着,积攒着那份我们认为能给孙子带来底气的“彩礼钱”。我们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但我们知道,为了林楠,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第2章 第一次视频通话
日子在我们的节衣缩食和翘首以盼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入了秋,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开始泛黄。林楠说,晓雯的父母想和我们视频,先在网上见个面,聊一聊。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让我们全家都紧张了起来。
儿媳张兰特地去商场给我和老伴买了新衣服,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一件暗红色的唐装。她说,这是第一次“见亲家”,虽然是隔着屏幕,但礼数不能差,得穿得精神点。
视频那天,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就守在了电脑前。林建国调试着摄像头和麦克风,张兰则在一旁不停地整理我的衣领,又给老伴梳了梳头。我能感觉到,他们比我还紧张,手心都在冒汗。
“爸,妈,待会儿你们别紧张,就当是跟街坊邻居拉家常。”林建生怕我们说错话,在一旁反复叮嘱,“少说我们家里的事,多夸夸晓雯,问问亲家身体好不好就行。”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我清了清嗓子,对着漆黑的屏幕,默默地演练了好几遍开场白。
时间一到,屏幕亮了。一张温和知性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旁边是林楠和那个叫苏晓雯的姑娘。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你们好。”一个温婉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定睛看去,那个叫晓雯的姑娘,长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儿,没有我想象中上海姑娘的“洋气”和“傲气”,反而透着一股子邻家女孩的亲切。她亲昵地挽着林楠的胳膊,看向我们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的笑意。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哎,哎,你好你好!”老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劲儿地冲着屏幕挥手。
我也赶紧露出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亲家、亲家母,你们好啊!我是林楠的爷爷。”
晓雯的妈妈,也就是画面里那位女士,笑着点头:“老大哥,您好。我是晓雯的妈妈,陈静。这是她爸爸,苏明哲。”
镜头微微一转,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进入了画面。他就是晓雯的父亲。他冲我们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礼貌的微笑,没有多余的话,但眼神很温和。
“亲家公好!”我连忙打招呼。
接下来的对话,大多是陈静在主导。她很会聊天,问了问我们二老的身体,聊了聊家乡的天气,言语间既热情又得体,完全没有我们担心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晓雯在一旁不时地补充几句,说林楠经常跟她提起我们,说爷爷做的红烧肉最好吃,奶奶纳的鞋垫最暖和。几句话,说得我和老伴心里热乎乎的。
林建国和张兰也拘谨地和对方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
整个过程,晓雯的父亲苏明哲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微笑着在倾听。偶尔,他会扶一下眼镜,目光落在林楠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但并非挑剔,更像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观察和衡量。
这种沉默,反而让我心里有些打鼓。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位亲家公看起来斯斯文文,该不会是个厉害角色,把真正的“要求”都藏在心里吧?
视频快结束时,陈静笑着说:“老大哥,阿姨,我们看这两个孩子感情也稳定,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两家的意思是,让他们尽快把婚事定下来。我们想着,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请你们来一趟上海,大家正式见个面,把孩子们的事情商量一下,你们看怎么样?”
“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过去,我们过去!”我连忙答应下来。
挂断视频,屋子里一片寂静。
“看样子……亲家还挺好说话的。”张兰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林建国也点点头:“嗯,晓雯妈妈看着挺和善的。就是她爸,话不多,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我心里想的,和儿子一样。这位苏先生的沉默,像一个未解的谜,让我心里更加没底了。他越是客气,我越是觉得,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去上海,当面谈。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风一吹,又落下了几片黄叶。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趟上海之行,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就一定不能让孙子为难。
我们林家的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为孩子撑起一片天的担当。
第3章 负重前行的旅程
过完年,春暖花开,赴上海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出发前一晚,我把家里那张存了半辈子的定期存单取了出来,又把儿子儿媳凑过来的钱,加上我和老伴的退休金,一并整合到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里。
昏黄的灯光下,我戴上老花镜,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上面的零。整整三十万。
这笔钱,是我们这个普通工薪家庭的全部家当。每一分,都浸透着家人的汗水和期盼。它是我准备在亲家面前,为孙子挺直腰杆的“武器”,也是压在我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老伴坐在旁边,默默地帮我把银行卡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我中山装的内兜里,还特意缝上了一颗纽扣。
“老头子,到了那边,别太犟。咱们是去结亲的,不是去吵架的。该说的软话,也得说。”老伴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我和林建国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高铁,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可我却无心欣赏,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到了上海该怎么说,怎么做。
林建国看出了我的紧张,安慰道:“爸,您放宽心。楠楠说,晓雯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咱们就实事求是,拿出咱们最大的诚意就行了。”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假寐,脑海里却反复排演着即将到来的“谈判”。
如果他们要五十万彩礼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求必须在上海买房怎么办?这些问题,像一个个绳结,把我的心捆得越来越紧。
几个小时后,火车抵达上海虹桥站。一出站,一股湿润又夹杂着繁华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林楠和晓雯早已在出站口等着了。
“爷!爸!”林楠快步走上来,接过了我们手里的行李。
“爷爷好,叔叔好!”晓雯也甜甜地喊着,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笑着说,“爷爷,您一点都不晕车啊?精神真好!”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笑容明媚得像四月的阳光。被她这么一挽,我心里的紧张感,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他们已经提前订好了酒店,就在他们家小区附近。安顿好行李,林楠说:“爷,爸,你们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去晓雯家吃饭,她爸妈在家等着了。”
“第一次上门,不能空着手。”我赶紧从行李箱里拿出我们准备好的土特产,有我们县里最有名的熏肉、手工粉条,还有老伴亲手做的几罐辣酱。
晓雯看见了,眼睛一亮:“哇!谢谢爷爷!我最喜欢吃辣酱了!林楠老说奶奶做的辣酱是天下第一,我可算能尝到了!”
她毫不做作的欣喜,让我心里又暖了几分。
傍晚时分,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晓雯家的小区。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区,楼层不高,但打理得非常干净,绿化也很好。没有我想象中那种高不可攀的豪宅模样。
晓雯家在三楼,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雅致,算不上奢华,但处处透着一股书香气。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阳台上摆满了花花草草,打理得生机勃勃。
晓雯的妈妈陈静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我们:“哎呀,老大哥,建国,快请坐!路上辛苦了!”
晓雯的爸爸苏明哲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主动伸出手,和我握了握。
“老哥,欢迎你来上海。”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声音平静而沉稳。
“打扰了,打扰了。”我拘谨地回应着。
宾主落座,陈静端来了茶水和水果。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气氛看起来一派祥和。
可我心里清楚,这顿饭,才是真正的“鸿门宴”。所有客套的话说完之后,就该进入正题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内兜里那张被红布包裹的银行卡,它像一块烙铁,隔着几层布料,依旧烫得我心口发慌。
第4章 餐桌上的较量
一顿饭,吃得和气又热闹。
陈静的手艺很好,做了满满一桌子地道的上海本帮菜,响油鳝糊、油爆虾、四喜烤麸……每道菜都精致可口。她不停地给我们夹菜,热情得让我们有些招架不住。
饭桌上,苏明哲的话依然不多,但他会很认真地听我们讲话。当我们聊到家乡的风土人情时,他会适时地问上一两句,看得出他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感兴趣。
他问我以前在纺织厂的工作,问林建国的五金店生意怎么样,问得很细致,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冒犯,又透着一种真诚的关心。
林楠和晓雯则在一旁给我们倒酒、布菜,两个孩子看起来默契十足,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气氛越是融洽,我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我总觉得,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一场更猛烈的“交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看着一顿饭就要结束了,正题却迟迟没有被提起。我有些坐不住了。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比直接摊牌更折磨人。
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对面的苏明哲和陈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卑不亢:“亲家,亲家母。今天,我是代表我们林家,来跟你们商量两个孩子婚事的。我们家的情况,林楠应该也跟你们说过了,就是个普通家庭,没什么大本事。”
我顿了顿,感觉心跳得厉害,手心里的汗把裤子都浸湿了一小块。
“但是,我们对晓雯这个儿媳妇,是打心眼儿里满意。我们没什么能给孩子的,只有一点积蓄,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我们知道,跟上海的规矩比,这点钱可能拿不出手,但这是我们能拿出的所有了。我们只希望,晓雯嫁到我们家,我们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说着,我站起身,从内兜里,郑重地掏出那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银行卡,双手递了过去,放在了餐桌中央的转盘上。
“亲家,这里面是三十万。是我们给晓wen的彩礼。密码是楠楠的生日。请你们……收下。”
说出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坐回椅子上,紧张地看着苏明哲的反应,等待着他的“审判”。
林建国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林楠和晓雯的脸色都有些发白,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整个客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苏明哲的目光落在那张银行卡上,没有立刻说话。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陈静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我们,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苏明哲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是在我心上敲着鼓。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他会嫌少,或许他会说一些委婉但伤人的话,或许……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苏明哲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卡,而是轻轻地,把那张卡推回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
我愣住了。林建国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嫌少?还是……
第5章 那几句话的分量
“老哥,”苏明哲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您的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这个钱,我们不能收。”
不能收?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亲家,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结巴地问,心里七上八下,“是嫌少了吗?我们……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林建国也急忙补充道:“是啊亲家公,这是我们全家最大的诚意了,您看……”
苏明哲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们的话。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轻蔑或者不满,反而充满了真诚和理解。
他说:“老哥,你误会了。我说的不能收,不是嫌少,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打算要什么彩礼。”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不要彩礼?这怎么可能?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
“我们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苏明哲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把晓雯养这么大,不是为了用她去换一笔钱。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她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她好、人品端正的男人,两个人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钱这个东西,够用就行,它买不来真正的幸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林楠,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林楠这个孩子,我们观察了很久。他踏实、肯干、有上进心,最重要的是,他对我们晓雯是真心的好。这就够了。这比任何彩礼都重要。我们看中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家里有多少钱。”
听到这里,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我一辈子要强,从没想过,我费尽心机想要撑起的“面子”,在对方眼里,竟然如此无足轻重。他们看重的,恰恰是我们家最引以为傲的,也是我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我们孩子的品行。
苏明哲似乎看出了我的激动,他继续温和地说道:“老哥,我知道,你们为了凑这笔钱,肯定不容易。这份心意,代表了你们全家对晓雯的认可和疼爱,我们感受到了,这就足够了。钱,你们拿回去,给两个孩子的小家庭做启动资金,或者你们二老留着养老,都比给我们强。”
他拿起茶壶,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我们这边,也给孩子们准备了一点东西。”他看了一眼妻子陈静。
陈静微笑着从旁边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了晓雯。
“晓雯,林楠,”陈静柔声说,“这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婚房。就在这个小区,隔壁那栋楼,面积不大,两室一厅,我们前两年就买好了,也简单装修了一下。我们想着,离得近,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们也能帮衬着带一带。房产证上,我们写的是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另外,”苏明哲补充道,“我们还给晓雯准备了一笔嫁妆,和你们准备的彩礼钱数额一样。这笔钱,我们也不会给你们,而是会以你们夫妻俩的名义,存一个定期,作为你们未来的家庭应急基金。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许动用。”
他看着我们,最后说出了那几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老哥,我们两家结为亲家,不是为了比谁家钱多钱少,而是为了让两个孩子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我们不图你们什么,你们也不用图我们什么。咱们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着他们好吗?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更不拿钱来衡量感情。”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看着桌上那张被推回来的银行卡,又看了看对面苏明哲夫妇真诚坦荡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泪,不是辛酸的泪,而是感动的、释然的、被一种巨大的温暖和尊重包裹着的泪水。
我活了大半辈子,自认为看人无数,却在今天,被这位素未谋面的亲家公,上了一堂最深刻的课。他用最朴实的话,击碎了我心中所有关于地域、贫富的偏见和壁垒。
我一直以为,孙子林楠娶了上海姑娘,是我们家高攀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的孙子,是真的有福了。
他的福气,不是娶了一个上海姑娘,而是遇到了这样一个通情达理、重情重义、把人品看得比金钱更重的家庭。
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无价之宝。
第6章 一家人的心安
那一晚,后来的时间里我们聊了些什么,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顿饭的后半场,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融洽。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被苏明哲那几句话轻轻地挪开了,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我和他开始聊起了年轻时在工厂的趣事,聊起了各自的爱好,他喜欢下棋看书,我喜欢听戏侍弄花草,我们发现彼此竟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林建国也放下了拘谨,和陈静聊起了孩子们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楠和晓雯坐在我们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看到林楠悄悄地在桌子下握住了晓雯的手,而晓雯则回了他一个温柔的眼神。那一刻,我无比确定,我的孙子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离开苏家时,已经很晚了。苏明哲夫妇坚持要送我们到楼下。
临别时,苏明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哥,以后林楠在上海,有我们看着,你们就放一百个心。也欢迎你们随时来上海小住。”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哽咽,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好,好,以后,晓雯也是我们的亲闺女。”
回到酒店,林建国激动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爸,我这心里……真是又惭愧又感动。”他感慨道,“我们之前想的都是什么啊?总觉得人家会瞧不起我们,把人家想得太坏了。没想到亲家是这么明事理的人。”
我坐在床边,拿出那张银行卡,摩挲着上面冰凉的纹路,心里却是滚烫的。
“是啊,是我们自己,被那些世俗的偏见蒙住了眼睛。”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总想着要给楠楠争面子,却忘了,一个男人最大的面子,是他自己的人品和担当。亲家看中的,正是楠楠这一点。”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实。这是几个月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了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了对金钱的焦虑,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当和对未来的期盼。
第二天,晓雯和林楠带着我们,逛了逛外滩,看了看东方明珠。我站在黄浦江边,看着对岸林立的高楼,心里不再有那种初来乍到的渺小和自卑。这座城市,因为有了苏家这样温暖的人,在我眼中,也变得亲切可爱起来。
晓雯像个小导游,一路叽叽喳喳地给我们介绍着上海的历史和趣闻。她会很自然地挽着我的胳膊,在我走累的时候,细心地找地方让我歇脚。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亲爷爷一样,充满了孺慕之情。
我看着她和林楠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无比登对。我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缘分吧。
回程的火车上,我和林建国都沉默着,但心情和来时已经截然不同。来时,是负重前行,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忧虑;回去时,是轻装上阵,心里装满了暖洋洋的希望。
到家后,我把在上海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老伴和儿媳张兰听。当我说到苏家不要彩礼,还给孩子们准备了婚房和嫁妆时,她们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有这么好的人家?”张兰的眼圈红了,她擦了擦眼角,“是我们……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老伴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老天保佑,我们楠楠这是积了什么德,遇到这么好的亲家。”
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了儿子:“建国,这钱,就按亲家说的,给楠楠他们存起来,做小家庭的基金。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能占人家便宜。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咱们再给晓雯准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爸,我明白。”林建国郑重地接过了卡。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的联系就多了起来。陈静经常会和老伴视频聊天,聊聊家常,分享一些养生的心得。苏明哲也会偶尔给我打电话,问问我的身体,跟我聊聊棋局。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感觉就像是住在隔壁的老邻居一样亲近。
我们不再称呼对方“亲家”,而是跟着孩子们,喊“苏大哥”、“陈姐”。
我们知道,我们收获的,不仅仅是一门亲事,更是一份超越了地域和贫富的,真挚的亲情。
第7章 老槐树下的新希望
半年后,林楠和晓雯的婚礼在上海举行。
婚礼办得不奢华,但很温馨。来的都是两家最亲近的亲戚和朋友。婚礼上,当司仪请双方家长上台致辞时,我看着身旁穿着西装、身姿挺拔的苏明哲,心里感慨万千。
轮到我说话时,我没有准备讲稿,只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几句话。
“今天,我特别高兴。不是因为我的孙子娶了个漂亮的上海媳妇,而是因为我们林家,多了苏大哥、陈姐这样好的亲人,多了晓雯这样好的一个闺女。”
“以前,我总觉得,两个孩子离得远,家境也差得多,心里不踏实。可见了亲家之后,我什么都放心了。因为我看到了,比金钱、比房子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心。苏大哥和陈姐用他们的言行告诉我,一个家庭最好的聘礼,是父母的开明和尊重;一个家庭最好的嫁妆,是父母的榜样和家风。”
“在这里,我没什么送给孩子们的。只有一句话:好好过日子,相互扶持,孝顺双方父母。你们的幸福,就是我们所有长辈,最大的心愿。”
我说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看到苏明哲夫妇在台下微笑着点头,眼眶也有些湿润。
婚礼结束后,我们在上海多住了一段时间。晓雯和林楠带着我们,把上海好玩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苏明哲和陈静只要有空,就会过来陪我们。有时候,苏明哲会和我摆上一盘棋,在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陈静会和老伴、张兰一起,研究菜谱,厨房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时光之一。
临走前,晓雯悄悄塞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是一台最新款的、操作很简单的智能手机。
“爷爷,这个给您。”晓雯笑着说,“我已经把您的微信、视频都设置好了。以后您想我们了,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视频,点一下就行。”
我摩挲着那个光滑的手机,心里暖得不行。
回到家乡,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的生活里多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就是每天和孙子孙媳妇视频。我通过那个小小的屏幕,看着他们在上海的新家,看着晓雯学着做我爱吃的红烧肉,看着林楠工作一天后疲惫但满足的笑脸。
我们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每一次通话,都让我的心里充满了踏实和幸福。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又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它的枝叶比以前更加繁茂,在阳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我常常坐在树下,摇着蒲扇,想起第一次去上海时的忐忑,想起苏明哲推回那张银行卡时的坚定,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我明白了,一个人的福气,真的不在于他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他遇到了怎样的人,拥有了怎样的家庭。门当户对,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物质上的对等,而是三观和人品的契合。
苏明哲一家,用他们的善良、智慧和格局,不仅给了我孙子一个幸福的婚姻,也治愈了我内心深处,那份因贫穷而滋生的不安全感和自卑。他们让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比金钱更珍贵、更值得我们去守护的。
比如,真诚,善良,和一颗懂得尊重他人的心。
如今,晓雯已经怀孕了。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即将迎来第四代的喜悦中。我常常想,等我的重孙子出生了,我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太爷爷,曾经因为一次远行,明白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一个家庭最大的财富,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代代相传的,那份温暖人心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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