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夫妻船上被劫，妻子逃进尼姑庵，一幅画找出劫匪

闲来无事,说个有意思的故事。

元朝至正年间,江苏真州有个富二代叫崔俊臣,家里有钱得流油,人长得帅,还会画画写诗,妥妥的「高富帅」配置。19岁那年娶了个名门闺秀王春芳,两口子整天腻腻歪歪,游山玩水吟诗作画,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

老爹一看这小子天天泡在温柔乡里,怕他废了,托关系给他谋了个浙江永嘉县尉的官职。崔俊臣带着老婆上任,从小锦衣玉食的主儿,出门排场自然不能小——雇了艘大船,带了十几个仆人丫鬟,金碗银筷子一大堆,连古玩字画都塞了好几箱。

问题来了:这么招摇过市,能不出事吗?

说起来,这事还得从他们路过镇江圌山那天说起。

船停在港口休整,崔俊臣一看岸上风光不错,拉着老婆就上岸玩了三天。这小两口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船主,其实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头目。

这船主姓什么名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厮干的是「黑吃黑」的买卖——专门盯着有钱客人,开到偏僻地方下手,杀人灭口丢江里喂鱼。

他看崔俊臣带着五六口大箱子,吃饭用金碗银筷,眼珠子都绿了。不过看人家仆人众多,怕手下几个马仔搞不定,赶紧派人去叫首领多带点人来。

崔俊臣夫妻俩玩够了,让船主开船。船主表面上人模狗样,扬帆起航,心里早就盘算好怎么动手了。

这天晚上,崔俊臣心情大好,买了酒菜和老婆对酌赏月,还大方地让仆人们也开怀畅饮。殊不知,他这是在给强盗们创造最佳作案时机。

夜里,强盗首领带着二十多号人划着小船摸了过来。这时候崔俊臣夫妻和仆人都喝得东倒西歪,首领一挥手:「动手!」

船被划进了芦苇荡深处。

当强盗们冲进船舱的时候,崔俊臣和老婆还在睡梦中呢,连同十几个仆人丫鬟,全被五花大绑押到甲板上。

强盗首领把人挨个看了一遍,目光落在王春芳身上就挪不开了——这女人长得是真漂亮,虽然吓得脸色发白,但那股子清丽脱俗的气质,反而激起了他的保护欲。

这厮打的什么算盘?留着当压寨夫人?

首领思忖片刻,一把将王春芳拉到身边,对手下说:「这女人留下,其他的全送给龙王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吓傻了。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跟他们拼了!」

求生欲瞬间爆发,十几个人不顾一切冲向强盗,结果被砍翻一大片。混乱中,两个仆人拼死护着崔俊臣冲向船边,崔俊臣被强盗砍了一刀掉进江里,两个仆人也被砍翻在地。

整条船上,除了王春芳,没一个活口。

王春芳看着满甲板的血,被吓得魂飞魄散,嚎啕大哭。

强盗首领倒是不慌不忙,把瘫软在地的王春芳拉起来,堆起笑脸说:「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王春芳哪敢回答,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首领说:「你先别怕,听我慢慢说。我小儿子还没娶媳妇,现在送客人去杭州了,两个月后才回来。我看你长得这么水灵,杀了可惜,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儿子,你就是我家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是死是活,你自己选。」

说完,这厮让手下把尸体埋在芦苇荡里,开船离开了现场。

王春芳本想一死了之,追随丈夫去了。但转念一想:「相公被他们害了,要是我也死了,就没人知道真相,他的冤屈就永远石沉大海了。这强盗说让我做儿媳妇,想来不会马上害我,不如先忍辱负重,留着有用之身,将来给相公报仇。」

这女人脑子转得够快——她意识到,如果答应得太容易,强盗肯定会起疑心,得先装作宁死不屈。

果然,强盗首领把她带回家问她愿不愿意,她指着他破口大骂。首领也不恼,把她关进小黑屋:「你什么时候答应,什么时候给你饭吃。」

王春芳饿了三天,「终于」松口了。

强盗首领大喜过望:「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苦,迟早会答应。」

这货哪里知道,他已经被王春芳当猴耍了。

从此,王春芳对强盗首领百依百顺,让干啥干啥,从不打听他家的事。这厮见她如此「乖巧听话」,渐渐放松了警惕,真把她当成未来儿媳妇了。

一个月后,正值中秋佳节,强盗首领在船上摆了六桌酒席,和手下们喝得昏天黑地。王春芳把喝醉的首领扶到屋里,等了半个时辰,听见他鼾声如雷,悄悄下了船。

她成功了第一步——逃出魔窟。

王春芳一口气跑出二三里,四周全是水网纵横的芦苇荡,天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很快迷路了。

她从小到大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都磨破了,但不敢停,只能在黑暗中拼命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远处出现了房屋轮廓。

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座庙宇,匾额上写着「莲华禅院」。

她实在跑不动了,坐在庙门前喘气。没多久庙门开了,一个中年尼姑走出来,看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泥泞,吓了一跳。

王春芳连忙拉住尼姑,说是被婆婆赶出来的,求她给口水喝。尼姑心善,把她带进去,又是给水又是给饭。

王春芳吃完后跪下磕头,求住持收留。住持问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早就编好了故事:说自己是真州人,父母双亡,嫁人后丈夫早逝,守了五年寡,后来被嫁给永嘉县崔县尉做小妾,结果大夫人凶狠妒忌,百般折磨,昨晚因为失手打碎金杯,大夫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只好逃了出来。

这套说辞滴水不漏,既符合她的装扮,又能解释为什么不敢回家。

住持叹了口气:「我倒有个主意——你既然无家可归,不如削发为尼,在这里出家。每天青灯古佛,晨粥暮饭,总比在外面受苦强。」

王春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心里盘算的是:暂时在这里躲着,等找到机会再给丈夫报仇。

住持很高兴,当即为她落发,赐法名「慧圆」。

王春芳聪明得很,参悟佛经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一个月就能把内典倒背如流,住持对她刮目相看。她性情温和,和尼姑们相处融洽,院里上下都喜欢她。

除了每天在观音像前诵经,暗暗祈求能早日报仇之外,她几乎不出禅房,外人根本不知道莲华禅院多了个年轻尼姑。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有一天,一个富商来院里随喜,住持热情招待,留他吃了斋饭。第二天,富商送来一幅芙蓉图表示感谢,住持特别喜欢,让工匠装裱在屏风上。

住持知道王春芳爱画,叫她来一起鉴赏。

王春芳看到画的瞬间,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捂住嘴——这幅画是崔俊臣亲手画的!当时她还在上面改了几笔,绝对不会认错!

她强压住心里的震惊,装作若无其事问:「这画是哪来的?」

住持说:「是位经常来布施的老檀越送的,叫顾阿秀,是本县人,兄弟三个,手里有五六艘大船,在长江淮河之间做生意。不过听说他们暗地里劫掠客商,你可别出去乱说。」

顾阿秀——王春芳把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说:「可惜画上没题诗,不然更好。」

住持拍手叫好,让她题诗。王春芳提笔写道:

「少日风流张敞笔,写生不数黄筌。芙蓉画出最鲜妍。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冤!粉绘凄凉疑幻质,只今流落谁怜,素屏寂寞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

这首诗写尽了她的悲愤和无奈,可惜其他尼姑都看不懂。

苏州城里有个举人叫郭庆春,有天路过莲华禅院,进来游玩。住持热情招待,他看到屏风上的芙蓉图和题诗,特别喜欢,愿意出高价买下。

住持本来也不是爱画的人,爽快答应了。

没多久,退休御史大夫高纳麟住在苏州,特别喜欢收集书画。郭庆春为了巴结他,把芙蓉屏献了上去。高纳麟收的画太多,也没细看,随手收下了。

有一天,门外来了个年轻人要卖字。高纳麟一看,笔法流畅遒劲,颇有怀素风格,立刻把人叫进来。

这年轻人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相貌堂堂,举止有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高纳麟问起他的来历,年轻人皱着眉说:

「晚生姓崔,名俊臣,真州人,本来是永嘉县尉,带着妻子和家人赴任。没想到船主是强盗,半夜劫掠,幸好家仆拼死保护,我受伤掉进江里,妻子和家人肯定都遇害了。我会水,游到岸边被村民救了,养好伤后去衙门申冤,等了一年多杳无音讯,身上钱花光了,只好卖字为生。」

高纳麟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芙蓉屏上那首诗里的「死生冤」吗?

他生出怜悯之心,说:「你留下来教我几个孙子写字吧。」

崔俊臣大喜过望,赶紧叩头拜谢,从此住进了高府。

这天,高纳麟考教完孙子们的功课,叫崔俊臣过来喝酒聊天,拿出几幅字画给他欣赏。

崔俊臣不经意间看到角落的芙蓉屏,愣了一下,走过去仔细看。

看清楚后,他眼泪夺眶而出。

高纳麟问他怎么回事,他跪倒在地:「这画是我亲手画的!赴任时带在身边,被强盗劫走了!旁边的诗是我妻子的笔迹,绝对不会错!求恩相告诉我,这画是从哪来的?」

高纳麟想了想说:「我记起来了,这是郭贤侄送的,他父亲是我至交,绝不会是强盗。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找到线索。你先忍耐,千万别声张,我帮你查。」

第二天,高纳麟悄悄把郭庆春找来询问,得知画是从莲华禅院买的,院里一个叫慧圆的尼姑题的诗。

高纳麟立刻明白了——这个慧圆,很可能就是崔俊臣的妻子王春芳!

他让管家去找住持,说夫人信佛,想请慧圆大师来家里一起参禅礼佛。住持舍不得王春芳,希望她拒绝,但王春芳听说是御史大夫请,觉得是报仇的好机会,立刻答应了。

到了高家,高纳麟没有直接带她见崔俊臣,而是让她陪夫人诵经,闲聊时问起她的身世。

王春芳见是贵人,把实情全盘托出,求高纳麟帮她报仇。

高纳麟确认她就是王春芳无疑,嘱咐夫人好好待她,先别告诉她崔俊臣在家里。他又派人秘密查访顾阿秀的下落,但不敢打草惊蛇,只是劝王春芳还俗蓄发。

这一等,又是半年。

这年,进士薛理溥被任命为监察御史,派到江浙巡查。薛理溥是高纳麟的学生,高纳麟把崔俊臣被劫的事告诉了他。

薛理溥立刻派人捕拿,顾阿秀三兄弟及手下全部落网,起获巨额赃物。严审之下,顾阿秀招供:「我本来想让她嫁给小儿子,所以没防备。没想到八月十五那天我们喝醉了,她跑了,我真不知道她在哪。」

当时天下已乱,各地盗贼蜂起,薛理溥很快将顾阿秀兄弟处决,把崔俊臣的部分赃物交给高纳麟,无法追回的用其他赃物补上了。

恶人终有恶报,这三个王八蛋算是死得其所。

崔俊臣得知妻子下落不明,准备辞别高纳麟去永嘉赴任。高纳麟说:「先别急,我正想给你做媒,娶个媳妇再走不迟。」

崔俊臣摇头:「感谢老大人帮我们报仇,我没齿难忘。但我和春芳是结发夫妻,如今她生死未卜,我怎么能扔下她另娶?我要等她,说不定哪天上天垂怜,我们还能团聚。」

高纳麟叹了口气:「你对妻子如此情深义重,上天一定会保佑你们的。明天我设宴为你践行,送你起程。」

老头子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这场戏该怎么唱。

第二天,高纳麟摆酒设宴,把苏州城的官员名流全请来了。

酒席上,高纳麟举杯说:「崔县尉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他们夫妻遭此横祸,实在令人痛心。不过我今天就为他了结这段今生缘。」

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有郭庆春知道内情。

高纳麟让仆人把慧圆大师请出来。

崔俊臣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妻子王春芳!

夫妻俩终于相见,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高纳麟把来龙去脉向客人们详细讲述,还让人拿出芙蓉屏展示。

客人们无不为夫妻俩的遭遇落泪,更赞叹高纳麟的义举。

这一幕,堪称完美大团圆。

高纳麟又送给崔俊臣夫妻一个仆人和一个丫鬟,雇了船送他们去永嘉县。

崔俊臣任满回来,路过苏州特意登门拜见,没想到高纳麟已经去世了。夫妻俩把他当再生父母,还没来得及报答,如丧考妣,请来高僧在他墓前做了三天三夜水陆道场。

回到家后,崔俊臣不想再做官了,辞官回家安心过日子。王春芳在家里供奉观音大士像,每天早晚诵经念佛。

这故事告诉我们几个道理:

第一,出门在外别太招摇,财不外露是老祖宗的智慧。

第二,绝境中千万别放弃,保持冷静才能找到生机。

第三,善良的人终会遇到贵人,王春芳的智慧和崔俊臣的情义,最终感动了高纳麟这样的好人。

第四,一幅画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艺术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命。

说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恶人迟早会遭报应。

故事出自《剪灯余话》之《芙蓉屏记》,后被凌濛初改编为《崔俊臣巧会芙蓉屏》,收录在《初刻拍案惊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