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开百度APP畅享高清图片
“妈妈牌”布鞋
文/傅绍惠
我是穿我妈做的布鞋长大的。
读师范以前,我的鞋无非两种:一种是布鞋,另外一种是解放鞋。解放鞋不常穿,只在雨雪天气穿。解放鞋耐磨又轻便,鞋底是橡胶的,有很好的防水功能,但透气性太差,夏天穿它,很热。况且我的脚极易出汗,十个脚趾全部闷在里面,像熬苕糖一样文火慢煮般难受。双脚长时间浸泡在汗液中,久而久之,脚气病随之而来。冬天穿它,又太冷了,单层的布料加薄薄的鞋底,即使穿上两双袜子,一双脚也如坠冰窖,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穿透至全身。阴郁的冬日里,脚上的冻疮一个挨着一个,又红又肿,非痛即痒,我常常被折磨得寝食难安,忍无可忍,索性把双脚拿出来用手使劲儿地抓、掐、捏、搓、刨……即便如此,仍难以缓解这种灼心的痛苦,又气又恼,见到我妈时早已无法抑制,只能号啕大哭。
这时的妈妈,便极其温柔地把我的双脚聚拢在她的怀里,将新纳的鞋底烤得飞烫,实实在在地按压在我双脚的痒痛之处,停留片刻之后,再用手指轻轻地将冻疮向外揉搓……顿时,我焦躁不安的心舒坦下来,惬意地闭上眼睛,任由寒风扫荡着屋脊。每每如此,我便格外怀念穿布鞋的日子。
布鞋也分两种,单鞋和棉鞋。单鞋,透气、吸汗、轻便;棉鞋,舒适、贴脚、保暖。它们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沾水,所以一到下雨或者下雪天,我妈都要强迫我穿解放鞋。我受够了冻疮的折磨,死活都不愿意穿解放鞋,因此挨了我妈不少打。打过之后,我仍是倔强,宁愿光着脚,也不愿穿解放鞋上学。我妈终是心软,才勉强答应我穿上布鞋出门。
如愿穿到布鞋,自然十分爱惜。下雨天,我常常绕道而行,走一些淋不着雨的巷口弄堂,或者侧身斜肩从商铺的廊檐下擦身而过。如果雨水过大,干脆脱了鞋袜,光着脚上下学。冬天下雪,脱鞋打赤脚走路可不行,所以大伙儿都穿着解放鞋带上棉鞋上学。解放鞋挨着教室墙角放一圈,那情景,颇为壮观。
做鞋和穿鞋一样,也需要挑日子。在乡下,农活较为繁琐,春种和秋收最为繁忙,做鞋只能忙里偷闲,零零碎碎地做;寒冬酷暑,是农闲时节,不是太过于严寒就是太过于炎热,最适宜做布鞋或者画鞋样。
我常惊诧我妈一字不识,鞋样却画得有模有样,不仅样式繁多,而且鞋码齐全。有的鞋样的码数只相差半码,两双鞋样只有着细微的差别,我妈却能准确无误地挑出合适的鞋码。更令人叫绝的是,我妈只要看一眼别人的脚,就知道此人穿鞋是胖是瘦,瞬间能找出合适的布鞋图样,照着图样做出的鞋,准保舒适爽脚。我妈也能逆向思维,尝试给我们做新样式的布鞋,让我们试穿,不断改进,最后把实物画成鞋样。即使她行动不便,也会利用难得的走亲访友的机会,临摹人家的鞋样带回家。所以,我妈的鞋样由一本变成两本,再到三本。鞋样分成两部分,鞋底和鞋帮。一套套完整的鞋样像一张张书签分别压在不同的扉页中,使整本书的肚子鼓得发胀。
乡邻们最喜欢到我妈这里来讨鞋样,她总是无比热忱,非要在贫瘠的家里搜刮出一些吃食,诸如南瓜子、向日葵、爆米花、炒黄豆之类的招待他人,有时节庆前后,还能慷慨地给来客泡上一碗糖水阴米子或者煮上一碗醪糟蛋。随后和客人边吃边聊,找出书纸一丝不苟地拓下鞋样,顺道教一番做鞋的要领。客人频频致谢,我妈频频回礼,直到人影在巷口转角处消失,我妈才把用过的鞋样的褶皱仔仔细细地抹平,轻轻地合上装有鞋样的书本,再把它放在有锁的抽屉里。可惜从2008年我爸得重病开始,多次易宅,鞋样竟不知所终,我妈也因此十多年再未做过布鞋。
我妈做的最后一双布鞋是给我女儿怡然的。怡然当时未满一岁,脚胖且短,市面上买不到合脚的鞋子,且鞋子老是容易丢一只留一只,我们夫妻俩只得三天两头给她买鞋。我妈实在不忍怡然受冻,便在一个熟识的裁缝那里要了一些边角布料,照着剩下的那只鞋子画鞋样,并对鞋帮进行改良。前前后后做了四五双鞋,有厚棉鞋也有单布鞋,令我惊喜的是,我妈在怡然的鞋底上绣着“长命百岁、吉祥如意”的字样。这些字,她也未曾让我教过她,怎么就识得呢?面对我的疑惑,她笑而不语,满脸的骄傲与自豪。
怡然穿着外婆亲手做的布鞋开始蹒跚学步,而我也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妈在煤油灯下、地炉旁、梧桐树下、窗沿上做鞋的情景。
凛冽的冬日,妈妈十分珍惜的柏树木桌已经放在地炉上,桌面上铺一张绣着花的干净的布,上面放着一个小巧别致的竹筛,竹筛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布、麻绳、棉线、剪刀、螺丝起子、干粽壳……正在做鞋底的妈妈,将两张贴合在一起的粽壳剪成不同鞋码的鞋底,每一只鞋底外面先包裹一层白布,再沿着鞋底的边缘涂抹好浆糊,粘上一层又一层白色的布条,大约一厘米的厚度。然后把旧衣裤的布料剪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均匀地铺在鞋底上,慢慢地将鞋底填平。最后在鞋底上面再铺上一张完整的白布。把做好的鞋底压在装有重物的木箱下面,只等来年开春了。如此一来,一年到头我妈就有纳不完的鞋底了。
趁着我妈目不转睛地干活儿的时候,我偷偷地将蘸满浆糊的手指喂到嘴里。桌子被烘烤后散发着一股股柏木油的香味儿,墙体裂缝中渗透出湿润的泥土气息,浆糊也带着一丝丝清甜。
当满目的鲜活再次浸润在春日里,我妈便让我垫着脚将压在木箱下的鞋底一只只取出,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晾晒。她用手轻轻地摆弄着它们,抚摸着它们,像对待婴孩般温柔。随后的日子里,我们总能瞧见她纳鞋底。她把纳好的鞋底用麻绳一双双绑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抽屉里,另一个抽屉里是早已做好的鞋帮。只待寻一个小雨淅沥的日子,我爸不用下地干活或者拉板车,一大早,我妈便腾出时间,紧赶着绱鞋。绱鞋时,鞋帮要里子朝外,锥子对着鞋底不停地旋转,锥出一个小孔,将麻绳从小孔穿进去,双手拽着麻绳两端使劲拉,这样不断地重复,直至首尾相连。绱好的鞋只需要翻翻鞋帮,一双新布鞋就诞生了。翻鞋帮是力气活儿,通常由我爸完成——将绱好的鞋捏成一个拱形,先将鞋子的前面翻过来,再是鞋后跟,新鞋像一艘首尾翘着的小船。
我们穿新鞋的时间总是要等到暮春,穿上新鞋,走在老槐树下,健步如飞,心头和槐花一样甜。
(作者简介:重庆市巫山县大庙初级中学教师)
![]()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