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八月,这边是自己人,别慌!”院门口传来一句高嗓门的提醒,麻城西北的小村子瞬间安静,只剩风声吹动老屋的竹叶。
谁也没想到,说话的人竟是离乡二十载的陈再道。那时的豫鄂皖边区硝烟未散,刘邓大军南下,晋冀鲁豫野战军几支纵队陆续开进大别山。对于一般百姓,穿军装、背步枪的队伍只分两类:一类要逃;一类可依靠。可究竟归哪类,得先辨胸口的八一或青天白日。
打回家乡,对很多将领而言不仅是军事行动,更像一次迟来的寻亲。陈再道随第二纵队机动至麻城外围,本是侦察地形,却拗不过内心那一丝牵挂——舅舅家只隔十来里地。几位警卫员随行,脚下尘土被汗水黏成小泥块,一路闷头急走。
![]()
陈家冲的土坯房早被战火换了新主,舅舅一家搬到山梁另一侧的麦秆屋。午饭时分,炊烟自屋后坡缝钻出,带着芭蕉叶的湿味。推门瞬间,舅母正端着半碗红薯粥。见到陌生军人,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招呼,而是将碗搁在桌沿,整个人贴到墙根,肩膀还轻轻抖。那股紧张,隔着岁月都能让人心酸。
二十年前,小陈常挎竹篮给舅母送柴;如今,他是二纵司令,胸前多了领章。短暂对视后,他并未自报姓名,而是淡淡一句:“婶子,想问问‘燕儿’可有消息?”提到小名,舅母愣神三秒,眼角皱纹颤了一下,随后用颤抖的手背抹泪:“你……是道伢子?真活回来了?”一句乡音,拉开了时光闸门。
陈再道童年并不顺遂。母亲劳病早逝,姐姐因高烧缺医缺药离去,家里仅剩他与叔父相依。十三岁挑柴卖钱,换来的多是玉米饼。贫与苦在大别山很常见,却在他心里埋下反抗的火苗。大革命浪潮席卷鄂豫皖,十七岁的他加入农协,旋即编入红军。不久叔父病亡,从此,无牵无挂。
![]()
随后几年,他随红四方面军转战川陕,跨雪山,走草地,多次死里逃生。在冀南练兵时,他逐渐从连长升到团长;抗日全面爆发后,调冀鲁豫,根据地越打越大。到了解放战争,晋冀鲁豫野战军改纵队建制,他被任命二纵司令。身份变了,背上那杆老枪仍是川陕时发的捷克式,布包里还夹着母亲生前那方旧布巾。
大别山行动有更深远的战略考量:刘邓大军突入江汉腹地,牵制国民党主力,为华北、华东战场减压。陈再道明白,自己这趟探亲必须赶在敌围合之前结束。舅母却拉着他袖口不松手,焦急地问:“孩子,你们这回能守住咱山?”他给出铿锵答复:“一定能。仗不好打,心里有底。”这句保证,让围观邻里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说话间,外院挤满乡亲。有人小声琢磨“这不就是当年逃学的陈伢子?”有人打量他肩章,半信半疑。空气里夹着窃窃私语,却没人再害怕。不得不说,在白色恐怖下生活多年,乡亲们对“回来的红军”仍抱希冀。
舅母提到表哥“燕儿”最后一次来信:写于1935年,信纸从松潘寄出,只说“北上会师”,再无音讯。陈再道听了,眉心微蹙。他在川北曾与表哥擦肩,可一个去了留守、一个跟队伍西进,战事分离实属常态。临别,他交给舅母两斤盐、一小袋红糖。那是部队最稀罕的口粮,却能让老人熬过即将到来的腊月。
![]()
留恋归留恋,第二天凌晨二纵便向西北机动,准备夺取麻西公路节点。舅母拖着布鞋追了几十步,终究未能再握住他的手。背影渐远,只剩枪栓撞击和粗重的脚步声在空谷回荡。
战争节奏一刻不停。1948年,鄂豫皖解放;1949年初,淮海战役胜利,陈再道调任河南军区司令,扛起剿匪与恢复生产的双重任务。直到1950年秋,河南局势稳固,他才辗转回麻城扫墓。新修的水泥路把山野串成一线,儿时的泥泞窄道早掩进梯田。舅母已搬进土墙小屋,脚边拴着一只肥羊,见他来,拧住羊角就往灶房拖:“活羊杀了,给你补身子。”陈再道苦笑,伸手夺刀:“羊留着,你侄子们靠它换学费。”
乡愁虽淡,血缘却在。解放后,陈再道多次请组织把烈士登记表补录,表哥“燕儿”终被确认为1936年在松潘牺牲。舅母捧着烈士证书,哽咽却没掉泪:“他没白走。”那一刻,山风带走了屋檐的黄尘,也吹皱了老人的鬓发。
![]()
值得一提的是,陈再道在河南主政期间,大别山一带的复员军人优先返乡,土地改革顺利推进。许多当年围在院门口的乡亲,后来成了第一批民兵骨干。有人说,这就是“希望落地生根”的最好注脚。可陈再道没用华丽词汇,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句子只有八个字:打下江山,守住江山。
岁月推移,硝烟散去,当年舅母放下碗筷贴墙根的一幕,被陈再道偶尔提起。听者感叹,笑声过后也会沉默:和平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一次又一次“打回家乡”的代价。
如今,麻城的山谷里,旧碉堡成了子弟兵教育点,墙上弹孔依稀可辨。偶有老兵指着其中一个说,这里曾是二纵司令的临时指挥所。游客问:“那位司令后来去了哪?”老兵摆摆手:“回家看亲,又去忙活国家大事啦。”话音里,光阴翻页。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